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閔武早就認(rèn)出顧惜朝來，他心里松了一口氣。
    既然是認(rèn)識的，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正要打馬過去，打聲招呼。
    迎面過來的隊伍停了下來，顧惜朝站在最前面，看著馬車上的標(biāo)記，突然舉起手。他身后的隊伍立刻避讓到了一邊。
    孫新心中猶豫，低聲問道：“二爺，這是，讓咱們先過？”
    以往在街上，可不是這樣的。如今盂縣形勢緊張，任何人都不得阻礙行軍。但凡有隊伍過來，路上行人一律避讓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
    道路已經(jīng)讓出來，顧惜朝站在隊伍的最前面，靜靜看著這邊。
    魏閔武不知道對面來人在想什么，但是道路已經(jīng)讓出來了，沒有道理不走。
    “走吧。”魏閔武說完了，拍馬過去。他身后孫新壓著一輛馬車隨后過來了。
    “見過顧世子。”魏閔武笑著拱手道。
    顧惜朝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魏幫主這是要進(jìn)青蒙山？”
    魏閔武呵呵幾聲笑，敷衍道：“家父年歲已高，向往山中平靜生活，我送他們過去。”
    顧惜朝眉眼未動，揚了揚手，“魏幫主倒是個孝子，請！”
    魏閔武見顧惜朝真讓道了，連忙給孫新使眼色。孫新會意，帶著馬車陸續(xù)過去。車馬護衛(wèi)眼看就要走完了，魏閔武松了一口氣，拱手道了一聲，“多謝！”趕緊拍馬跟上了。
    “呸”顧惜朝身后一位大胡子將軍實在忍不住，啐道：“這東西姓甚名誰？張口胡來！哪里是做孝子，分明就是怕死！下次他要是想進(jìn)盂縣城了，看老子不捏碎他的……”他話音未落，突然一道馬鞭飛了過來，直接將他抽下了馬去。
    大胡子將軍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后，勉強穩(wěn)住了身子，但面相已破，從額頭到下巴赫然多了一道翻紅的血印子。
    顧惜朝慢騰騰收起馬鞭，居高臨下看著他，“馬將軍對我的決定有異議？”
    大胡子將軍已經(jīng)明白自己剛才的多嘴，再不敢胡噴，低著頭道：“屬下，屬下不敢！”
    顧惜朝未在理會他了。魏記的馬車已經(jīng)走遠(yuǎn)，他又看了兩眼。她就在其中，他知道。
    走了，也好。
    顧惜朝勒轉(zhuǎn)了馬頭，朝著城門方向飛馳過去。
    遠(yuǎn)處的山峰已經(jīng)可以看見云霧繚繞了，魏閔武又往后面看了一眼，他們生活的盂縣城只能看見高聳的城墻了。
    就要進(jìn)山了，前面的路他并不清楚。
    魏閔武拍馬來到章杏的馬車的前。章杏已經(jīng)掀開了馬車簾子，正在看外面。
    “杏兒，馬上就要進(jìn)山了。”魏閔武說道。
    章杏讓何安停下了馬車，她鉆出來站在車軒上往前面看。時間已經(jīng)隔太久了，前往青蒙山深處的路，她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
    “前面就是葫蘆蕩了。”魏閔武又說道。
    章杏想了想，點頭，“葫蘆蕩的路不好走，讓孫管事他們注意些。”
    葫蘆蕩就是一大片的沼澤地，里面蘆葦橫生，很多小路都不能走馬車。
    “放心，這個老孫他們會注意。”魏閔武問道，“過了葫蘆蕩就是江邊了，咱們今晚上恐怕要在江邊住一夜了。”
    他們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過了葫蘆蕩，天就黑下了。這年頭天黑行船可不是好主意。任憑帶的人手再多再厲害，碰上了水耗子，也會束手無策。
    “你進(jìn)去。”魏閔武催促章杏。
    章杏搖了搖頭，“二哥，給我一匹馬。”
    魏閔武看著章杏笑了笑，讓人牽了一匹母馬過來。
    章杏上了馬背，“駕”一聲驅(qū)著馬往前去。
    魏閔武見狀，馬上追了上去。
    小哥兒看見母親騎著馬就這么走了，黑幽幽的眼睛睜得老大，用小手指著章杏的身影，“啊！啊！”叫了好幾聲。
    尤媽媽連忙哄到：“夫人到前面看路了，我們小哥兒乖，夫人馬上就能回來了。”
    也不知道小哥兒聽懂了沒有，真的不再叫了，只不讓人放下馬車簾子。
    章杏不知道后面馬車?yán)锇l(fā)生的一切。她騎著馬到了隊伍前面，孫新幾個正一字排開在探路，見她了過來，連忙道：“夫人小心，這邊路不好走。”
    章杏就是因為路不好，才過來。她仔細(xì)看了看周圍，指著地下說道：“這條路可以過馬車，前面三岔口不能走中間道了，右邊的小道可以，但是馬車不能太重了，讓車?yán)锩娴娜耍芟聛淼模拖聛碜叨温钒伞！?br/>     孫新得了吩咐，立刻一一傳了下去。
    魏記的隊伍里面大多數(shù)人只聽過葫蘆蕩的名頭，知道難走，卻沒有來過。章杏的話傳下來之后，丫頭婆子們都下了車，她們所乘那幾輛馬車最是沉重了，傅湘蓮也攙著傅舅娘下來了。
    魏閔武讓孫新帶著人手站在小道兩旁，看著車輪印記，一旦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趕緊抬車。
    很快就到了三岔口，下車的人陸續(xù)從右邊小道過去了，車輛中除一輛裝載著行李的馬車險些陷進(jìn)去之外，其余都平穩(wěn)通過了。
    過了葫蘆蕩，就是渡口了。不知道是天即將黑下，還是因為打戰(zhàn)人都跑光了的緣故。偌大渡口竟是沒有一個人，只有碼頭旁邊系著一條破爛小船。
    孫新說：“二爺，我們前幾天來的時候，這渡口還有人有船呢。”
    魏閔武嘆了口氣，“安置大伙先歇息吧，今晚上咱們就在這渡口住一夜。”
    知道要在渡口過夜了，丫頭婆子小子們都動了起來。魏記的下人大多都是貧苦人家出身，當(dāng)下里也沒人抱怨叫苦，該做什么就做什么，雖然忙碌，但也井井有條。
    魏閔武看見章杏正站在江邊，連忙過去，說道：“看什么呢？”
    章杏指著對岸說道：“那里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山，但是不能過馬車了。”
    石頭帶著她進(jìn)山的時候，帶的人并不多，他們過了江，就轉(zhuǎn)了騎馬。
    魏閔武往章杏所指方向看了看，隱約看見山峰之中確實有條小路。
    “是有條路。”他點頭說道，“不能走馬車，咱們就走路吧。”
    這樣的安排其實早就定下來，青蒙山山路崎嶇，石頭當(dāng)初所在的土匪窩更是易守難攻的險地。他們既然打算要到避禍，自然是越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就越好了。
    “過了后面那座山，在那邊的山凹里面，還有個小村子，里面住著七八戶人家呢。二哥，那邊路不好走，知道的人應(yīng)該不多。”
    魏閔武聽章杏單獨提起這個小村來，心中不由得一動，看著章杏道：“你是說……”
    章杏點了點頭，“進(jìn)山不易，出來也不方便。二哥，要不我們就留那小村里吧？要是盂縣那邊真不好了，就再往山里去，你看怎么樣？”
    魏閔武想了想，點了點頭，“我看行！咱們不缺人手，在那邊出來容易，進(jìn)去也還來得及，就這么辦！”
    關(guān)鍵是他們老弱病殘多，對路又不甚清楚，要進(jìn)青蒙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兩人將事情商定下來了。章杏跟傅湘蓮傅舅爺說了他們的打算。
    經(jīng)過了半天的顛簸，傅舅爺?shù)木窨雌饋聿惶茫犃T章杏等人的打算，傅湘蓮連忙點頭，“聽你們的罷，這樣很好。”
    “要不要跟你舅他們說一聲？”傅舅娘擔(dān)心說道。
    他們家老頭子腿腳不方便，進(jìn)山里是絕對不能下地走路，自然是很希望不要多折騰了。但是葉大舅一家除了胡蘭兒需要照顧外，其余都能走。
    章杏這決定很大程度上是為著照顧他們家來著，就不知道葉大舅那邊會怎么想。
    章杏心里知道傅舅爺傅舅娘是擔(dān)心有人心怪他們拖累了大家，連忙說道：“舅娘放心，我舅他們不會有異議的。”
    實際上，她覺得葉大舅一家恐怕更希望留下來。這幾年的太平日子已經(jīng)使得他們早沒有了以前的吃苦耐勞了。她剛才過去時，還聽著葉昌月叫苦來著。
    不過，她也沒打算將這決定告訴他們。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要是將決定跟葉大舅說了，恐怕不到吃飯的時候，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用進(jìn)山了。
    魏閔武已經(jīng)將決定跟魏云海說過了。魏云海自然是沒話，但憑他們決定就好。至于葉荷香，魏閔武和章杏一致認(rèn)為，不要告訴她了。
    一夜在拍浪聲中過去。
    章杏醒來就發(fā)現(xiàn)江邊多了七八條船，大的小的都有，大的約莫能坐十來人，小的只能堪堪坐下四五人。
    原來這些是魏閔武等人昨夜里一整夜沒有休息，在江邊找到的艄公。
    魏閔武笑著說：“不管大的小的，我都叫來了，剩下怎么分？你就多費心了。”
    章杏點頭，“行了，這里有我。”
    船雖然看起來多，但是一次還是不能夠全部過完。這些艄公也不知道人品和水性，每天船上必要要有能鎮(zhèn)得住的人在。
    章杏問孫新：“你手下會鳧水的有幾個？”
    孫新一一問過了，回答道：“都會，只不過有兩個水性不太好。”
    能在云氏馬幫做事的，要是不會水，豈不是個笑話？
    章杏讓孫新將護院們都聚了過來，兩兩安排壓船。因為人多，不能一趟全部運完，所以需要跟著壓船的護院們也要來回幾趟。
    她照樣讓傅舅爺傅舅娘傅湘蓮等人坐了頭一條船，魏云海葉荷香葉大舅等了坐了最大的船。七八條船齊發(fā)江邊，從岸上看看，浩浩蕩蕩甚是壯觀，到了大江中間，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江水碧綠清澈，根本就不知道有多深，兩邊岸上的人已經(jīng)變得螞蟻般大小了，群山巍峨，尤顯得船只的渺小，似乎一個浪頭打來，船就能傾覆了去。
    好不容易靠了岸，護院們護著船上的人一一下來。
    葉大舅已經(jīng)吐了兩回了。他暈船。一張老臉蒼白如紙，被人抬著下了船。
    章杏遙遙看見船已經(jīng)靠了對岸，連忙將剩下的人都叫過來，一一安排負(fù)責(zé)。
    船返了回來，大家有序上了船。魏閔武最后看了一眼，渡口已經(jīng)空空無幾了。馬車昨晚上就拖走了，該上船的人全部上了船。
    “走吧。”他說道，扶著云錦瀾上了船。
    江山風(fēng)大，章杏連忙將云錦瀾的衾帽罩嚴(yán)實了些。她還沒有出月子。
    總算靠了岸了。
    孫新已經(jīng)清點了人數(shù)，回話魏閔武：“二爺，沒人落下。”
    魏閔武點頭，“走吧。”
    幾個行動不便上了轎子，被抬了起來，其余人等跟著孫新等人身后沿著小路往山上去。
    他們需要在天黑之前翻過山去。
    昨晚上派出去打聽盂縣消息的人，已經(jīng)回轉(zhuǎn)了。
    因為有淮陽那邊的援兵趕到，盂縣的戰(zhàn)事暫時僵持著，不過城中愈發(fā)亂了，燒殺搶奪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
    就在他們離開的當(dāng)天晚上，同一條街有戶人家遭了秧。宅子燒了大半，還死了好幾口人。
    魏閔武認(rèn)為，既然內(nèi)亂已起，盂縣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章杏沒有說話。
    翻過了山，他們就看見了人家。魏閔武帶著孫新先一步進(jìn)了村子里，招呼打好了之后，才讓大部隊過來。
    “共是八戶人家，靠進(jìn)山采藥打獵為生。他們少見生人，剛開始也不同意咱們留下來。我們好說歹說，總算是點了頭，將最北邊那棟房子讓了出來。今晚上，大伙就將就點了，等天亮了，我讓老孫帶幾個人進(jìn)山里伐幾根木頭過來，咱們還是簡單搭個院子起來吧。”魏閔武將與村民的商量的經(jīng)過告訴章杏。
    章杏道：“只能這樣了。”留在這里是臨時決定，很多事情沒有事先安排，自然是不方便了。
    她一一找了魏云海葉荷香葉大舅傅舅爺他們說明了事情。魏云海等人因為事先知道要留在這里，對此并無二話。
    但是葉荷香就不行了，抱怨不止。這不行，那不好，總之沒一處她滿意。
    魏云海聽得煩了，皺著眉頭道：“出門在外，哪能事事如意？”
    章杏拉著葉昌月低聲說道：“幸虧咱們出來的及時，盂縣城里如今是越發(fā)亂了。就在咱們出發(fā)的當(dāng)天晚上，住咱們隔壁的劉家就遭了殃，宅子燒了大半，護院死了好幾個，劉公子被打斷了一條腿，寄居在府上的表小姐險些被擄了去。老太太受了驚嚇，當(dāng)天晚上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