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校長辦公室幾個燙金字已經表示了這里到底是屬于誰的地盤，一張名貴的紅木辦公桌，一張木椅和一杯骨瓷茶杯，這就是辦公室中心的陳設。

整個屋子就如同一個大型的書架，一樓和二樓被打通了，辦公室的的四壁上除了名家的油畫就是高到頂著天花板的書架，上面擺著成套的精裝本和古籍拓印本。

貼著書架的樓梯和平臺高高低低，借著它們想要從書架上取書可以很方便的爬上爬下。曲曲折折的木樓梯把整個空間分割成小一塊一小塊，仿佛巨大的鳥籠。

而天花板則被一個巨大的天窗取代，天窗上面鑲嵌著磨砂玻璃，玻璃上有著不少以往秋天留下的落葉。陽光可以從天窗里直射下來，照的屋子里的人暖洋洋的。

昂熱確實是一個懂得享受的人，蒼老但格外有力的手掌捏著骨瓷茶壺傾倒出一道深紅色的水流，帶著綿密的白色蒸汽，注入面前的兩個瓷杯中。

“斯里蘭卡的錫蘭紅茶，這一批貨采自烏瓦地區，是8月間采摘的最上品，建議你用心品嘗，要加奶么？”

“不用了校長，喝茶的話我還是喜歡最初的茶葉味。”白慕予坐直了身子。

“不要緊張，這是校長下午茶，也是卡塞爾學院的傳統節目，只邀請最優秀的學生。可別小看這份榮譽，其他學生往往四年都沒能有一個機會坐在這里喝茶，而你可是在第一天上課就獲得了這份殊榮。”昂熱笑了笑，頭頂的陽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親和力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緊張……還好吧，我們現在的身份只是學生與校長，對么？”

“當然，只是學生與校長，不參雜其他任何算計。”昂熱笑了笑，“剛剛你說只喜歡茶葉的原初味道，很懂茶么？”

“喝茶方面我是一點都不懂啦，不過吃茶方面倒還挺在行。”白慕予搖搖頭。

“吃茶？是華夏古法那種嗎？加一些蔥、姜、棗、橘皮、茱萸、薄荷？”昂熱眉頭挑了挑，似乎是想起來了有意思的事情。

“不是那種吃茶，就只是簡單的生吃。”白慕予托著腦袋，“以前的生活嘛，做什么都要有清晰的頭腦，所以需要一些東西來提神。”

“比如咖啡？”

“戰場上哪有咖啡啊，昂熱校長明明也是戰士來著。那時候最多就是往嘴里扔點提神的東西嚼嚼，比如苦茶葉、薄荷葉、口香糖，甚至是咖啡豆乃至于煙草葉都嘗試過。”

“這我倒是真沒想到，或許是不再年輕的緣故，我在戰場上一直挺冷靜的。”昂熱的語調有些唏噓，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曾經踏足于戰場前線的時光，他當然很冷靜，所有的沖動都在年輕的時候獻祭在了那個雨夜的卡塞爾莊園里。

“不過伱這個方法可以考慮讓執行部的年輕人試試，讓他們研究一種含片吧，必要的時候可以冷靜一下也挺好的。”

片刻之后昂熱才繼續開口，似乎要順著白慕予的話題繼續聊下去，讓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我可以向校長推薦產自華夏西南的苦丁茶，在茶葉中效果應該是最好的，混合薄荷葉更是絕配。苦澀可以提神，又不會過于清涼讓這種感覺打斷思緒。”

“好的，你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或許研究出來的東西會比茶葉的感覺好點。”

“華夏有種日常藥物叫風油精，單論清醒的話效果更好，不過因為不能短時間內倒出來所以使用起來比較麻煩，上一次我可是連同瓶子嚼碎的，那種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白慕予低頭喝了一口昂熱親手泡的茶，需要加糖加奶的昂熱泡的茶確實有一種醇香濃厚的感覺。

“我會讓研究人員多注意這些東西的。”昂熱面露微笑，“我的課上有什么疑問嗎？雖然現在不是教室，但是幫助優秀的學生完成課業也是身為教育家的職責。”

白慕予身形微微一頓，話題的發起方從他變成了昂熱，那么接下來要說的就和正事有關了。只是他的話題真的是課程與學業，這很不應該。

如果真的把昂熱當成教室里的教育家和談判桌上的商人，那么必將在這個一百多歲的老人面前迎來慘敗。

“應該算是沒有吧，畢竟校長您的講述也只是我們的推測，他有可能并不是事實，而且屬于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不是么？”

“你是說第一節課可聽可不聽？”昂熱玩味地盯著白慕予，當著一個老師的面說他的課程沒用，還有比這種事情更加打臉的嗎？

“怎么會呢，龍族譜系學確實是有用的課程，從歷史中我們可以窺見曾經沒有熱武器的前輩們是如何屠龍的，但是至于黑白雙王……您也是實干派，我們真的能從沒有根據的歷史中推論出再次殺死黑王的方法嗎？”

昂熱點點頭，思索了片刻才繼續開口，“其實我也這么覺得，縱觀屠龍歷史，與我們有益且能教我們屠龍的不過幾千年，千百個人名罷了，從歷史中學會屠龍才是我們這種人該干的事情，只可惜他們都不同意修改教材。”

“必然會有教授喜歡那種從字里行間挖掘龍族曾經的輝煌的感覺，他們和我們是不同的，我們是戰士，他們是學者。”

“所以我們與文職教授處于對立面？”昂熱的眼神更加微妙，每一個問題都像是在挖坑，只等著白慕予往里跳。

“不，戰士與學者從不位于對立面，與不懂戰局還要對戰士指指點點的蠢貨才是對立面。”

老狐貍與小狐貍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笑意。

“你的回答我很滿意，那些人確實是蠢貨。”昂熱給白慕予的杯子里續上新的紅茶，給學生倒茶這種工作本不該由他來做，但是他就是樂在其中。

“那么玩笑就到此結束吧，我的《龍族譜系學》你預習過沒有？”

昂熱將茶杯放下，白慕予微微皺眉，明明已經開始正事了，為什么他提到的還是剛剛的課程？

對方是一個教育家但更是一個戰士，歸宿在戰場上而不是教室里，剛才的兩句話也反映了昂熱對于戰士身份的認可要遠超學者，他最深層次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龍族譜系學》。

“只是簡單翻了翻書而已，談不上預習，也不能說一無所知。”

“大地與山之王的篇章看了嗎？”

“看了，關于匈奴王阿提拉的那部分。”

白慕予表現得毫無破綻，他的全部心神都用來調動昂熱的窺探，最好的打算就是昂熱真的只是在詢問《龍族譜系學》，最壞的打算就是昂熱已經知道了夏彌與芬里厄的存在……

“很好，關于這些有記載的屠龍事件，他們與那個猜測的雙王共治時代不同，這些是屬于我們的史書，所以我們不該忘掉。”昂熱靠在了椅背上，“匈奴王阿提拉死于哪一年？”

“呃……五世紀中葉……公元451年？”

“答案是公元453年”昂熱頓了頓，“雖然學生回答錯了會讓我覺得很沒面子，但是你既然還沒學過我就不多說你了。”

“這些事情我們也需要牢牢記住嗎？”

白慕予有些好奇，他真的不知道昂熱今天來找他是為了什么。

話題確實被引入了大地與山之王的身上，也就是夏彌與芬里厄兄妹，但是昂熱的反應怎么看都不像是知道了這兩位龍王已經復蘇了。

作為最堅定的屠龍者，昂熱從知曉龍類復蘇的那一刻開始就會著手布置屠龍計劃了。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大地與山之王已經復蘇還和白慕予有關系，那么現在他不該坐在沙發上而是應該坐在老虎凳中等著昂熱的電療。

當真不是為了屠龍？那么大地與山之王451年死和453年死有什么關系？

“我們當然不該忘記！”校長的眼瞳變了，仿佛在天空中聚起了鐵黑色的云團。這一片云團馬上就要朝著大地壓下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下起傾盆大雨

昂熱當然不會忘記屠龍的歷史，因為密黨的近代歷史他都有參與，一個世紀以來密黨的多次活動都有著他這個領袖穿插其中。

他不只是歷史的見證者，更是參與者，那些冰冷的文字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面孔，所以他無法忘記。

“如果你仔細想想，在人類還未掌握科學力量的時代，那些屠龍家族的后代，是以怎樣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龍族復興，你就會嗅到龍族秘密書中濃厚的血腥味，那些年份、時間、人名會如刀刻在你的腦海里，你無法忘記他們。”

“好吧，我們確實不該忘記。”

面前這個老人的眼瞳變得清澈，也帶給白慕予莫大的壓力，在這種威勢之下他只能點頭表示認可。

況且昂熱說的也并不算錯，歷史學家在回頭描述一個人一件事的時候，往往只有寥寥的幾十字，這一兩句話就是一個人一個組織的所有。

而能在歲月史書中留下幾十個字的人，付出的代價卻往往是生命。在與龍族的戰場上，那些條條框框的歷史資料中，他們的生命在字里行間如同煙花那樣燦爛地燃燒，卻無人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