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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的架勢,真有點白娘子水淹金山寺的味道。闖了這樣的禍會承擔(dān)什么后果,管他媽的。龍君死了,她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
飛得太高,看不見底下情況,失去如意珠后,她再也不能變成鵬鳥了。壓低一些,哪怕是尸首,也要再看一眼。她揮動兩鰭,颯颯的風(fēng)從翼下穿過,聽見女人和孩子的哭嚎,心頭茫茫的。留神避讓開屋舍,盡量不殃及百姓,可是她找不到他。怎么辦?他還會轉(zhuǎn)世嗎?受了雷刑已經(jīng)傷及修為,就算重生,也不知飄零到哪里去了。
她挨家挨戶尋找,只要有洞的地方就探過去看一看。身長千里的魚,一雙小眼也有城樓那么大,黑乎乎一片堵住了人家的門窗,只見一個瞳仁轉(zhuǎn)動,足以把人嚇得魂飛魄散。
大多數(shù)屋子里是空的,人都跑出門了。也有一部分有人,她停下仔細分辨,膽小的縮在角落里顫抖,膽大的拿叉子捅她的眼睛。她吃痛忙縮回去,倒也沒有惡意報復(fù),訕訕游開了。
她又開始哭,漫無目的地盤旋,除了這里,她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里。張嘴叫干爹,奇怪那么大的塊頭,發(fā)出來的聲音是尖而細的。她很灰心,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來找她的。可惜上天入地不見他的蹤影,他一定是死了。
中山郡遭襲,周邊的郡縣立刻趕來支援,大怪獸現(xiàn)身江湖,驚動了北朐國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下令最短的時間內(nèi)集結(jié)軍隊,共同抗擊怪物。夷波覺得自己丑是丑了點,但人丑心美,也沒有對民眾造成多大的傷害,連那個以為已經(jīng)壓死的中山王也從廢墟里爬出來了,和他的王妃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她想去要尸首,但是無法接近他,多如螻蟻的兵卒把他們藏身的地方團團圍了起來,嚴密布防就像個八卦圖。她在上空厲聲咆哮:“把他還給我!”沒有成效,當真是把他殺了,交不出人來了。
她氣哽不止,回憶起之前的種種,阿九半伏在木碼頭上,和水里的她說話,臉上帶著羞澀的笑;被她拖下水,*抱著她,笨拙地回應(yīng)她的吻,那么小清新,就像純情的初戀……現(xiàn)在沒有了,一切都完了。
她心頭惱怒,甩尾狠狠拍爛了無人居住的中山王府,嚴正交涉無果,她打算采取強硬措施。然而沒等她付諸行動,底下的人馬越聚越多,在暮色四合的黃昏發(fā)起了反擊。
一記尖利的哨聲響起,數(shù)以萬計帶著火光的箭矢凝結(jié)成天羅地網(wǎng),向空中疾射而來。她一驚,躲避不及,叮叮當當?shù)膩y箭射在她腦門上,還好她皮厚,基本沒什么損傷。她晃晃腦袋,非常生氣,正欲發(fā)作,更強的一輪攻擊卷土重來。這次不光是箭了,箭里夾雜著圓溜溜的火球,本以為不會造成多大損害的,誰知那些球碰到她的身體就爆炸了,轟然巨響,辣辣地一陣劇痛,所到之處皮開肉綻,她甚至聞得到烤魚的那種濃烈的香味。
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她朝人群沖過去,不知死活的人,她用體重就能壓死他們!幾個炮臺被她掃飛,卻有更多的火球向她射來,因為體型龐大,行動也不是那么敏捷,一時腰腹這片又接連遭受重創(chuàng),疼得她大哭起來。
她不想傷害誰,恨的僅僅是中山王,所以沒有做出什么極端的事。可她的一時猶豫正給了那些北朐人機會,他們接連痛擊,不讓她喘息,夷波覺得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身上傷痕累累,心里也是千瘡百孔。
如果她就此死了,砸下來,這些人一個都活不成。看來不得不暫時離開了,她咬著牙挪動身軀,尾翼一擺,打算向北暫避,但他們不依不饒,箭陣和炮火齊飛,不把她殺死不肯善罷甘休。
一鰭中彈,幾乎摔下來,這些人好壞!她想吐口唾沫淹死他們,誰知連這個都做不了了。什么叫奄奄一息,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奄奄一息,保持清醒不讓自己失去平衡,即便是這樣都好難。半空中無處借力,她拼盡了力氣向北,北方有海,落在海里比落在岸上好。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夠著水了……她努力一縱,遠離了有人的地方,可是離水還差一些,沉沉落在了地上。這一摔摔掉了半條命,眼前模糊,大概是腦震蕩了。
忽然身后雷聲大作,暴雨傾盆,她勉強扭頭看,一個巨大的陰影盤亙在中山郡上方,若隱若現(xiàn)的身軀在云層中穿梭。閃電帶來片刻的光,金色的鱗片轉(zhuǎn)騰,遇風(fēng)沙沙有聲。驚天動地的一聲龍吟,帶著狂躁和暴怒,振翅攪起狂風(fēng),口吐雷電點燃了城池,然后一記擺尾,眨眼就把整個中山郡夷為了平地。
夷波狂喜不已,叫不出來。他還活著,掙脫了凡人的肉身,幻化成龍了!見她被欺負,他的震怒無法平息,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她出氣。
中山郡寸草不生,他滿意了,飛過來和她匯合,架起她直上九天。九黎壺的出口在哪里,他心里有數(shù),用不著辨別方向,一味向上,沖破這個結(jié)界就可以了。
他借助法力把她化成人形,她趴在他頭頂,吃力地喘氣:“干爹……”
他很惱火,“你這么笨,他們打你,你為什么不還擊?”
她啜泣:“城里那么多條人命,東皇太一正苦于抓不住把柄,我不能讓他如愿。”
他嘆息,這個天條是不犯也得犯了。其實之前的雷刑只是引子,他的天劫應(yīng)在此處——殺生,終于還是落在東皇太一手里。
穹隆的頂端出現(xiàn)一個原形的口,是九黎壺的法門。他一股作氣沖過去,天外還有一層天,那才是他們一直生活的世界。
回來了,當然裁決也來了。東皇太一率眾靜候,滿天皆是懸浮的神佛,個個慈眉善目,個個悲天憫人。
“道九川,你可知你犯下了什么罪過?”
他俯首說:“臣難渡心魔,因意氣傷及百姓,臣罪無可恕。但凡事有因才有果,若非中山王劫持內(nèi)人,就沒有后面的這一串變故。如今內(nèi)人重傷在身,請帝君通融,準我回去醫(yī)治她。待她傷好痊愈,臣上太微領(lǐng)罪,任憑帝君發(fā)落。”
東皇太一對這個提議并不反對,畢竟這只鯤鵬是離相的女兒,逼得太緊,那么多雙眼睛都看著呢。
他轉(zhuǎn)頭問道德天尊,“老君以為如何?”
道德天尊捻著長長的胡須道:“縱然可恨,亦情有可原。法理不外乎人情,帝君慈悲,無量壽佛。”
東皇太一輕吁,頷首道好,“給你三日,三日之后等候裁決,去罷。”
他帶著她揚長而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大多時候,活著并不能一帆風(fēng)順,無論是仙魔還是人,都一樣。
他按下云頭回到昆侖,這是他以前的洞府,闊別了一千年,本以為不會再回這里的。他想得很周全,他這一劫是難逃了,把她安頓在昆侖,有白澤夫婦照應(yīng)他們母子,他也放心了。
他放她在石床上,小心翼翼給她上藥,還好都是皮外傷,輔以靈力,愈合起來很快。只不過她太累,需要休息,他略施法術(shù)把洞里妝點得溫馨愜意,然后蹲在床前等她醒轉(zhuǎn)。
人形和原形的差別真是大,在天的鯤鵬,連他見了都嚇一跳。現(xiàn)在呢,小小的臉,小小的身軀,抱在懷里的時候都感覺不到力度。
她對他一直具有強心的功效,他在彌留的時候聽見她的哭喊,足可以令他沖破肉身找回自己。誰知居高一看,她摔在海邊氣若游絲,那些人還不愿放過他,正集結(jié)起來打算趁勝追擊。他實在難以按捺心頭的怒氣,導(dǎo)致的結(jié)果就是未馴大狂,受難無間地獄。
也罷,劫數(shù)難逃,是他的宿命。只要她好好的,他就圓滿了。
他趨身,在她額頭吻了吻,“阿鮫,該醒了。”
她微吟,轉(zhuǎn)過頭,眼淚流了下來,“干爹,你回來了?小鮫以為你死了……”
他替她擦了眼淚,笑道:“本座是什么人?哪能輕易就死了!”
可是在他還是阿九的時候,他只能任人屠戮。她掙扎起身,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他一遍,幸好沒有什么損傷。她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不說話,一味的哭,哭得他心都要化了。他不停替她擦淚,不停安慰她,“事情都過去了,幸而我來得及時,如果晚一點,你被人打死了怎么辦?”
她吸了吸鼻子,“中山王說你死了,小鮫覺得自己活著也沒有多大意思,打死就打死好了。”
“傻話!你死了,孩子怎么辦?”
夷波才想起來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覺蛋還在,松了口氣,“他們老是打我的肚子,那里的皮比較薄……而且我一定是因為懷了孕,身體弱,不然不可能被那些凡人打倒,干爹說對吧?”
他發(fā)笑,“明明是學(xué)藝不精。”
她扭捏了下,“小鮫還小,作為干爹來說,要以娶得小嬌妻為榮,不應(yīng)該嫌棄我的修為。”
他臉上掛著笑,目光溫柔如水,“剛才沖破異世,你醒著嗎?”
她搖搖頭,“暈了一陣子,實在太疼了。”
也好,不要讓她知道他會經(jīng)歷什么,他不喜歡生離死別,太多次了,已經(jīng)厭倦了。他伸手把她摟在懷里,“為什么你在天的時候依舊是鯤,一條傻魚在云層里翻騰,讓那些有深海恐懼癥的人怎么活?”
說起這個她就沾沾自喜,“干爹以后都不用怕我們物種相克了,我把如意珠割掉了,再也變不成迦樓羅了。”
他的笑容凝固住,愕然看著她,“什么?”
她捋開劉海讓他看,眉心一個指甲蓋大的疤痕,像月亮表面一樣。他的神情千變?nèi)f化,霍地站起來,連聲音都變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以后拿什么來保護自己?”
她嚇了一跳,楚楚看著他,“不是還有你嘛。再說做不成迦樓羅,我還是鯤鵬,照樣可以修煉,變成一代妖主。”她攀上去,摟住他的脖子,“久別重逢,干爹不打算和小鮫勝新婚了嗎,還對我大呼小叫?”
他心里的憂懼她不知道,一千只鯤鵬里,只有一只能化成迦樓羅,將來法力無邊,可以修成金身。當然她也許不在乎做神做佛,但于他看來,是種切身的損害,也讓他更加自責(zé)。
“你不該這么做,你知道干爹心里有多……”
她堵住他的嘴,“我覺得這樣很好,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說著摸摸他的眉心輪,“干爹是大智的龍,雖然我沒看出你有多大智,相反小肚雞腸……我沒有眉心輪,我有眉心坑,也差不太多啦。”
龍君垂下了嘴角,“我那不是眉心輪,其實是墮仙印。我曾經(jīng)走火入魔,后來經(jīng)白澤全力搶救才重返正途,但我有前科,是墮龍。”
墮仙能修成正果,就說明他有異于常龍的能耐,反正在她眼里,他無一處不好,“亦正亦邪更有魅力。”
他無奈發(fā)笑,抽了她的腰帶,“肚子安然無恙吧?要抓緊時間才好……”
她的臉紅紅的,大字型躺下,閉著眼睛喃喃:“現(xiàn)在再也不怕我中途變成迦樓羅了,干爹可以盡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