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眼里的自由一日落幕了，桂冠屬于一個新生，所有人都在討論著，只有白慕予自己沒有在意。

沒有狂歡，沒有慶祝，白慕予甚至連宿舍門都沒出，宿舍里只有他和楚子航對坐著，宛如入定的老僧。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二人都沒有有動，仿佛放下了一切，心思已經與世界割裂開來。

宿舍里唯一的聲音是兩臺筆記本電腦工作時候的散熱風扇在轉動的聲音，他們的呼吸都變得綿長細密而微不可聞。

不知過去多久，楚子航才緩緩睜眼，身體并沒有長時間不動而產生的僵硬感，反而無比的輕松。

“冥想的感覺如何？”

察覺到楚子航已經退出冥想狀態的白慕予也睜開了眼，這是他們之間在修行之上的第一次交流。

“我感覺，前所未有的好！仿佛世界都變得清晰了！”

面對一個比自己更強的人物，楚子航的心理當然是想要超越他，但是這并不妨礙白慕予是很好的一條變強之路。學習、相互印證、變強……一條陽關大道就擺在他的面前。

唯一有可能阻礙這一條路的就是白慕予自己會不會同意，面對這個問題白慕予根本就沒有多想，當即同意了這個相互學習的機會。

當細細交流過后他才發現楚子航就是劍道上的天才，或者說天才已經不足以形容他了，這完全就是一個妖孽。

旁人學劍可能從小開始打基礎，而楚子航在進入卡塞爾之前就只是一個優秀的中學生，關于劍道的一切竟然是幼年起在少年宮學習與觀看那些劍道大師的視頻……

一個普通的學生能在網絡中檢索到多少劍道的資料？那些放出來的視頻里或許只有一些基本的居合姿勢，而真正的劍道大師往往隱藏在社會的暗面，楚子航未必能看到一個混血種劍圣的居合十三式。

但就是這樣的人卻學成了一個劍圣，那個少年宮隱藏著什么頂尖的劍道大師嗎？還是網絡視頻里流傳著某位劍圣的傳承？

這些奇遇與傳說應該發生在小說中，發生在游戲里，唯獨不應該發生在現實中。白慕予只能感嘆楚子航在劍道上的天分，這是絕對的妖孽。

在劍招上他沒有什么好指點的，楚子航的招式本就詭譎多變，宛如幽魂一般神秘莫測。

這是一個創造性很高的少年，所掌握的劍招都是在他的計算中推演而來，而他所欠缺的就是系統性的歸納學習，以及精神力的提升。

楚子航如果將精神力提升上來，未必不能應對自己的長劍加鎖鏈形成的多線程打擊，當他的精神力足以應對多角度思考問題的時候，就足以變成傳說中一劍破萬法的怪物。

這種怪物如果由自己造就，那確實會很有意思。

“冥想這種事情過猶不及，每天只需要適當修習就好。”白慕予坐回了自己的電腦前，“比冥想更深層次的是頓悟，傳說中‘神道無念流’就是在萬念俱空的冥想下，由于神權出現而突然悟得的劍法，他們將神之念融于劍上，所出之劍就是神諭！”

神道無念流是江戶三大流派之一，在幕府時代末期是最具備影響力的門派，門中出過多位劍圣，這一脈劍道傳承，就是來自于一次深層次的冥想。

下床的白慕予遞過一個耳機，這是他要楚子航幫忙聽的東西，電腦上酒德麻衣送來的U盤已經打開，里面只有兩段音頻，一段名叫“毒藥”一段名叫“解藥”。

“解藥”白慕予已經點開了，那似乎是一陣夢中的囈語，低沉的言語中出現了若隱若現的梆子聲，奇異的梆子聲讓白慕予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寧。

但越是安寧他就越是恐懼，如果解藥代表著絕對的安寧，那毒藥呢？絕對的暴虐？

安寧也好暴虐也罷，白慕予并不在意，但是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梆子聲配合手術可以輕易掌控一個人，他恐懼的是自己依舊被牢牢掌控的事實。

按照邦達列夫離開前的說法，黑天鵝港口的實驗體都被做了腦橋中斷手術，而他還貼心的掏出梆子在自己面前做了示范，最后證明自己是安全的，是免疫這種控制手段的。

或許自己確實免疫，但只是免疫其中一種，而手術與控制方法從來都不是只有一套。

如果赫爾佐格并沒有對自己的腦子動手腳，那么到底是誰這么干的呢？一個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為了避免意外的發生，楚子航成了“毒藥”的試毒人，反正他又不會被腦橋中斷手術所控制。

“是一段打擊樂器，聲音比較沉悶，更像是敲擊木頭，反正我真聽不出來是什么樂器。”

白慕予怪掉了音頻，隨后才接過楚子航手中的耳機，剛剛耳機中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但胸口還是猛然出現一絲煩悶，至于這種聲音要是在耳邊響起，白慕予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哀傷、煩躁、暴怒、苦澀……一種又一種表情在白慕予臉上來回閃爍，楚子航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精彩的臉色，精彩中卻透露著陣陣悲涼。

情緒最后定格在了迷茫上，善于觀察眾生的他第一次觀察自己，看到的依舊是一片虛無。

一切都是假象，假作真時真亦假，拋開模仿眾生而成的面具，自己究竟還剩下什么？

虛無之中必然隱藏著一種屬于自己的情緒或者說人格，只是這種人格被牢牢鎖在了小黑屋里，那會是一個什么地方？漆黑陰冷？不見天日？一個本應該好好看這個世界的人卻從來沒有睜開眼？

“怎么了？聲音有什么不對么？”

“沒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白慕予沒有過多解釋，現在告訴楚子航自己腦子有問題么？

“剛剛你的眼神中閃過了一抹紅?！背雍降恼f，他不知道白慕予與這一陣奇怪的梆子聲中有什么關聯，但是剛剛他確實看見了對方眼睛里一閃而過的猩紅。

只是通過耳機播放出來，他甚至都沒有戴上耳機，電腦的音量更是只有4%，如此微弱的聲音都會對他產生影響么。

一抹紅么？那應該是殺心吧，隱藏在自己腦海中最深處的東西。

或許自己如此在意殺戮快感的原因不是因為多年的獵人生涯，也不是因為人屠劍靈的影響，而是自己本身就是一個被殺心感染的病人。

他始終都害怕那一顆殺心被完全點燃，因為現在不是戰國亂世，也沒有大規模的戰場，更不可能像武安君一樣憑借人頭拜將封侯，等待他的結果只有毀滅。

所以他一直壓抑著、隱藏著那個只想著殺戮的心思，可是這個被自己藏起來的人竟然是最真實的自己，多么荒謬且可笑！

他在裝、在藏，在模仿那個黑天鵝港口出來的俄國中年人，模仿那一份風騷，用這些情緒填補本心缺失空白。

可心中為什么會有空缺？因為他將一顆本心壓抑著、扭曲著，用虛假的人格裝點自己，等待著那一顆被壓抑到極點的殺心在某一天被點燃，要么在無聲中毀滅自己，要么在戰場上將身邊的人一同拖入地獄。

原本以為自己身上的后手只是掌控，沒想到竟然是毀滅……

白慕予知道自己一向都生活在騙局之中，但是從還沒有人告訴自己這騙局實則是死局。

大腦的解決方法宜早不宜遲，采用的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就是用耳塞屏蔽掉“毒藥”音頻或者循環播放“解藥”音頻。

但這種方法無疑是不能長久的，最起碼一旦自己龍化，耳朵里的小型耳塞一定會被碾碎。

找人永久解決這種后患？需要找誰？自己能在還未完全信任的人面前讓他打開自己的顱骨檢查大腦嗎？這種選擇他可能永遠都做不出來。

又或者以交易的方式？找密黨么？他手中的籌碼又有哪些？而密黨又憑什么答應自己的交易？

他一個密黨高層也不認識，唯一認識的就是今天才遇到的副校長，那個看起來很邋遢的老頭，自己還和他有一場不太光明的交易。

再次點開解藥音頻，白慕予借助著難得的安寧，將心中所有的波動抹平，強行讓自己處于一個平靜的狀態。他才在守夜人論壇上檢索著副校長的信息，現在除了長相之外他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守夜人討論區一直都是情報匯聚地，但是關于副校長的信息卻少得嚇人。

退出界面，重新在搜索欄輸入“校長”、“昂熱”兩個關鍵詞，按下回車，他發現這位校長從個人履歷到花邊新聞一應俱全。

這里既有著昂熱參與的兩次對于次代種的討伐記錄，更有著他和某個女博士不清不楚的關系，甚至還有帖子說他和某位校董之間關系曖昧，言之鑿鑿煞有其事。

能編排校長和校董的論壇真的有必要保護著這位看起來很頹廢的副校長的隱私嗎？

一個貼子接一個帖子瀏覽過去，白慕予才看到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副校長是與校長昂熱一個時代的人物，在密黨的代號是“守夜人”。

代號“守夜人”，這里是“守夜人討論區”，白慕予大概弄懂了為什么這個論壇會保護那個看起來邋遢的老頭子的信息了。

在這一條帖子的最下方，堂堂副校長的資料被打包出售，需要者可以聯系一區303宿舍芬格爾。

這種帖子本身不具備什么價值，但是發這條帖子的人ID后卻有著管理員標識……白慕予想了想，還是打算去303宿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