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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遠嫁,其心何忍!”
“殿下是我們的好姐妹?!?br/>
“反對包辦婚姻,崇尚戀愛自由?!?br/>
天上陰云密布,泉臺行宮外的時局也十分動蕩。龍君的結界未撤,說明他人還在里面。長老們手卷喇叭,向大殿方向高聲呼喊:“君上,三思啊君上!殿下無罪,何故將她發配到太微艮去?熒惑君聲名一向不佳,難道君上忍心殿下的婚姻生活受挫嗎?殿下年紀尚小,如果沒有君上呵護,她將如何立足?況且殿下水生水長,星君道場固然聚集天地靈氣,卻無論如何不適合水族長期居住。君上要眼看著殿下枯萎嗎?臣等死諫,求君上收回成命,繼續撫養殿下。君上與殿下父女情深,君上舐犢之情不死,殿下就不應當與君上分開。君上、君上……”
殿門緊閉,一點要打開的意思也沒有。他們在這里嚎了半天,龍君似乎完全屏蔽掉了,任他們如何鬧,都全然不加理會。看來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了,長老們互相交換了眼色,到最后不得不使殺手锏了。
“君上,始亂終棄是不道德的。您與殿下名為父女,實則情同夫妻,別當我們不知道好嗎。臣等不說,是為照顧君上面子,難道君上打算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嗎?”
外面的長老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了,里面靜坐的龍君幾回入定都被拉了出來。好暴躁,想把這群魚都炸掉,什么叫名為父女,情同夫妻?他和傻鮫幾時到了這種程度?他明明一直很留意,從來不在外人面前暴露感情的,為什么會給他們發布這樣錯誤的信號?
大喊大叫,影響極差,他拍案而起,怒道:“都散了,在這里聚眾示威是什么性質?等同逼宮!你們要把本座拱下臺嗎?好啊,何須這么麻煩,說一句就是了?!?br/>
長老們緊張起來,看吧,果然戳到點子上了,所以這的確是他的陰謀,他真的想要舍棄啞海了。
“君上,做龍不能言而無信啊。您答應要駐守潮城的,這才過去幾天,您就要反悔了嗎?長久以來潮城鮫人將君上奉若神明,您是潮城唯一的神話。誰知這神話難以為繼,您沒有正當理由就要舍下城眾,您的良心如何得安吶?!?br/>
長老們哭得如喪考妣,龍君的頭頓時大起來,他不過想給干女兒找個婆家,怎么就要引起政變了呢!或許還是傻鮫不甘心,妄圖借由長老施壓,逼他就范。果然成年之后心思變得縝密了,連這種損招也想得出來。
再任由他們胡說,馬上會鬧得四海皆知。他嘆了口氣過去開門,風雷攪起了海上的波濤,外面暗涌激蕩。他瞇眼看過去,長老們頭上系著白絳,高高扯起的條幅上歪歪扭扭寫著標語。長老們目光堅定,一個個殺身成仁的樣子。龍君在魚群里搜尋,不見夷波,他氣得牙根癢癢,活捉了她,定要狠狠教訓一頓。
“君上……”長老們涌上來,“您看見民心了嗎?”
“沒有。”他冷冷道,“讓夷波來見我?!?br/>
“君上……君上……”阿螺遠遠拉著夷波過來,往他面前推了推,“夷波在這里,君上想扒光她還是吃了她,請便,不用照顧我們的感受?!?br/>
夷波臉上猶有淚痕,她先向諸位長老揖了揖手,“為了小鮫的事,讓長老們興師動眾,是小鮫的罪過。長老們請回吧,我不敢惹干爹生氣,聽干爹的話就是了。長老們不必為了我,同君上起嫌隙,如果讓長老們為難,小鮫就更無地自容了?!?br/>
瞧瞧,梨花一枝春帶雨,哭得人心肝都化了。嘴里說要,臉上的眼淚卻很誠實,不過因為龍君的固執,勉為其難罷了。長老們見她這個模樣更要為她做主了,哪怕是龍君,占了鮫女的便宜就想跑路,世上沒有那么容易的事!必須罰他,罰他生生世世不能離開啞海,辦公地點必須設在潮城。
一旁的阿螺對夷波的演技大加稱贊,好大一朵白蓮花,原來平時看著傻乎乎的家伙,緊要關頭這么靠得住。她對劇情的拿捏很得當,這個時候哭比冷艷高貴來得有用。充分利用自己的弱勢博得長老們的同情,委委屈屈一句我聽干爹的話,里面有道不盡的辛酸和不甘,愈發把長老們蒙的團團轉了。龍君這時幾乎已經成了負心漢的代名詞,想起來還真微微令人心疼呢,哈哈哈。
芳棣長老是婦女之友,自從雕題被龍君收編后,當初被擄到南溟的女鮫們重返家園,戰后營救工作里包涵心理輔導,芳棣長老就是負責這項工作的。他對夷波的遭遇感同身受,也十分積極地主張她維權,斬釘截鐵告訴她,“殿下的一生,不需要為任何人而活。如果覺得這件事該做,那就義無反顧地去完成;如果有一點點的猶豫,那就不該強迫自己接受。我們是強烈反對包辦婚姻的,親生父母不能,干爹更不能。殿下不哭,站起來擼,我們支持你?!?br/>
他們一搭一唱,簡直堪稱年度大劇。龍君沒有多說什么,對夷波狠狠白了一眼,“給本座滾進來!”
夷波一凜,回身看阿螺。阿螺想向她比個加油的手勢,因為龍君冷冽的注視,訕訕收回了手。
“解鈴還需系鈴人啊,長老們到此為止吧,給他們兩位時間商談,有些事是外人幫不上忙的,最終還得靠他們自己。”阿螺一邊規勸,一邊拔起橫幅扛在肩上,笑了笑道:“走吧走吧,君上這么大一尊神,不會吃霸王餐的。他只是需要時間考慮一下,等想清楚了,自然會給城眾一個交代的?!?br/>
那只田螺頭以退為進,打得一手好牌。靜下來想想,傻鮫的智商應該不會長得那么快,想必都是那只螺螄教的。
她磨磨蹭蹭進門,被他狠狠一拽,拉了進來。然后殿門砰地關上,結界又起,把一干鮫人隔絕在外。
“長老們鬧事,是不是你挑起的?不許撒謊!”
夷波眨了眨大眼睛,“小鮫要嫁人了,這是好事,不能說給別人聽嗎?我也不知道長老們是怎么回事,一聽說我要嫁到太微艮去,他們就著急起來了。干爹別生氣,也許長老們是舍不得我,太微艮離此九萬里,一旦去了,今生今世都回不來了?!?br/>
他不太相信她的話,不過她的態度和之前不同,倒讓他好奇,“你心里也不愿意,不是嗎?”
沒想到她慢慢搖頭,輕聲說:“干爹讓小鮫去,小鮫就去。我后來想過了,熒惑君的長相是我的菜,身家清白又很有錢,我覺得可以試著相處一下。既然是干爹保媒,小鮫沒有什么可挑揀的,剛開始是很害羞,沒有做好準備?,F在小鮫決定嫁了,初六和干爹一別,不復得見……干爹會想小鮫吧?”
龍君面無表情,“本座……會去看你的?!?br/>
她說不好,“夫君會不高興的,我們應該避嫌?!闭f完了推窗坐下,收集電光,開始織鮫綃。
她慵懶倚在珊瑚椅上,魚尾在水中舒展,臉上神情柔軟,似乎對目前的一切沒有任何怨言。龍君心里反而惆悵起來,輕輕嘆了口氣,孩子太聽話,有時候也頭疼……既然答應了,那再好不過。他強迫自己不再看她,回到蒲團上靜坐,剛要結印,聽到她曼聲問:“干爹猜猜我的鮫綃織來做什么?”
龍君極慢地搖頭,“不知道。”左不過上海市上賣錢吧!
她卻甜甜一笑,“我給夫君做衣裳,鮫綃避水,夫君的皮膚就不會被海水泡皺了。”
龍君聽她這么說,心里隱隱失望,認識她這么久,怎么從來沒想過給他做件衣裳?熒惑星君的皮膚難道比他還嬌嫩嗎?暗里腹誹,嘴上卻不服輸:“你想得周全,熒惑君會很感動的?!?br/>
“干爹以后找到干娘,就知道有位夫人時刻為自己操心,是件多幸福的事了?!彼笭?,把經緯壓好,細心地在鍛首上嵌進金絲,“我懶得起身,干爹遞把剪子給我?!?br/>
龍君還在思量她的前半句話,越咀嚼越不是滋味,“讓別人給你拿東西,是不是應該加個‘請’字?”
她哦了聲,“干爹把我的剪子請來吧!”
龍君險些噴出血來,臉紅脖子粗,“你說什么?”
她撅了撅嘴,“不愿意???那好吧,我自己去拿?!睋纹鹕?,柔若無骨的嬌吟,“噯呀,昨晚沒睡好,頭有些暈呢?!闭f著就搖搖欲墜下來。
龍君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立刻上去接她,剛碰到就被她推開了手,“干爹自重,夫君肯定不喜歡這樣?!比缓笫侄朔€地回到珊瑚椅上,繼續織鮫綃。
手上沒停,只管偷眼看他,他果真落寞地站了會兒,但是神色還算如常。夷波不由灰心,萬一弄巧成拙怎么辦?其實她現在特別想打滾,想耍賴悔婚,又怕沒聽軍師的話,導致全盤皆輸。
咬牙堅持,這時候就看誰繃得住了。她心不在焉地忙碌著,忽然天上一道悶雷,她啊了聲,“驚蟄過了,天也暖和起來了。明天夜里有海市,小鮫和阿螺說好了去趕集,夜里就不回泉臺了。”
龍君愈發不悅,“女孩子家,不許在外面過夜。萬一出了紕漏,我沒法向熒惑君交代?!?br/>
她似乎失望,但仍舊說好,“那干爹有空的時候寫封信,讓風蹄送到太微艮去吧!既然小鮫要和星君成婚,婚前總該聯絡聯絡感情的。讓星君來啞海探望我,小鮫要讓夫君看到我在水里的美態……干爹說,星君會喜歡我嗎?”
“那是自然。”能入他的眼,熒惑君有什么道理不喜歡?
“那夫君會不會再娶別人?小鮫不愿意有第三者介入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干爹找個機會和星君溝通一下,小鮫喜歡一夫一妻,讓他先知曉。”
龍君心頭薄怒漸起,夫君長夫妻短,八字只有一撇就這么著急,果然姑娘有了嫁心就不害臊了。他嘴角微沉,漠然應了一句,“離成親還有一個月,你可以不必那么著急?!?br/>
她卻扭捏起來,“我在潮城生活了兩百年,一直想換個地方住住。那天去了太微艮,和啞海截然不同,我覺得很滿意。像阿螺說的那樣,星君年紀雖然大,不過老夫疼少妻。我對星君沒有任何要求,只愛我一個就好了。干爹再想想有哪位上神沒有成婚的,替阿螺也做個媒吧!最好離我近一點,方便我經常去看她?!?br/>
龍君已經說不出的焦躁了,她還在那里啰嗦個沒完,再好的脾氣都要忍不住了。
可是就在他要發作的時候,她整理好鮫綃對他一笑,“干爹休息吧,小鮫回房去了。噯,雷打得好響,不知道明天天氣怎么樣,千萬別耽誤了海市才好?!?br/>
她居然就那樣走了,沒有哭哭啼啼怕打雷,也沒有賴在這里說怕鬼……龍君心里空落落的,體會到一種空巢老人特有的痛。孩子養大了,終究要單飛,他不能要求什么,可是在他面前不遺余力地向著外人,這么沒良心,當初還不如孵根棒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