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發愣,場面就冷了下來。
姜西月又看了眼面前的人,不知道這人是什么路數。不過掙錢嘛,哪有不受冷臉的呢,于是更加熱情地和他攀談起來。
“同學,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管得很嚴的,就算是新同學,也要補寒假作業的。”姜西月真摯又誠懇地說道。
“我們學校管得嚴……”
都梨的那個“嗎”字還在嘴巴里,就被肩膀上姜西月陡然收緊的手給打斷了話頭。
迫于自己的寒假作業還指望著損友,都梨只好露出了一個同樣友好的微笑,只希望萬一事情敗露,帥哥不要把自己當成同伙。
見都梨閉了嘴,姜西月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說道:“去年隔壁班也有個新同學,就是開學后補的作業。”
都梨忍不住扯了扯姜西月的衣袖,悄咪咪地說:“那人是四中轉來的,作業早布置了,是他自己偷懶不寫,才要開學補的。”
姜西月眼睛都不帶眨的,用常年上課講小話鍛煉出來的聲動嘴不動的本領,輕飄飄落下一句,“他又不知道。”
這句話聽得都梨脊背發寒,看向好友的眼神更加敬畏。
什么叫姜扒皮,這才叫姜扒皮。
相比讓新同學背上一大堆作業債的行徑,豆豆給自己的八折確實是比真金還真的友情價了。
然而這招卻和鹽包丟進水里一樣,連個沫子都浮不起來。
“我不寫。”
海膽頭用破鑼嗓子簡單明了地說道。
這樣干脆利落,倒讓姜西月的盤算落了空,但她從來堅信,沒有掙不了的錢,只有不夠到位的服務。
于是更為貼心地說:“你是不是擔心寫不完,沒關系,我這里有寫好的作業可以參考,很便宜的,就當交個新朋友……”
“我沒錢。”
海膽頭說得更加直接了,絲毫沒有窘迫的意思。
姜西月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因為她有些驚訝于自己的雷達失靈了。
對于同類的貧窮雷達。
直到聽見他坦坦蕩蕩地說出“我沒錢”,她才注意起方才第一面時被忽略的細節。
這個頭發和刺猬一樣的新同學,確實是細皮嫩肉的樣子,也講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但是T恤洗得發白,牛仔褲的褲腳磨出了毛邊,腰間系著的棉襖也舊得有年頭了,唯一看起來彩色一些的球鞋,上面還有可疑的大塊不明污漬。
還有現在才看見的,他手里握著的那個型號極為老舊的手機。
和她哥哥的一樣。
在她們家,很長時間里,手機是個奢侈又不必要的昂貴玩意。
這么個小地方,生活都是兩點一線,哪有那么多一定要打電話的時機。
以前,大哥大太貴,爸爸一直用的call機,后來手機價格下來之后,才換了最便宜的,有了小靈通以后,又換了小靈通,把單位配的諾基亞給了自己,把舊手機給了哥哥。
每一次看到哥哥手里這個金屬邊框被磨得沒了顏色的舊手機,她都知道,自己有貧窮又幸福的一個家。
但即便是這樣幸福的家庭,貧窮也似乎是永遠附在骨頭上的恥辱。
即便是如今這樣樂于掙錢的姜西月,在進入這座集中了小城里富裕家庭子女的三中時,第一次認識到原來貧窮是有顏色的。
她的同學們會想盡辦法地拉開校服拉鏈、刻意露出里面的漂亮衣服。
會讓家長找裁縫把校褲修改得更加合身,會有意在周五下午換好白色的連衣裙來,再順勢脫掉校服外套。
而她已經習慣了在秋季校服里穿夏季校服打底。
貧窮,就是她的黑紅色校服洗得微微變灰的那種顏色。
貧窮,還是哥哥舊手機的金屬邊框被磨沒了鍍層露出的那種顏色。
姜西月不知道上高中的哥哥,拿著那個破舊的手機,有沒有被躁動青春期的同學們悄悄嗤笑或憐憫過。
但她突然想對這個拿著同樣手機的陌生新同學,稍微友好一些。
只是稍微,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