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后,謝子安送謝老太爺和謝尚會五福院后出來,原想回青云院,但路口站了站,便又轉(zhuǎn)回了明霞院。
明霞院正院云氏正在看今兒賬房登記的禮賬,看到謝子安進屋自是喜出望外。
謝子安炕上坐下,抬眼看到賬本,不由笑道:“這有什么可看的?”
云氏笑道:“大爺說的是,這賬都是正常的往來,沒啥稀罕。只我今天看太太和弟妹們都戴了極貴重的頭面,便想看看她們給尚兒都送了些啥?”
聞言謝子安心里一動,神色立鄭重起來:“極貴重是多貴重?”
云氏看謝子安笑意斂去便也沉靜想了想,然后道:“太太那套瑪瑙頭面顏色正紅,質(zhì)地飽滿,即便在傍晚的天光下看著也有七分錦紅!”
“似這樣一套頭面,咱們雉水縣鋪子一準沒有,赤水縣有沒有,妾身不知道但若到了府城,那最少也得有四百兩銀子。”
“同樣的還有三個弟妹們的珍珠頭面,別的不說,只挑心的五顆珠子每顆都有小指甲蓋大小,如此便就值一百兩了?!?br/>
謝子安聽后默了一刻,然后便叫謝福進來吩咐道:“謝福,你使人去打聽打聽三房他們在赤水縣近來都有哪些發(fā)財門路?”
謝福聞言一驚,轉(zhuǎn)即答應(yīng)了出來便安排人往天香院和赤水縣打聽消息。
六月二十七一早,李滿囤便和余莊頭帶了連同他給紅棗添的柳葉巷房屋地契在內(nèi)的一應(yīng)房契身契和銀錢去城里縣衙和謝福、洪媒婆備案了婚書和嫁妝單子,然后把所有房契和身契都轉(zhuǎn)到了紅棗名下。
辦完這件大事,李滿囤心中大石盡去,拿喜餅謝了衙門辦事的主簿文書后又辭了洪媒婆和高福便高興家去了。
謝福家去后告訴謝子安過戶的經(jīng)過,謝子安聽說李滿囤給拿了過戶的銀子,不覺嘆息一聲,心說:李滿囤人品倒好,只是如此一來,倒是不好叫尚兒不認他了!
岳父這個稱謂帶個“父”字,聽著還真是刺耳?。?br/>
紅棗得了她爹給的地契,翻看一回,然后說道:“爹,這兩個莊子,咱們倒是盡快去瞧瞧才好!”
雖然土地是最可靠的財富,紅棗想:但只靠土里刨食可發(fā)不了財——她得趕緊地發(fā)展相關(guān)聯(lián)的第二和第三產(chǎn)業(yè)。
李滿囤道:“那便后日吧!明兒,咱們得先去城里做綢衣裳去!”
故此,六月二十九,紅棗才在她爹、她姑和余莊頭的陪同下去了南城外五里的梓莊。
坐在騾車上,紅棗問趕車的余莊頭:“余莊頭,你去過梓莊嗎?”
“小姐,”余莊頭回道:“小人沒去過。不過小人倒是見過梓莊的莊頭田惠利。先小人去謝家村交租的時候曾和他說過話?!?br/>
“謝家的租子為什么都要交到謝家村???”紅棗歪樓了。
“謝家村靠碼頭,糧食走水路運出去方便!”
……
梓莊的莊頭田惠利早在前日就已得了謝福使人送來的信兒。這兩天正忙著掃除準備迎接新主人呢,不想新主人卻是已經(jīng)到了,當下趕緊地迎了出來。
余莊頭認識田惠利,田惠利自然也認識余莊頭,余金富。還在去歲秋收去謝家村交租的時候,田惠利就聽人議論說老北莊連同里面的十一戶莊戶被都謝子安送人了,送給了莊子前村的一個莊戶。
這是此前從來沒有過的事兒——當時人人自危,都擔心同樣的命運落在自己身上。
結(jié)果今年交夏租的時候,田惠利卻聽人改議論余金富的好運氣——不少人在城里北街看到做了掌柜的余財多,通過他知道了過去大半年老北莊天翻地覆的變化。
據(jù)說,莊仆們都住上新瓦房了!
當下見面,田惠利看見余莊頭一身新衣,臉膛紅潤,氣色極好,便知他現(xiàn)在的日子與傳聞里一樣過得不錯,由此便徹底放了心——俗話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涉及到往后莊里兩百人的生計和自家子孫的將來,田惠利實在是不敢掉以輕心。
放下心來的田惠利給紅棗、李滿囤、李桃花行禮,然后又領(lǐng)了三人參觀莊子。
梓莊的大門倒是和桂莊一樣的原木門碎石墻,但門堂后的情景卻是兩樣——迎面就是個有兩間屋寬的青磚白墻刷大紅福字的高大影壁。
影壁后的碎石路寬廣平坦,可并駕兩輛騾車。道路兩邊栽著兩排有年頭的的梓樹——高大的樹木郁郁蔥蔥,繁茂的枝葉空中交錯,遮蔽了一整個天空。
騾車一駛?cè)霕涫a,紅棗立覺得一陣陰涼,目測氣溫比剛剛降了能有三到五度。
兩排梓樹似兩隊衛(wèi)兵一樣守衛(wèi)著身后一處房屋的大門。大門外有石階,騾車在石階處止步,田惠利恭敬介紹道:“老爺、小姐、姑太太,這便是莊子的前院客堂了。
“這處客堂是一進院子,內(nèi)里有十六間房屋,其中東廂房里收著莊子歷年的賬目?!?br/>
踏上石階,迎面一個牌匾書著“必恭敬止”四個字。站在牌匾下,紅棗瞧這前院客堂的格局和桂莊的主院一樣都是南五北五東三西三的四合廂格局,不由心說:這莊子的房屋倒是多,只一個前院客堂就有十來間房屋。
前院的后門出來不過二十步就有一個井臺。
井臺的四周種了菜,當季的茄子、黃瓜、小豆、缸豆都有。
看紅棗看架子上的豆瓜。田惠利尷尬解釋道:“小姐,這處空地原先是個花園,但小人們實在不會服侍,早年長得花草都沒了,小人見空著可惜便都種了菜!”
紅棗點點頭,笑道:“挺好,很有田園風光!”
田惠利下意識地看向余莊頭,余莊頭笑著搖搖頭示意無礙,田惠利放了心,方又領(lǐng)了紅棗一行往前走。
前方是處屏障一樣的假山,假山光禿禿的和桂莊客堂前植被覆蓋的假山完全不能比。
看來這個梓莊,紅棗嘆氣:兩百人口,也沒出個像樣的園丁。由此可見,余莊頭他兄弟余有錢確是個難得的技術(shù)型人才。
假山后就是正院。梓院正院是個三進的院子,有近三十間房屋。
正院兩邊還有東西兩個側(cè)院。側(cè)院都是兩進院子,各有十九件房屋。
如此梓莊一個莊子竟有四個院子,近百間房屋。
紅棗細瞧四個院子的房屋維護得倒好,窗明幾凈的,雖有剛打掃的痕跡,但墻壁落地四白、屋頂完好不漏,便知田惠利雖趕不上余莊頭能干,但也算能做好本職工作,便也舒了一口氣。
畢竟是兩百人□□的頭目,紅棗想:終有些可取之處。
主院和側(cè)院的后面有條河。河的南岸,也就是院子的后墻外的河岸邊栽的又是高大的梓樹。
怪不得這個莊子叫做梓莊,紅棗心說:梓樹可真是不少!
河岸的北面就是梓莊的水田了。整兩百畝水田連在一處,幾可稱得上是一望無垠。
看著眼前綠油油的水田,李桃花悄聲問李滿囤:“哥,后悔了嗎?”
“后悔,”李滿囤老實道:“悔得腸子都要斷了!”
李桃花了然的笑笑:“是啊,這地比里正家的地還大呢!”
聞言李滿囤陡然想起早年自己和李桃花兩個人站在里正水田邊比賽吹牛誰將來更發(fā)財?shù)倪^往,忽然禁不住開懷笑道:“桃花,雖然我現(xiàn)還沒這許多的地,但我閨女紅棗卻是有了。哈哈……”
世間還有比自己夢想實現(xiàn)更高興的事,那就是孩子替自己圓了夢。
紅棗不知她爹干啥突然發(fā)笑,剛走近去便聽到她爹說:“桃花,再幾天就是貴中滿月了,到時表弟帶陳寶、陳玉兩個來喝了滿月酒后,就把兩孩子留城里讀書吧!”
“你看謝家這許多的地,可不都是當年謝老太爺讀書讀來的?這俗話說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
紅棗……
水田的盡頭是磨坊、工坊、牲口房。因磨坊有口深水井的緣故,莊里的三十二戶莊仆也住在這里——和先前老北莊一樣的半地下泥屋。
看到莊仆們的住房,李滿囤、紅棗倒也罷了,李桃花卻是驚得目瞪口呆——一直以來,李桃花都覺得自己人窮命苦,活得凄涼。但這一刻,看到連土屋都壘不起的莊仆,李桃花才恍然發(fā)現(xiàn)世間還有這許多比她更凄慘的人生。
果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李桃花暗想:雖說她這輩子歷盡辛苦,活得不及謝大奶奶鞋底的一塊泥,但老天沒有讓她生而為奴,生成一個莊仆,真是太好了!
莫名的,李桃花忽覺胸口一松,心頭因為多年被于氏欺壓累積得憤懣和怨懟竟似消散了不少。
磨坊的北面是旱田,旱田再北便是山林——梓莊的地勢由南向北,由低往高,可以說非常規(guī)整。
旱田里種著玉米、棉花和紅薯,沒啥好看。紅棗爬上山林,看到滿山都是梓樹,不覺奇道:“莊子里都只種梓樹嗎?”
田惠利道:“是的,小姐。梓樹長得快,是極好的燒炭木材。而梓樹的樹皮混在草木灰里能防稻蟲害,故而咱們莊子里稻谷的長勢和收成都比別處要好?,F(xiàn)咱們莊子每年都要給主家供奉木炭和血米稻!”
如此,紅棗想:她倒是可以開個賣稻和賣炭的店。
正好她現(xiàn)也有兩個鋪子。
想著夏收才過,秋收還得等四個月,紅棗便只問炭。
“田莊頭,”紅棗問道:“咱們這個炭都什么時候有??!”
“一年四節(jié),各一萬斤!”
聞言紅棗算了算,然后便嘆了一口氣:端午剛過,下回卻是要等八月節(jié)了。
所以,紅棗想:她想開店,最早也得兩個月后了!
看完土地,回到莊子,看了歷年的莊息單子,紅棗忽又高興起來:“爹,這梓莊的出息比咱們莊子還多。只雞蛋、鴨蛋一年就各有6400個??磥?,我現(xiàn)就能立刻開個糧店跟你搶生意了!”
聽紅棗說要開店,田惠利心里一跳,眼睛下意識地看向李滿囤。
李滿囤笑道:“你這莊子在南城,鋪子也在南城,跟我在北城的李家糧店搶什么生意?”
“不過,”李滿囤話鋒一轉(zhuǎn):“紅棗,你同我不同,你這個莊子出息的事可以先問問福管家,看他先前都是怎么安排的。若是他能替你安排了,你也是省心了!”
李滿囤說得婉轉(zhuǎn),但紅棗卻是聽出了他爹的話外音——嫁人后,好多事就要顧慮婆家的意思了。
李滿囤說得在理,紅棗立就應(yīng)了。田惠利卻是大失所望——他也好想把他弟弟安排到城里鋪子去做掌柜啊!
然后住上大瓦房!
六月三十,紅棗又同她爹、她姑、余莊頭一起去看了西城外十里青莊。
去青莊之前,紅棗以為青莊是出產(chǎn)某種青色的草或者樹的地方,但待路上聽余莊頭解釋后方才知道青莊竟然是某種水鳥的名字——當然那鳥現(xiàn)已經(jīng)和雉水城得名的野雞一樣都看不見了。
青莊的莊頭姓程,叫程名紅。紅棗在他的帶領(lǐng)下參觀了一番,所見所聞同梓莊類似,只比梓莊差個燒炭的生意,如此,也不必贅敘。
七月初八李貴中滿月。七月初六傍晚想,陸虎忽然跑來告訴道:“老爺,莊外來人了,說是太太的娘家大哥!”
李滿囤聞言一愣,趕緊走了出去,然后到莊門一看,可不就是大舅哥王石頭嘛!
雖然十來年沒見,但王石頭額角有個拇指蓋大的黑色胎記,故而李滿囤一見就認了出來。
“哈哈,王大哥,”李滿囤立刻拱手笑道:“你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
聞言王石頭抬頭看李滿囤好一刻方才笑道:“滿囤兄弟,你可長變了啊,變得我都不敢認了!”
紅棗……
“哈哈,”李滿囤一點也不以為忤,笑道:“王大哥說笑了,里邊請,里邊請!”
“噯,噯!”王石頭答應(yīng)著哈下腰,轉(zhuǎn)眼就扛起了一個澡盆大的木搖窩。
紅棗瞧見方留意到門堂里還有一筐馓子白糖。
“本該捎一筐雞蛋,”王石頭歉意道:“但路太遠了,實在捎不了,就只帶了馓子和糖。”
“人來了就行,這么遠帶啥東西??!”李滿囤一彎腰隨手便提起了筐子。
轉(zhuǎn)身看到紅棗,王石頭一怔,轉(zhuǎn)即笑道:“這就是紅棗吧?都長這么大了!”
“等著啊,大舅給你捎了鳥毛,就在筐子里。一會兒給你,你讓你娘給你做了花戴,一準的好看!”
紅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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