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昕晨擺了擺手,示意不要聲張。樂-文-出了醫(yī)棚,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章杏身邊的管事怎么會跑這里來?
他知道城中幾家大商賈都被強行捐了東西,章記就是其中一個。
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們?nèi)耸植蛔悖Z草也不足。
身為盂縣城中的一份子,人人不能例外,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大家應(yīng)該同舟共濟(jì),一起度過眼下的難關(guān)。
盂縣城要是落到肖福貴手上,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這個道理,章杏應(yīng)該知道。
所以對章記的捐贈,葉昕晨并沒有插手。
葉昕晨看著孫新急匆匆遠(yuǎn)去的身影,不由得跟了上去。
孫新找了一圈,終于看見了章杏。
她還跟在孟郎中身邊打下手,衣衫上已經(jīng)沾上了血跡,但是其他看起來都還好。
孫新松了一口氣,連忙跑過去,低聲說道:“我來吧。”
章杏讓開了,孫新立馬接過她的位置。她擦了擦頭上汗。
不遠(yuǎn)處的葉昕晨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
章杏環(huán)顧四周一圈,一下子就看見了人群中間的葉昕晨。
他看起來那么驚訝。
“快,將布帶遞給我!”孟郎中已經(jīng)割開了傷員的傷口,取出了里面的箭頭,頭也不抬,叫道。
章杏回過神來,連忙將藥箱中的布帶子拿出,遞給孟郎中。孟郎中很快就包扎好了傷口,負(fù)責(zé)搬運傷員的學(xué)徒過來,抬起了擔(dān)架。
傷員抬走之后,章杏又抬起頭。
葉昕晨已經(jīng)不在了。
“走吧,我們過去看看。”孟郎中看著陸續(xù)有人抬過來的位置,說道。
孫新忍不住磨牙,這郎中也是夠愣頭的了,竟是真將他們當(dāng)了下手。他轉(zhuǎn)到章杏身邊來,正要勸她離開。
孟郎中回過頭來,皺著眉頭道:“怎么還不跟上?”
孫新一口氣提上來,正要讓他另找他人。但是章杏已經(jīng)快步跟過去了。孫新提起的氣不得不放下來,也跟了過去,瞅了孟郎中不注意,低聲說道:“夫人,我們該走了。”
章杏沒有吭聲,緊跟上孟郎中的腳步。
他們出了樹林子,順著人流方向往上走。
孫新看看方向不對。再前面就是城墻了。他已經(jīng)看見了上面的人頭攢動,背箭提刀士兵絡(luò)繹不絕從不遠(yuǎn)處的石階上去下來。
他一把拉住了章杏,“夫人!”
章杏看著面前的一幕,也怔住了。
“讓開!讓開!”一隊士兵過來,領(lǐng)頭的叫道。
章杏連忙伸手將孟郎中拉到了一邊。
列隊士兵過去了。孟郎中也察覺到這里不是他該來的地方,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手胳膊被人一把抓住了。
“你是郎中?快,快跟我來!”滿身滿臉是血的士兵力大無比,根本就不容孟郎中掙扎,幾乎是提著他就往上去了。
章杏看見孟郎中被提走,阻止的話根本就沒來的說出口。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能再過去了,但是孟郎中的藥箱還在她肩膀上。沒有了藥箱,他誰也救不了。
孫新看著章杏過去,也只好沉著臉跟上。
以往可以并行三四人的石階上滿是人,章杏不得不側(cè)著身子才能站上。好不容易才擠上了上城墻,眼前的一幕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戰(zhàn)爭的殘酷,但是知道遠(yuǎn)沒有親眼見到更讓人震撼。盂縣的城墻之上喊殺震天,地上到處都是死人,城外架起來的云梯上不斷有人上來,許多還沒有站穩(wěn)腳跟,就被人一刀砍了去。爬上來的人看也不看面前是誰,見人就砍。三四個士兵扛著石頭往下砸,云梯翻轉(zhuǎn)了,才冒出了頭的人一下子掉了下去。
孫新?lián)炝艘话训叮局滦由磉叄胺蛉耍蹅兊孟氯ァ!?br/>
章杏緊緊抓著肩上的帶子。她就算要下去,也應(yīng)該將肩膀上的藥箱給人送過去。
章杏終于看見了孟郎中了,他蹲在城垛下面,正在給人看診。將他提將上來的那人,舉著刀,守在旁邊。
章杏屏住了呼吸,一鼓作氣往那邊沖過去。
孟郎中正在懊惱丟了藥箱,見到章杏后,頓時大喜,道:“快,快,快,麻醉散。”
地上躺著的人被人一刀砍在了肩膀上,鮮血直流,看起來已經(jīng)奄奄一息。因為臉上全是血,根本看不清楚面容,只能從尚未留須看出年紀(jì)應(yīng)該不大。
章杏很快找出了麻醉散遞過去,卻不防那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瞪著她,“章,章……啊……”
孟郎中半碗酒潑下去,那人痛得話都沒有說完,就昏死過去。
章杏不曾想這人居然還認(rèn)識自己,愣了一會后,她連忙爬過去,將他臉上的頭發(fā)扒開,血擦了擦。
是劉翼!
原本守在他們旁邊的人聽到了喊叫,這才留意蹲在地上的章杏來。這一看,他也瞪圓眼睛了。
就在他愣神之際,突然聽到了利器劃過空氣的輕微聲響,待他轉(zhuǎn)身舉刀時,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刀已經(jīng)到了面前。
想象中格殺并沒有到來,沖過來的人噗通一聲撲到了地上,背心赫然插了一把刀。
孫新腳踩在死人背上,拔出了刀,沖還在愣神的人點了點頭,“穆爺,又見面了!”
穆宇指著他,“你,你是……”
章杏身邊的管事!
還有章杏?!
穆宇連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章杏也已經(jīng)認(rèn)出了穆宇來,但是當(dāng)下里,她根本無暇說話。劉翼被傷的地方十分不好,一動就鮮血直流。孟郎中已經(jīng)倒了大半瓶止血藥粉,還是收效見微。
她隱約覺得劉翼大約是傷到了重要的血管,但是就算是知道了原因,她也不知道怎么處理。
孟郎中又叫道:“把銀針給我。”
章杏連忙將銀針找到遞給孟郎中。
“脫衣裳。”孟郎中又吩咐道。
章杏直接上手將劉翼的衣裳褪下,露出大半邊胸。
穆宇倒吸一口冷氣,看看劉翼,又看看章杏。
章杏根本就注意到穆宇在打量,她按孟郎中的吩咐搬正劉翼的身子,抓住了他的肩膀。看著孟郎中下針,五針下去之后,劉翼肩膀的傷口終于停住了出血。
孟郎中松了一口氣,又將剩下的止血藥粉全倒在劉翼傷口上,與章杏孫新一起將傷口包扎好了。
“聽天由命吧。”孟郎中說道,“可以抬走了,小心不要動了銀針。”
穆宇已經(jīng)搶了個擔(dān)架過來,與孫新一起將劉翼抬到上面。
大伙正忙著,一隊人馬匆匆過來。章杏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顧惜朝,她連忙低下頭去,縮到孟郎中的身后。
“劉翼怎么樣?”顧惜朝一來就問道。
穆宇不由得看了看章杏。從他的位置,已經(jīng)看不到章杏的人。
孟郎中回答:“傷口已經(jīng)料理好了,但是能不能熬過去,就看他運氣了。”
顧惜朝原來問的是穆宇,聽到身后有人回答,他轉(zhuǎn)過了頭看向孟郎中,看著看著,他突然上前來,一把將孟郎中扒開了。
低著的頭的章杏露了出來。
章杏覺得時間仿佛靜止了,她不知道他要看多久,他應(yīng)該是認(rèn)出她了。
孟郎中全身心只注意擔(dān)架上的傷員,見周圍人都不動,著急催促道:“快抬下去,時間久了,麻沸散的藥效就要過去了。”他藥箱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了同類的藥。
章杏低著頭,站到孫新身旁,低聲道:“走!”
孫新自然認(rèn)識淮陽王府的世子爺,但是這位爺跟他可沒多大的關(guān)系。他聽了章杏的話,抬起擔(dān)架就要走。
擔(dān)架前面已動,穆宇不得不跟上。
孟郎中拱了拱手,也緊跟著下去。
顧惜朝看著他們離開的聲音,久久沒有說話。
孫新等人將劉翼抬到了醫(yī)棚,穆宇前去找醫(yī)官了,章杏低聲說道:“我們走吧。”
孫新松了一口氣。總算是可以離開了。他連忙前面帶路,領(lǐng)著章杏出去。
回到了魏家,章金寶魏云海已經(jīng)回來了,李大河夫婦和葉大舅一家也都被接了過來。只有魏閔武還沒有回來。
眾人聚在正院中,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在惶惶不安走來走去,
章杏進(jìn)來了,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女眷們的臉上皆是一片驚恐。
章杏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jīng)是沒一處干凈了,她笑了笑,“我沒有受傷!”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章金寶丟下葉荷香過來了,喊了一聲:“姐。”
章杏看了看他。臉上還干凈,就身上亂糟糟的,系在腰上的玉環(huán)不見了。
章金寶臉色訕訕,“街上太亂了……”
他原是在酒樓里,聽到了戰(zhàn)起了,一股熱血就往城門口去,結(jié)果在路上就被一伙流民攔了道,身上的東西都被扯了去,也幸虧谷雨來得及時,將他從人群里面揪出來,否則他說不定就要被人踩著肉餅了。
“以后少出門罷。”章杏說道。
章金寶還沒有說話,葉荷香就過來了。拉著章金寶,說道:“你聽見你姐的話沒有?”
“噯。”章金寶答應(yīng)道。
“杏兒,小哥兒在隔壁廂房里。”傅湘蓮低聲說道。
章杏點了點頭,“我去換身衣衫。”她說。
到了廂房中,她一眼就看見了魏君寶躺在榻上,小哥兒在搖籃里面,尤媽媽坐在旁邊看著他們兩個。
尤媽媽看見了章杏進(jìn)來,立刻站起了身,“夫人……”
章杏示意她小聲,輕手輕腳過去。小哥兒睡得正香,許是睡前跟哥哥玩開心了,他臉上還掛著笑容。
章杏微微一笑。
“夫人,且等著,我去打些熱水來。”尤媽媽看著章杏身上的血,臉色蒼白說道。
熱水很快打來,章杏洗了手臉,換了衣衫。兩小還睡的香甜,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章杏親了一下兒子,走了出去。
這里面傅舅爺?shù)妮叿肿罡撸昙o(jì)也最大,他沖章杏招了招手,低聲問道:“外面怎么樣?”
章杏回道:“不太好。”
她去的只是一個地方,看到的也片面。但僅憑她所看到了,情況一點也不好。
章杏的聲音并不小,屋里所有人都能聽見,大家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傅湘蓮的手已經(jīng)有些青白了,“杏兒,那我們……”要走嗎?
城中形勢不好后,離開盂縣的計劃一開始就在計劃中。傅湘蓮也知道他們將要去的地方就是青蒙山。可是青蒙山,偌大一片山區(qū),具體往哪里,她并不清楚。章杏告訴她,前往探路的還沒有回來,他們現(xiàn)在走,不知道行不行?
章杏搖了搖頭,“再等等。”
魏閔武還沒有回來,就算是他回來了,去青蒙山探路的也還沒有回來。他們貿(mào)然上山,變數(shù)太多,還不如暫時留在這里。
盂縣城,顧永豐應(yīng)該不會輕易放棄。
不過,他們這樣等著,也沒有用。
章杏對傅湘蓮說道:“讓舅爺舅娘暫時到你院子歇息歇息吧。”
傅舅爺?shù)纳碜釉揪筒缓茫攘舜蟀胩欤樕@得更加灰敗了。
傅湘蓮點了點頭,讓人抱了魏君寶,回了自己院子里。
云錦瀾已經(jīng)回去了。
章杏又讓章金寶帶著葉大舅回了他們所住的院子。李大河一家則讓尤媽媽領(lǐng)著去了章杏所住院子。
所有人都安置下來了,章杏又叫了何安過來。讓他增加了人手,里外都看嚴(yán)了。
等到天快黑下時,魏閔武回來了。
章杏見他也是一身狼狽,連忙叫人準(zhǔn)備熱水衣衫。
魏閔武洗漱了一番出來,房子里面飯菜已經(jīng)擺好了。他大口吃了幾筷子,長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咱們還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章杏不知道魏閔武看到什么,她猶豫說道:“青蒙山的山路并不好走。”
“我知道。”魏閔武說,“再不好走,也總比把命丟在這里好。你可知道,今日城門口險些失守了!”
章杏是從中間上的城墻,也只在上面呆了一會,并不知道城門處的戰(zhàn)事。
“我去南城門那邊,親眼看見城門被撞開了,也幸虧顧世子趕得及時,砍斷了河上的吊橋,這才阻止了肖福貴的人沖進(jìn)來。”魏閔武嘆了口氣,說道。
盂縣城南北兩處城門,魏閔武先是去看了看北門,那邊是通往淮陽的方向。那里雖然戰(zhàn)事激烈,但是看起來并不像是一時半會就能被拿下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