沈蕪一睜眼, 下意識就往旁邊一滾,意料之外地沒有滾到那個溫暖的懷抱里,她皺了皺眉, 抬手摸了摸。
摸了個空,她睜開眼。
手掌貼在床榻上感受了一下溫度, 涼涼的,顯然已經離開多時。
她緩緩坐起身, 被子從胸口滑落, 胸骨位置斑斑點點的紅痕點綴在白嫩的肌膚上, 十分刺目。
嗓子有些疼,她低聲咳了聲,“芍藥,芍藥?”
房門被人推開,芍藥腳步快而輕地走了進來。她走到床前,見沈蕪的臉色有些蒼白, 心里一緊, “夫人,還好嗎?”
“我夫君呢?”
芍藥按照吩咐回:“王爺在會客。”
沈蕪點點頭, 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額頭, “還好,你去把程大……”
不對,程時閉關研究毒藥去了。
她改口道:“將吳霜請來吧,悄悄的, 莫要讓昭昭知曉。他在會客, 莫要叫他憂心了。”
她覺得自己沒什么大礙,所以還是低調些,免了讓陸無昭擔驚受怕一回。
芍藥連忙親自去請人, 阿棠和趙媽媽伺候她梳洗。
身子有些乏累,她摸著沒發燒,但還是叫人來看一看比較好,她現在可寶貝在自己的身子了,說好了要白頭到老,她得好好看顧自己。
吳霜很快趕到,如沈蕪所想,并無大礙,一向愛給沈蕪開藥的吳大夫這回連方子都沒開,只口頭上叮囑她日常要注意的事,沒待一會,就匆匆走了。
獨自用了膳,還未見到陸無昭的身影,沈蕪覺得有些不對勁。
“夫君還在會客嗎?”
阿棠說了一句是,“方才去傳膳,聽他們在說王爺的膳食再等等。”
沈蕪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都丑時了,還未用午膳,她的眉頭慢慢擰起。
思來想去,愈發坐立不安。
“今兒都臘月二十八了,哪的客要見這么久。”
沈蕪起身便往外走。
芍藥拿著披風追了出來,給她披上,前些日子的積雪還未化,芍藥和阿棠攙扶著人往書房走。
不出意外,她才走近,人就被孟五攔了下來。
孟五一臉為難,眼神飄忽,卻寸步不讓,“抱歉夫人,主子有令……”
沈蕪不為難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靠近也不離開,就站在旁邊等著。
“夫人,天氣太冷了,咱們先回吧?”
沈蕪的目光落在那道緊閉的門上,久久凝望,“再等等吧,沒關系,我穿得很多。”
聽著她輕柔的聲音,并無半點要發怒的樣子,孟五本該放心的,可他卻沒來由地覺得危險,覺得夫人可能是知道了。
風越來越大,芍藥跑回房中又拿了件大的斗篷,回來給沈蕪披好,又帶了個暖手爐塞到她手里抱著。眼見著又下起了小雪,沈蕪開始打了噴嚏,幾個婢女神色焦急。
這時,書房門開了。
孟五連忙要迎上去,可一想到沈蕪還在這,便猶豫了一下。一個錯神的功夫,沈蕪已經越過他往書房去了。孟五連忙跟上。
從房中出來兩個人,一個面熟,是崔神醫,眾人都認識。另一個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男子,穿著青色的長袍,他周身與眾不同的氣質格外吸引人的眼球,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優雅與淡然,沈蕪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除了注意到他的外表,目光還敏銳地捕捉到男人腰間的配飾,是一串佛珠。
明心面帶著平和的笑容走來,與沈蕪迎面遇上,他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并未多說什么,與孟五頷首,便再次提步向前行。
沈蕪福了福身,目送他離開,轉回頭盯著書房的門看了會,嘆了口氣。
禪意、佛珠,還有崔神醫恭恭敬敬的樣子,不用想都知道此人是誰。
“我進去,你們在外面等吧。”
她神情凝重,眾人不敢不應。
她走進門,孟五從外面將門關上。
陸無昭渾身都是冷汗,已將衣衫浸透。他狼狽地輕喘著氣,靠在休息的軟榻上,閉著眼睛,
他聽到動靜,以為是孟五,聲音沙啞:
“出去,沒本王命令不許人進來。”
屋中人并未離開,腳步聲反而越來越近。
陸無昭聽了一會,驀地睜開眼,與沈蕪擔憂的目光撞到一起。
他微張了嘴,沒發出聲音。
沈蕪只是溫柔地看著他,也沒有開口。她細細打量著他,從頭看到了腳,確認他狀態還好,松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條絲織手帕,在榻邊坐了下來,抬手為他輕輕擦拭臉上的冷汗。
男人眸色深寒,藏著洶涌的暗波,“阿、阿蕪……”
“噓……”沈蕪抬身靠近,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我都知道。”
陸無昭沉默了下去。
她幫他擦干臉上的汗,又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布給他抹掉脖子上的汗。
“夫君,我幫你換件衣裳吧。”
“……好。”
書房里放著他們的干凈衣裳,沈蕪取來為他換上。
她神色自始至終十分平靜,陸無昭有些害怕,不知她是不是生氣了。她應當猜到了,但不說也不問,她在想什么?
她只字不問,陸無昭的心里慌得很。他的目光牢牢地盯著沈蕪,一刻不離。
“娘子,我……我并非……”陸無昭緊張地舔了下唇,“我只是怕你擔心。”
沈蕪有些失望。
她不是要聽這些,她只想聽坦白,來龍去脈,事無巨細。
沈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怕她擔心,所以瞞著,不告訴她,防著她躲著她。
她心里漾起一陣又一陣澀意,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扎了一下,又疼又苦澀。
沒有說話,垂著眸,專注地替他換好衣裳。她抱著臟衣服就要往外走,陸無昭急忙抬手一抓,拽住她的衣角,“阿蕪,莫要不理我。”
沈蕪背對著他,沒有回頭,只平靜地問:“明心大師說什么了?可還能治?”
男人見她終于開口問,緊繃的心弦稍松,“大師說不難辦,我能感受到疼痛,這是最好的局面。”
沈蕪顫抖著深吸了口氣,抱著衣服的手收緊,指甲深深嵌進衣服里,“很疼嗎?”
陸無昭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嗯,一點點……”
沈蕪倏得抽出他攥著的衣角,抬腿便往外走。
陸無昭沒辦法追她,只能沉默地倚在榻上,看著她負氣而去。
他盯著空空蕩蕩的門口半晌,直到太陽落山都沒有等到人回來。
孟五入了書房,懷里抱著屬于陸無昭的被褥。
陸無昭的眉瞬間擰起。
孟五頂著壓力,硬著頭皮解釋:“夫人讓辦的,她說您行動不便,今夜就留在這里休息吧,莫要吵她……”
陸無昭閉了閉眼,捏緊了拳頭,“知道了。”
……
入了夜,寢殿的門被人推開,輪椅劃過的聲音在安靜的夜中尤為明顯。
陸無昭繞過屏風來到床榻前,看到床幔大敞,榻上坐著個女子,微微一愣。
“你……還沒睡。”
這場景多么熟悉,從前她也這么偷偷溜進過他的臥房,今日變成了他。
榻上的女子身上只穿了單薄的寢衣,她低著頭,一語不發。
黑著燈,借著月光,陸無昭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卻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肩膀在聳動。
她哭了。
陸無昭頓時慌了,劃著輪椅就要上前。
迎面一個黑影襲來,枕頭直直砸到他的懷里。他慌亂地接住。
“你來作甚,”她帶著濃重的哭腔,“出去!”
她說著,又將榻上的衣裳也朝他扔去,一邊扔,一邊哭著重復:“出去,出去!”
她像是積攢了一天的情緒終于突破了一道口子,頃刻間爆發了出來,她壓抑的哭聲聽在陸無昭的耳中,就像是用鋒利的刀刃劃割他的心。
“你不是防著我,攔著我,躲著我嗎?我如你的愿,我們分開,叫你看不到我。”
陸無昭心口一滯,心臟又悶又疼。
他實在聽不得分開這樣的字眼,他不顧她的阻攔,突破障礙,上了床榻,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沈蕪奮力掙扎,使勁砸他的肩膀,“松開我,我討厭你。”
“你喜歡我,最喜歡我了,你說過的。”他牢牢抱住,聲音溫柔又苦澀。
“那是從前,我今晚討厭你,不喜歡你,回到你的書房去!”
陸無昭不走,仍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喃喃重復:“我錯了。”
沈蕪突然哭出了聲,她抬起手,抓住男人的衣領,她不由得痛恨自己的心軟,為何他一服軟她就想要原諒,這樣的認知叫她更難過了。
“我好沒用,什么都做不到,”她說,“沒辦法承擔你的痛苦,現在連不想原諒你這種事都做不了主。”
陸無昭聽著她的哭訴,心疼在蔓延。
“是我的錯,不該叫你陷入這樣的苦惱,是我不好。”
“你防著我做什么,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娘子。”
“是我錯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訴你。”
沈蕪失落道:“我現在不想知道了,你要瞞就一直瞞著好了,反正你也不在乎我。”
陸無昭的心驀地一痛,坦誠的話脫口而出,“我在乎你,可我更害怕你哭。”
治療的過程她當然可以在場,可是陸無昭也知道,她最愛他,最心疼他,她會受不了他難受的樣子,她會哭。
她一哭,他的心就會很疼很疼。
沈蕪突然安靜了。
“阿蕪,我……我……”他輕嘆了聲,“我受不了你的眼淚,那比斷腿之痛還要撕心裂肺。”
他從沒有說過一句“我喜歡你”,“我愛你”,但他此時的剖白比那些話還要讓沈蕪動容。
沈蕪慢慢停止了哭泣,她在他的懷里安靜了一會,“你才治了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動,才叫你睡在書房,不叫你亂動的。”
所以她并不是真心想要與他分房睡。
她吸了下鼻子,往他懷里拱了拱,“若你的書房能弄得暖和一些,我就陪你在那兒睡了,誰叫你怕熱,都不多弄點火爐……”
陸無昭愣了一下,低聲笑了起來,他溫柔地低語:“是我的錯,明日就叫人多備上些。”
“你怎么大半夜的還往我這來啊?”沈蕪擔憂道,“你的腿不礙事嗎?”
她的手虛虛貼著他的大腿,不敢用力碰,甚至害怕摸他一下他就會疼。
男人笑著搖頭,按著她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腿,拇指慢慢摩挲著她的手背,“傍晚聽婢女說你請大夫來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你擔心我?”
“嗯。”
“那你問她們我怎么了嗎?”
陸無昭嗯了一聲,“問了,但是你的婢女不說。”
“所以你才深夜來看看我的情況,是嗎?”
“是。”
沈蕪點點頭,“我故意讓她把我找大夫的事告訴你的,也是故意不讓她說我的情況的。”
男人低頭,額頭抵上她的,感受了一下溫度,不熱。
他松了口氣。
“為何?”他問。
沈蕪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他,控訴道:“我故意讓你擔心又不告訴你我怎么了,我就是要嚇唬你,讓你也嘗嘗我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撓頭。二更晚點,我爭取10點前發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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