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世子顧惜朝從小的伴當。劉翼這些年見了不少,也聽了不少,知道朝廷對淮陽王府全然不是表面上的仁厚。
當今皇上立志圖新,至上位就對世家勛貴們大動干戈。早年若不是老王爺救了皇帝一命,淮陽王府的爵位早就奪了去。老王妃孤兒寡母小心翼翼,那些年連王府都鮮少出去。天下人的眼睛都看著,朝廷倒是不好逼得太過了,只安了個淮南總兵大營在旁邊。老王妃將兒子拉扯大了,王爺的親事是早年定下的。王妃進府之后,先后折了兩個哥兒。后來王爺迷上了留香院的頭牌姑娘,硬是要抬進來,王妃在這年里才順利誕下大小姐。大公子落地之后,林姨娘更是榮寵。世子爺的出現則完全是個偶爾。聽說在王妃肚子里三個多月之后,才被發現。
落地后也是大病小災不斷,意外頻出,也就是近些年來方才好些。
劉翼原以為這是因為朝廷無暇顧及所致――近年來水災旱災頻發,河源劉沉舟造反,西北蠻夷屢屢侵擾,當今皇上年事已高,朝廷內也是紛爭不斷。
現在看來不僅僅是因為這個了。
王府專寵林姨娘,大公子也跟著水漲船高,這些年越發不老實了,偏生世子爺又一味胡鬧,斗雞走狗無一不精,渾是個上不臺面的紈绔。他以前看不過,也曾勸解。世子反說讓他放心,只管怎么痛快就怎么來就好了。王爺見他這樣,全然是副心灰意冷的樣子,待大公子越發看中了。
時間久了,他就看出里面有些玄機來,但在心里也只是個猜測。
他爹這番一說,他就完全明白過來。王爺的不作為,世子的墮落,大公子的野心,這也是淮陽王府面對目前困境所走得一條路。
淮陽王府若是自己從根子上爛掉,豈不比朝廷自己大動干戈要好得多?
所以近些年來,朝廷的動作少多了。
當今皇上年事已高,他放任淮陽王府不管,不過是在想天下人面前一全當年老王爺的救駕之功,以示自己的仁厚罷。
劉翼想起顧惜朝,嘴里不由得泛起苦澀來。一個被刻意養成的紈绔,心里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能做。就算對庶兄的一再挑釁,也不能還擊,這個中滋味豈是好受?
劉海又說:“你跟穆宇是打小就挑在世子身邊的,昕晨來得晚些,對王府境況不盡知道,你們是表兄弟,理應多提醒。世子爺大了,日后恐是會有更多事情,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了。世子的親事自是由王爺王妃做主,眼下境況,世子妃要么是一等世家里不受寵的嫡女,要么只能在二等世家里挑人。所以你這表妹日后許還真有一番造化?!?br/>
朝廷忌憚淮陽王府,就算顧惜朝再不濟,那朝廷也不會任由淮陽王府攀上一門好親。那樣挑出的世子妃未必能掌好淮陽王府的內院。葉云蘭這侄女膽識過人,又甚是能干,偏還投了顧惜朝的眼。所以劉海很是看好她。
劉翼知道顧惜朝的心思,先前有些顧忌親戚,不好做的太過,但是聽了劉海這番話,又覺得顧惜朝實在太苦,更是希望他心想事成,低于是應了一聲是,說:“兒子知道了?!?br/>
劉海滿意點了點頭,說:“你們娘倆先前的擔憂算不得大事,淮陽王府這樣的門第難道還會埋汰了她?她現在猶豫,一來是不想做小,二來也是看不到日后的富貴罷,待她見多了,自然心動。”再有膽識,再聰明,那年紀到底擺在那里,潑天的榮華擺在面前,誰個沒有爭一回的心思?
劉翼明白了其中關鍵,打定了主意,要助顧惜朝心愿得償。
漳河鎮魏家莊魏云海家里,正在給章金寶縫衣裳的章杏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去年嫁到漳河鎮上的魏云兒今日剛好回娘家,與章杏在一起做針線,看見章杏將鼻子揉得通紅了,還止不住,噗嗤一聲笑后,拿拐子拐了拐章杏,問道:“老實說吧,哪個想你了?”
章杏這年已是虛歲有十六了,按鄉里規矩,是早該說人家了,只是她家的事一茬接一茬,她娘葉荷香又是眼高于頂的。這親一直都沒有定下來。
章杏一愣,摸了摸自己鼻子,笑著說:“還能是誰?金寶唄,他走之前就念叨著要穿新衣裳呢?!?br/>
魏云兒斜了章杏一眼,嗔道:“你騙誰呢?金寶這會正一心考狀元了,哪里還會惦記你?”
此時正值每三年一次的童生考試,章金寶雖是年歲小,但是劉先生十分看重他,建議這年下場一試。就算考不好,也可為下次做些準備。
眼下地里的活不多,魏云海葉荷香都去了。章杏實在不想出門,就留著守家。章金寶一向跟跟姐姐要好,纏說要她一道去,多次無果,只好跟魏云海葉荷香一道去了。
章杏笑著糾正說:“這不過是童試罷,哪里是考狀元?”
魏家沒個讀書的,魏云兒也不懂這科舉考試,說道:“這考出來還不是半個官老爺了,這還不都一樣!”
章杏笑著說:“這離官老爺遠著呢。再說,要考中,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魏云兒這回倒是贊成點了點頭,說:“這倒是?!蔽杭仪f里雖是有個私塾,附近幾村有不少在人在里面讀書,但是這些年來,可是沒一個考中的。魏家的閔文閔武兩兄弟聽說以前也是常得先生夸獎,還不一樣幾次都沒有考中?
章杏見魏云兒搓揉起肩膀來,連忙說:“歇會吧?!庇秩N房端了些干果茶水來,兩人邊吃邊說話。魏云兒問章杏:“劉灣村的胡蘭兒,你認不認識?聽說與你家還是親戚呢。她去年也嫁到了咱們鎮上了?!?br/>
章杏一愣,胡蘭兒她還是幾年前見過一次,是葉大舅的大女兒葉昌月的女兒,算起來還是她的晚輩,比她還小上一歲,去年出嫁葉荷香還去吃了酒的。章杏想不到她居然嫁到了漳河鎮上。
“她是我大舅的外甥女,論起來還要叫我一聲姑媽呢?!闭滦訂?。
魏云兒邊吃果邊說:“原來你們還這么親,怎么以前沒有聽你說起過?”
葉荷香跟葉舅媽那是冰與火,絕對不能在一起的,在一起一準會鬧起來。葉荷香雖是跟葉大舅親近,對這個嫂子卻是一點也客氣的,所以連帶章杏章金寶姐弟跟胡家的人也走得不近。章杏壓根就沒有去過胡家。
“我去我舅家去的少,也沒見她幾回,倒是不好說。”章杏老實說,又問:“她怎么樣?”
魏云兒掂量了會說:“她跟你不是一樣。”章杏噗嗤一笑,“她是她,我是我,自然不一樣了?!?br/>
魏云兒也笑起來,說:“我是說她那性子脾氣……”
章杏明白了。胡蘭兒她只見過幾次,模樣肖其娘,也肖葉舅媽,性子脾氣也如出一轍,是個一點就能著的炮仗,心眼雖是多,奈何太淺。從鄉村嫁到鎮上,對于鄉里姑娘來說,算是高嫁了。在夫家原本就要低一頭,若胡蘭兒還是如在娘家那般行事,在婆家的日子怕要不好過了。
魏云兒說道:“她嫁給咱們鎮上劉殺豬?!?br/>
漳河鎮的劉殺豬是個有名的人物,既貪杯又好賭,家里原是有些家底,在鎮西頭開了家雜貨鋪,奈何這些全被他敗光了,只得拿起了殺豬刀,在菜市場賣起豬肉來。他先頭還有個婆娘,只不過被他打跑了,現在還不知死活。
章杏聽說胡蘭兒居然嫁了這樣人家,還真是吃了一驚。這劉殺豬真是無一是處,年歲又大,人生得又粗壯。她那表姐怎么會看中這樣的人家?但轉頭想了想每回見到葉昌月的情形,心里的吃驚又慢慢平復下來,轉成了沉默。
這世上的女兒實在太輕賤了,出生由不得自己,人生第二次最重要的抉擇也由不得自己挑。
魏云兒自顧說道:“她前幾日被劉殺豬打得半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沒有保住。昨天她爹叫了村里十來個壯漢將她拖了回去,還將劉家的家當都拖了精光!”
章杏聽得吃了一驚,問道:“那劉殺豬……”
魏云兒說:“當天就告了里正那去了。我今日出門時,聽說劉里正要帶人手到劉灣村抓人呢。劉里正與劉殺豬家是本家親戚呢,胡蘭兒家這事恐怕不好善了了?!?br/>
章杏實在不好說什么才好。胡蘭兒被打了,原是占了虧,但是胡家把別人家里的家當都拖走了,這算個什么事?
不過這事她是幫不上什么。魏云海葉荷香都不在家,這事他們想幫忙也幫不上。
劉殺豬家與劉里正是本家親戚,胡家做得太多,章杏也覺得胡家這回恐怕是要吃些苦頭了的。
誰知道事情竟不是這樣發展的。劉里正原是帶了人手要去劉灣村抓人,不僅沒有抓到人,聽說次日劉殺豬還帶了一板車的禮去往胡家,恭恭敬敬將胡蘭兒給接了回來。
章杏從村里人閑話里聽了這些,很是不解。魏家莊有名的魏大嘴悄悄說:“這胡家上頭有人呢,聽說不僅全塘鎮里正,連裕安縣衙的縣太老爺都來了,你說劉里正哪里還敢提抓人這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