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這不是林紓清擅長做的事。
她性格柔軟的那一面是常態,攻擊性只是偶爾會表現在朋友之間的玩笑里,如若是真對峙,從未有過。
少女眼睫微顫, 漂亮的眉眼本該是微垂溫柔的, 現在卻被她刻意挑起, 挑起挑釁又冰冷的淡漠樣,她在維護他,祁聞有片刻的怔愣。
可怔愣之余,是她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微不可察地在輕輕顫抖。
她在惶然。
被他感知。
分毫間,祁聞斂起眉眼, 銳利感瞬間燃起。
他反向抽出手,一手扣住林紓清手腕, 一手直接從她手里接過手機, 保存視頻, 調高音量放出的同時,和剛才如出一轍的動作, 他把她護到身后。
而再抬眼,他冷眼干脆撞向對面毫無防備到神色微有錯愕的項季宇。
這段時間用盡全力嘗試的溫和,這秒, 頓然, 分崩離析。
似又變回在帝都的那個祁聞。
少年微揚下巴,漆黑的瞳仁充斥冰冷的倨傲, 他神色繃起, 毫無笑意, 睨一眼就是毫無情緒的審視和壓制, 他說:“逝者為大,我不想和你多費口舌,但你剛才說什么,我退賽是因為競賽還沒來得及作弊就被捉到?”
祁聞嗤笑了一聲,項季宇的臉色就在這聲笑意和視頻里聲音的重疊里漸變灰敗,他沒反駁一句。
祁聞勾唇,無以復加的傲然,“我已經具備站在頂峰的成績,又何來作弊的必要?”他睨他,“你最好給我搞清楚,比賽是我自己退的,就因為那種競賽里多的是你們這種攀關系拿成績的人,我有什么參與的必要?還是你又要和我說,這次美術比賽你沒請家里幫你打點什么關系?”
此話一出,不僅項季宇,連身后的林紓清都愣住了。
這一刻的祁聞,氣場強勢,傲慢放肆,是她都未曾接觸過的冷漠高傲,較之過去更甚,簡直和乖順溫柔絲毫都不沾邊。
可就是莫名其妙的,她有剎那的錯覺,覺得這好似才是這三年成長蛻變之后,最為真實的祁聞,棱角分明的祁聞。
而非僅僅只對她時那個溫和的他。
無限度放大的安全感,林紓清沉默,心跳聲卻也在他們握緊的力道里肆亂濃烈。
結論高低立下,項季宇的心思,直接被祁聞說中。
項季宇在年級里名聲早就差了,仗著家里有幾分路子,公然在之前的比賽里去用不公平手段搶本該是季圳然拿下的獎項。
季圳然從不把他當一回事,但項季宇不僅搶名次,還抹黑季圳然。
這次之所以會選林紓清,不也藏了幾分心思?
祁聞垂眸又看了眼畫上的名字,情緒好似死水無波,但向來以牙還牙,他最后警告:“項季宇,你剛才怎么囂張的,最好到主任面前也怎么囂張,視頻我會原封不動上交,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拉著林紓清,祁聞就要往外走,但走到教室后門口,他腳步停頓。
寒風里,只嗓音沉黯留下一句:“你說楚瀟的話,我不和你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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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會愿意平白無故受氣,林紓清不會,祁聞也不會,自然,視頻當天就上交到了賀啟廉那邊,藝術樓那塊又都在賀啟廉的管轄范圍內,后續發展可想而知。
但祁聞回教室比林紓清早,賀啟廉大概是還有話要和林紓清私下聊聊。
很漫長,整個晚自習,祁聞都在等林紓清,但遲遲沒有人影。
臨近期末多了晚自習,一般是九點半下課,但因為最近天冷,提早到九點下課,有需要的同學,可以看情況延長學習到九點半再回家。
可A班向來績優,內卷從不寫在表面,九點的鈴聲一響,大家就鳥獸作散的一哄而出教室。
很快,教室只剩下趴在桌上,似睡未睡的祁聞。
他閉著眼,感受著好心的同學把教室燈滅到只剩后排那幾盞,表面是節約用電,但卻唯獨祁聞坐的那塊明亮。
像是獨處黑暗里的唯一明亮。
起碼,林紓清結束談話,匆匆趕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落針可聞的安靜環境,偶有校外不起眼被高樹弱化的鳴笛,擾亂清凈,空蕩蕩的教室里,燈光黯淡,只有第二列最后那張拼桌上趴著熟悉的身影。
一動未動,林紓清當祁聞是睡著了,遂連進教室,生怕把他吵醒,她的聲息都減弱到最輕。
可微冷的天,祁聞連外套都沒穿,再余溫的教室,他光光一件長款的藍白校襯,林紓清都替他感覺冷。
她抽起他之前隨意放在桌上的外套,展開,微風,她小幅度剛要替他披上。
可又突如其來凜冽的風,襲上她手腕。
林紓清一驚,動作頓在半空,手腕已經被祁聞騰空握住,扯下。
她沒站穩,整個人就被帶近到差點兒直接趴到他面前。
好在林紓清手肘撐住了桌沿,停在原地。
兩人鼻尖卻僅僅差了短短幾厘米。
薄光黯淡,風吹發梢,祁聞緩緩睜開眼,瞳色清明,毫無絲毫睡意,他盯著她,再到她手上的外套,似熟稔的溫柔。
林紓清卻在他眼底找到了流露出非比尋常的黯然。
不曾見過,時間卻在相處里一點點教會她也去了解他現在蛻變如何。
莫名地,想到剛才賀啟廉和她提醒的話——
“祁聞吧,成績是好,甚至超乎了我們整個年級組的優秀,也是清北完全輕松保底的績優生,但他很有想法,我甚至可以說,他有想法到我們老師這邊都不方便多打探,班長,如果你們關系真的不錯,平時可以多關注關注他的情況么?”
林紓清原先想笑著說事情已經解決,但怎么都無法忽略祁聞戾氣之下那零星半點并不明顯的狼狽。
什么話頓然都停頓在喉間,連衣服也在怔松間,被他抽走。
對視,祁聞起身,動作熟練地把椅子塞進課桌,穿上外套走到她面前,微啞的嗓音:“都解決了?”
“嗯。”林紓清眼見自己書包都被他拿走,她頓了頓,點頭,“這次不用我們寫檢討了。”
“那走吧,”祁聞很淡定地摸了摸她腦袋,“一起去吃點兒東西。”
從頭到尾,都沒提及讓他不虞的那個點,兩個小時,足以讓他變回原先模樣,林紓清心里卻說不出的疙瘩和難受。
每當她躍躍欲試想去靠近,祁聞一個平靜至極的眼神,亦或是如常關心的對話,都能把她節奏打亂。
很想像第一次去日料店那晚,他安慰她那樣,去說些什么。
相處本就是雙方同行的,林紓清不想在開始,就落于下風。
就在吃完夜宵,兩人相繼從店里走出來,拐進南溪巷口小道回去的路上,林紓清從后跟著上那一級又一級的臺階。
到某一級,她倏然停住,甚至牽住了祁聞的書包,很小力道的。
兩人停在原地,就在他們畫過涂鴉的那里。
林紓清抬頭望著他,眼神里柔軟和執拗并存,她僵持著不知怎么開口,還是祁聞轉身下了兩級臺階,走到她面前。
“怎么了?”
林紓清正好站在他身影之下,被他籠罩了所有的呼吸。
她很沒把握地小聲說:“祁聞,我值得相信么?”
風似安靜分秒,祁聞垂眸,眼底慣性揚了點兒笑,淡淡的,“怎么說?”
林紓清抬頭,緊張又局促地看進他眼里,她認真又謹慎的模樣,怕是真的只有親近的人才會見到。
正因為祁聞知道,所以在捕捉之后,他那顆穩定跳動的心在關口處發了緊。
“你想說的話,我聽了,不會和別人多說,所以你完全可以想說就說。”林紓清從小到大都是被安慰被寶貝的那一方,她從未如此慎重地措辭去安慰人,自然過于顯得笨拙,“不是非要憋在心里的。”
越說,她眼睫越低。
卻感受到暗光之下,只他們兩人的階梯環境里,祁聞落在她臉頰上的掌心溫度,溫熱的,繾綣的,他捧起她的臉。
又對視上時,他松懈的溫柔外溢而出,林紓清很不爭氣地心跳又是加快。
身后的整片靜謐都盼到了他們坦然相對的曖昧。
林紓清眼睛眨了一下,就感受到祁聞微彎下腰,和她額頭輕輕碰上時,繚亂眼前的呼吸,他似扯了下唇,微笑:“妹妹,今天我幫了你。”
“嗯。”林紓清呼吸微滯,卻因為過于靠近,而又無法掩飾地兩頰緋紅。
祁聞目睹,卻不多笑,是能印刻進心底的喜歡。
他溫柔又躍進地問她:“那我可以在你這邊留一個心愿么?”
“什么......心愿?”林紓清不敢大聲說話,生怕被他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夜間安然,小鹿卻亂撞,她本就靠近墻邊,這下,就差一點點,差一點點背脊就要貼上身后冰涼的墻垣。
卻被他另一只手臂擋去了去路。
她不經意后靠,外套沾染上的不再是墻上的灰漬,而是他手臂內側越于單薄外套的炙熱。
一時連空氣都緊繃。
祁聞卻用笑化解了她的窘境,只到這一步,夠了,他抬手摸了摸她臉蛋,起身,“好了,電量滿了,下一次......”
他說:“下一次,可以再留一次給我充電的機會。”
是只有夏夜才有蟬鳴踏遍心野的喧囂么?
并非,隆冬的你,溫暖的你,連漫步的風聲都澄澈入我心,驅散陰翳。
你,就是最好的治愈。
林紓清卻笑了,不等他反應,她就靠近一步,揚起眉眼,望盡他坦然的放松,她拉起他衣袖,轉身就拉他一起快速往臺階上最終通往光亮的長道跑去。
像極了小時候每次不開心都用最簡單的跑來解決的方式。
一路距離老院越跑越近,林紓清卻匆匆拉著祁聞直接錯過老院,往前的拐彎口跑了過去。
祁聞不明所以,卻還是被她帶著一路往前。
穿過霓虹光影,如潮人群,最終停在路口拐角那顆常青樹邊。
林紓清不再多問他更多問題了。
時機成熟,她自然會知道的,她只朝他笑一下:“就在這兒,等我。”
說完,林紓清轉身就朝著老院的方向跑。
徒留心跳的加快并添上運動的原因,而不僅僅是她見他時的悸動依傍,林紓清在鼓起勇氣,鼓起勇氣遮掩住一切,想努力一把朝他靠近。
所以今天同樣學著釋放壓力,林紓清學著季圳然平時的樣子,不開門就把書包往院子里狠狠一丟。
“砰”的一聲,不知砸上什么。
“我靠!”是季圳然無辜遭殃的聲音。
“林紓清——!”
林紓清沒忍住笑,快速轉彎又朝著祁聞在的方向跑去,甚至趕在季圳然開老院大門那一刻,她就趕到祁聞面前,拉住他手往常青樹后一躲。
完美避開審查。
這次,高樹背后,人影稀廖。
林紓清就這么放肆一次地徹底鼓足勇氣后,突然扯下祁聞的外套。
猝不及防間,祁聞俯身,她仰頭,兩人咫尺靠近,她踮起腳,兩人額頭又輕碰。
這次由她主導。
熱息交融,林紓清真誠元氣地笑了:“隨時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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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可以再留一次給我充電的機會么?”
“隨時可以。”
凜冬,同樣可以治愈。
毫無例外。
作者有話說:
季圳然:靠!怎么受傷的總是我?!
池蘊:不許罵臟話。
季圳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