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媳婦你在家看孩子。”靳冠祥見靳文禮只停頓片刻就沖了出去,立即讓黃金華呆在屋子里,然后和其他人一起跑了出去。
外面的雪已經(jīng)整整下了一天,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胡同里即便沒有路燈也一樣顯得明亮。
葉水清出了院子看見鄰居家已經(jīng)有人跑了出來,指指點點地不知道在說著什么,就趕緊加快腳步,然后才發(fā)現(xiàn)鄭國芳領著孩子站在雪地里。
“二嫂,你怎么了?”靳文禮走到鄭國芳跟前打量著,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受傷,靳升像是嚇傻了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但看樣子也沒傷著哪里。
誰知鄭國芳聽了靳文禮的問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前面,突然又開始聲嘶力竭地喊:“靳文柏,你個混蛋東西,你給我回來!回來!”
周圍的人被嚇了一跳,于是也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然后就有人指著胡同口的方向大聲說:“文禮,那不是你二哥嗎?”
靳文禮瞇著眼睛也已經(jīng)認出來了,立即踩著雪費力地追了過去,靳家其他人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問鄭國芳她也不說話,只是盯著靳文柏離開的方向,時不時地喊一聲。
這時靳文柏已經(jīng)從胡同口轉了出去,靳文禮緊隨其后也不見了影蹤,所有人都只能等,等靳文禮回來告訴他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葉水清感覺自己的腳都快凍僵了,正快要挺不住的時候,靳文禮的身影終于又出現(xiàn)在了胡同口。
“文禮啊,你二哥呢?”佟秀云見小兒子滿身是雪,好像是在地上滾過了一樣,不由得擔心起來。
靳文禮眼圈兒有些紅,深深吸了口氣才說:“媽,你以后就當沒生過靳文柏這個兒子吧。”
“文禮,你把話說清楚,你二哥去哪了!”靳冠祥皺著眉問。
“跑了,帶著胡美妍和她的孩子一起跑了,我問他去哪兒他也不說,只說什么也不想要、也不想再回來了,我罵了他,又打了他幾拳也還是留不住,只能讓他跟著那女人走了。”
佟秀云聽完差點昏過去,捂著胸、口情緒很是激動:“遭孽啊,大年三十兒晚上拋妻棄子,我怎么就生了這么個畜生!那個姓胡的難不成真就是個狐貍精,把他給迷住了!”說著就嗚嗚哭起來,靳冠祥也是老淚縱橫又是生氣又是傷心,整個人都在不停地發(fā)抖。
葉水清同樣感覺心寒,眼睛不由得朝鄭國芳看了過去。
鄭國芳已經(jīng)坐在了雪地上,低著頭不說話,半天才輕輕抽泣出聲,然后越哭聲音越大,最后仿佛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仰起頭嘶嚎:“靳文柏,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撇下我和孩子無依無靠!我等著那個狐貍精把你的錢都騙光了!等著你餓死、病死在馬路上沒人養(yǎng)老送終!”
靳升站在她旁邊也是哭得喘不過氣,邊哭還邊用凍得通紅的小手去拽鄭國芳:“媽媽!我要爸爸,爸爸為什么不要我了!”
葉水清忍不住也哭了,無論鄭國芳平時再怎么可惡,這個時候的她都是讓人同情的,這樣的打擊太大了,孩子也太可憐了,好好的一個家就被靳文柏這么一個既任性又毫無責任心的男人給毀了。
旁邊站著的鄰居也都跟著抹眼淚,都說靳文柏不干人事兒,哪有特意選今天晚上離家出走的,爹媽、老婆孩子都扔下不管了,還真是少見!
眾人任鄭國芳坐在地上哭嚎叫罵,等她聲音漸漸弱了下來,才上前將她硬拉起來,又強行將靳升抱回了屋里。
鄭國芳木呆呆任人扶著自己,視線也沒什么焦距,聲音嘶啞:“走就走吧,我回自己屋里呆著,靳升你們先照看著,放心我死不了,這世上沒了誰地球兒都一樣轉,你們好好過年吧。”
靳文業(yè)這回難得地懂了事,將靳冠祥和佟秀云扶回了屋子里,鄰居幫著把靳升也抱了進去,最后只留下葉水清和靳文禮還站在原地。
“王八蛋!”靳文禮狠狠地罵了一句。
葉水清哭完之后臉更是凍得沒了知覺,過去拉著靳文禮的手說:“我知道你難過,咱們先進屋吧,他一個大活人誰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也不能綁著他,現(xiàn)在最重要的還是把爸媽照顧好,別再一上火病倒了,那可不是小事兒。”
靳文點點頭和葉水清一起回去了,一家人都靜靜地坐著誰都不說話,黃金華把幾個孩子帶到了自己屋里哄著他們睡覺。
坐了大半天,靳冠祥老兩口也挺不住了,就讓所有人都回自己屋子去。
靳文禮端了一大盆熱水進來放到地上,又拿了一條熱毛巾遞給了葉不清:“在外面凍了這么長時間先擦擦臉和手,我給你洗洗腳,然后把水換了再好好泡一泡。”
看著給自己洗腳的靳文禮,葉水清輕聲問:“你怎么對我這么好了,以前雖然也好,但洗腳可是頭一回。”
靳文禮也不抬頭,只是聲音有些發(fā)悶:“那就是以前對你還不夠好,以后天天給你洗。”
“文禮,你別太傷心了,你二哥說不定過幾天想明白就回來了,畢竟還有靳升呢”葉水清扶著靳文禮肩膀安慰他。
靳文禮停下手里的動作,摟上了葉水清的腰,將頭埋在她懷里:“我剛才一直在想,要不是有你在我身邊,我當初是不是也早就變成我二哥那樣的人了,是不是也能隨意地拋下你和鬧鬧去和別的女人鬼混,去和老疤他們花天酒地論江湖義氣,我越想越后怕。媳婦兒,你一定要看好我、保護好我,咱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就算遇到再難的事情,咱們兩個的心也要在一處!”
葉水清摟著靳文禮笑:“好呀,以后咱們家的賬都由我管,我要是管不了就找人來幫我管,你呢只負責老老實實地賺錢,要是真就了外心,你就和那女的說,你凈身出戶,一分錢也沒有,看人家還跟不跟你。”
“行,這段時間正好沒事兒,過完十五你就去廠里把賬接了,我以后不只老老實實賺錢,還要好好伺候你和咱閨女,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有多幸福。媳婦兒,我說的都是真的,謝謝你沒讓走歪路,沒放棄我!”
“不許再說了,你們父女兩個就是都長了張好嘴,只會哄人,腳還洗不洗了,水一會兒該涼了。”葉水清眼眶又有些濕潤,便不讓靳文禮再說下去。
靳文禮嘿嘿一笑,抬起頭眼里也透著水氣:“這就洗,我閨女自然像我,咱們父女兩個以后都哄著你!”
葉水清聽了甜甜一笑,她誓死都要保護好今生擁有的一切幸福!
因為靳文柏的突然離開,靳家在繼靳福出生之后,又度過了一個愁云慘淡、壓抑凝重的新年,沒了喜氣、沒了歡笑,只剩下每天從前面屋子里傳來的鄭國芳的哭聲,佟秀云也是一樣成天淚流不止,但心里卻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靳文柏哪天突然就能回來了。
只是轉眼三個月過去了,靳文柏卻是音信全無,有人說在火車站碰見過他,身邊還跟著那個叫胡美妍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三個人一起上了火車,不知道是去哪兒了。
靳家人聽到這個消息后,是徹底失望了,鄭國芳也死了心,帶著靳升回了娘家,只等著動遷的時候再回來分房子,慢慢地靳家人的生活又都恢復了平靜。
葉水清因為家里的錢都買了國庫券,過完年就開始忙著選稿,忙著盡快出書好能多賺些錢,只是隨著開放大潮的沖擊,人們的眼界逐漸開闊,讀書已經(jīng)不是業(yè)余文化生活的首選了,所以題材必須新穎,故事必須扣人心弦,這是葉水清對自己代理的作者提出的最根本的要求,同時也告訴他們要是還像以前一樣只是一味地寫些無病□□的東西那就別想有發(fā)展,也別想賺錢!”
在這一點上何千領悟的最快,很快就完成了一部稿子,取名為《一種幸福》,葉水清一晚沒睡通將稿子讀一遍,心里暗暗叫好,這個何千真有悟性,果然有競爭才有進步,看來鮑家明還是給了他不小的刺激。
第二天便拿給李茹看,李茹看過之后既吃驚又欣喜:“故事寫的是真好,可是這樣就有同情反面人物的嫌疑啊,大家能愛看嗎?”
“你愛看別人肯定也愛看,咱們倆的品味還是很大眾的。”
李茹點頭:“那行,我回去開會,定下時間和流程。”現(xiàn)在的李茹在出版社還是很有話語權的,社里不少人工作態(tài)度都非常消極,在家?guī)Ш⒆拥摹⑴莶〖俚模凑べY一樣開,誰還愿意正經(jīng)上班呢,而李茹呢這段時間則是策劃編輯了不少暢銷書,再加上她的男朋友是著名導演鄭維新,所以領導比較重視她的建議,所以在人員緊張的情況下,又讓她兼顧發(fā)行工作,提干幾乎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恕?br/>
何千這本書出的很快,只是讓葉水清沒想到的是反響并不好,書剛出來就引來了業(yè)內專業(yè)人士的一片叫罵聲,書評一篇篇地刊登在報紙和雜志上,不只批判書的內容,后來更是上升到了思想意識的高度,指責何千同情反面角色,誤導群眾是非觀念,更是教壞正處在成長期的廣大青少年,措辭嚴厲不說,抨擊的力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大,葉水清看著擺桌上的這些評論直上火,嗓子發(fā)疼,坐在她對面的何千本就瘦小的身材,經(jīng)過這些事后更是只剩下骨頭架子了。
“是我判斷失誤,不關你的事,你的故事寫的確實好,只是這些老古板思想僵化。”即便是被人叫罵,葉水清也還是先安慰何千。
何千既上火也生氣:“反面人物怎么了,反面人物也是人就不能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了,就非得一壞到底、做盡惡事嗎!”
“要不怎么說他們老古板呢,還當這是演樣板戲呢,文學作品哪能都是一個模式,他們怎么不去批評世界名著,真是的。一教就壞的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還怪上作者了!”葉水清也來氣,首印十萬冊啊,自己這真是期望太高了。
“喲,葉經(jīng)理跟何大作家都在啊。”兩人正發(fā)愁的時候,靳文禮走了進來。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跑這來諷刺人,看不見正上火呢!”葉水清語氣不是很好。
“我這不就是來給你解決愁事兒的,沈大哥他們沒在啊?”
“都去送貨了,你有什么辦法,說來聽聽。”何千滿懷期望地看著靳文禮。
葉水清卻說:“何千,你還真信他啊,他又不知道這里面的事兒,能有什么辦法!”
靳文禮拍了拍葉水清的臉笑:“我是不知道你們文學圈里的事兒,但我好歹學過企業(yè)管理和營銷學啊,現(xiàn)在我是沒什么好辦法能把書賣出去,不過想法卻和你們不一樣,我覺得這書不比我廠里的拉鏈兒,我做出來的拉鏈要是人人都說不好,那就完了,可書不一樣啊,有人罵總比沒人理強,也許那些人罵的越厲害想看的人也越多呢,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葉水清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書不比其他商品,就像以后的電影、電視劇還有大名星一樣,往往越罵越火,自己不應該在書還沒全面發(fā)行的時候就這么消極,反而應該把這些所謂的專業(yè)評論家的抨擊當成一種絕好的廣告宣傳手段!
“何千,你回家立即寫一篇駁斥這些批評的文章,把你的心里話寫出來就行,越激動越好,我再找人寫幾篇不同觀點的書評,讓李茹幫著找找關系刊登出來,興許你這回真就又火了。”葉水清興奮極了。
何千也被葉水清的情緒所感染,轉憂為喜回家去了。
“媳婦兒,你要找誰幫著寫啊?”靳文禮看著準備忙起來的葉水清好奇地問著。
葉水清抿嘴一笑:“自然是找鮑家明了,外面的人一向認為他跟何千是競爭對手,如果鮑家明在這個時候說這本書好,那你想想效果該多轟動啊!”因為葉水清行事低調,又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所以沒有人知道這兩個知名作者其實都是由她全權代理的。
“那鮑家明能同意嗎?他跟何千也確實存在競爭關系啊。”
“競爭是指在作品上競爭,不是在這種時候爭,鮑家明愿不愿意也要從大局出發(fā),必須按我的想法去做,這是互利互惠的事兒,到時要是何千受了益他不也跟著出風頭嗎!”
靳文禮吹了聲口哨:“有氣勢!等國庫券兌現(xiàn)了,第一件事就是讓你開公司,你這范兒不當總經(jīng)理可惜了。”
“少在這兒拍馬屁,你怎么過來了?”
“明天老師就放假了,所以今天課也結束的早,廠里那邊也沒事兒,我正好過來接你,一會兒咱們一起去接鬧鬧。”
“那我自行車怎么辦?”
“也是,要不就先放這兒吧,這摩托車還是不太方便,明天我再送你過來。”
葉水清點頭同意,又看了看時間也不早了只能明天再做事,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等沈振山回來就和靳文禮走。
“我說,我這軍師這么賣力地出謀劃策,怎么你也沒一點兒表示呢?”靳文禮坐在桌子上,看著葉水清一臉地壞笑。
葉水清臉微紅,看了看外面沒什么人就站了起來摟住靳文禮的脖子小聲兒說:“當然要謝謝靳副總了。”
接下來兩人就沒了動靜兒,直到門口傳來幾聲咳嗽,正吻得熱火朝天的兩個人才像觸電似的分開了。
“沈大哥,你們回來啦,那個我和文禮先去接鬧鬧了,你們辛苦。”葉水清頭都沒抬說完這句話就跑了出去,以后自己還有臉見人么。
靳文禮倒是沉著:“以后遇見這種情況都回避些,這么沒眼色呢。”
沈振山笑:“虎子他們不是沒見過世面嗎,和你靳廠長學學有什么不行的,趕緊走吧,一會兒弟妹該生氣了。”
靳文禮這才笑著走了出去,騎著摩托載著葉水清一起去幼兒園接鬧鬧。
后來,鮑家明稱贊《一種幸福》的評論文章一發(fā)出來,果然引起了社會范圍內的大討論,這回不是只有批評聲了,而是有了認同陣線,雙方激烈的辯論爭吵,將人們對這本書的好奇心完全激發(fā)了出來,而在爭論達到最高峰的時候著名導演鄭維新又突然站出來發(fā)聲,說自己要采用這個故事,將它拍成電影奉獻給觀眾,至此何千的這本書終于達到了脫銷的局面,需要加班加點地印刷出書才能滿足市場的需要。
與此同時,何千也得到了權威新聞媒體的高度評價,說他故事雖小卻開辟了近幾十年來百家爭鳴的先河,為已經(jīng)僵化的文學界注入了一股新活力,評價何千的故事脫離了窠臼式的傳統(tǒng)文學作品形式,值得學習和借鑒,此新聞一出幾乎讓何千成為了大師級的人物,采訪授課座談排得滿滿的,葉水清偷笑,天知道何千考試分數(shù)還沒自己高呢,還能去授什么課!
何千也高興得不得了,也從心里感激起鮑家明來,于是約了大家一起吃飯,靳文禮因為有事兒來不了,就由葉水清代表了,一桌子人歡歡喜喜地邊吃邊聊。
“鄭導,我剛才感激完家明兄,這杯該敬你了。”
鄭維新沒推辭將酒干了:“這太客氣了,以后我還指著二位出好本子呢。”
鮑家明笑著說:“要我說還是水清高明,咱們以后還要跟著總經(jīng)理和李編輯混才行啊。”
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何千這時又拍了拍鄭維新說:“鄭導,你這片子能不能給我個角色演演哪,讓我也出出鏡,跑個龍?zhí)资裁吹木托小!?br/>
鄭維新立即為難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還是讓水清說吧,她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鄭維新,你怎么不讓李茹發(fā)表意見呢,就會讓我做壞人!我說何千兒,演員不是那么好當?shù)模衲氵@種360度全死角的人演什么樣的龍?zhí)锥际菗岀R兒,我看還是算了吧。”何千被稱為怪才,和他的長相也不無關系。
葉水清剛一說完,鮑家明和李茹就都笑嗆了,何千自己也樂,鄭維新笑得直拍桌子,幾個人心情大好,一直聊到晚上才散局。
鄭維新和李茹一起送葉水清回了家,然后兩個人又往李茹家的方向走。
“文禮,我給你帶了兩盒菜回來,把鬧鬧也叫過來吃點兒吧。”葉水清把菜放到桌子上拿出來擺好。
“你怎么不說話?”葉水清見靳文禮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沒理自己,就又問了一句。
這時,靳文禮緩緩地將頭抬了起來,臉色很不好看,像是特別疲憊,葉水清著急了:“你到底怎么了?是廠里出事兒了?”
靳文禮搖頭:“我今天去了楊樂家,媳婦兒,咱們買國庫券的錢恐怕是要全賠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完畢,看球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