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br> 秦野回來，就看到鹿寧靜默地坐在沙發上。</br> 腳邊是一個個黑色密碼箱。</br> 秦野俯身，打開其中一個箱子，里面裝著金燦燦的金條。</br> 金條細細長長，不大，但勝在數量多。</br> 大約有六七箱。</br> 茶幾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是一行遒勁有力的鋼筆字：謝謝，金條是干凈的。</br> 秦野垂眸掃了眼金條，問：“小鹿，無緣無故的，搞來這么多金條做什么？”</br> 鹿寧指指茶幾上的紙條，“獨孤城送來的，可能是不想欠我人情，倒也是條漢子。”</br> 只言片語，但是秦野全都明白。</br> 他走到她身邊，抬手將她攬進懷里，“辭職也好。那份工作二十多年前就想讓你辭了，又累又危險，出力不討好。”</br> 鹿寧頭輕歪，靠到他肩上，“忙碌了半輩子，忽然閑下來，不知該做什么。”</br> “出去旅游吧。我讓助理給我空出一個月的行程，我帶你出國轉轉。從南極到北極，把沒走過的地方全都走上一遍。公司有北弦、逸風和秦陸，還有老顧，我能走開。”</br> 鹿寧道：“秦陸大了，不用管了，可是悅寧還小。一走就是一個月，不放心她。”</br> “有你爸啊。他最疼小悅寧了，每天恨不得捧著悅寧去上學。”</br> 鹿寧默了默，“那老家伙如今又盯上虞家的家業了，蠢蠢欲動，我怕虞瑜會有危險。這么多年，他心思就沒正過。”</br> “放心，獨孤城應該不會讓他得逞的。”</br> “獨孤城身手在我爸之上，但是論老謀深算，他差一點。”</br> “虞城和虞瑜總會成長，又不是襁褓里的嬰兒。人各有命，你別操太多閑心。”</br> 鹿寧偏頭盯著他，沉默良久，問：“說實話，希望虞城做你未來女婿嗎？”</br> 秦野不假思索道：“不希望。”</br> “那孩子其實還算不錯，心地善良，口才很好，挺會為人處世，做朋友可以，可是當小悅寧的未來夫婿，總覺得差點意思。我理想中的悅寧的另一半，要么像你，要么像秦陸，要么像逸風，或者像顧驍和楚曄，從來沒考慮過虞城那種類型的。”</br> 雖然對他已經漸漸生出點好感，可還是看不上。</br> 幫他，是出于義。</br> 出于己，實在不想把唯一的寶貝女兒，以后托付給他。</br> 秦野道：“我來處理吧。”</br> 他抬起修長手指，將她眉間隆起的細紋，輕輕撫平，“別煩惱了，開心點。”</br> 鹿寧仰頭沖他笑了笑。</br> 秦野硬挺英俊的雙眸變得溫柔。</br> 二十幾年過去了，他仍舊愛她如初。</br> 虞城那小子，油嘴滑舌，做事吊兒郎當的，性格和自己截然相反，怎么看都像個靠不住的。</br> 悅寧畢竟是女孩子，終身大事得慎重再慎重。</br> 次日，一早。</br> 秦野便打電話，約虞城見面。</br> 恰好虞城還未動身去機場。</br> 算著時間還算充裕，二人約著就近找了家廣式茶樓，吃早餐。</br> 安靜的包間內。</br> 豐盛的廣式早餐很快被送上來。</br> 秦野拿公筷夾了一只蝦餃皇，放到虞城面前的骨碟里，道：“吃。”</br> 虞城頓時受寵若驚，“謝謝爸，不，謝謝秦野叔叔！”</br> 秦野，“……”</br> 越看這小子，越有父親顧傲霆當年那副厚臉皮的勁兒。</br> 是他最不喜的。</br> 吃到一半，秦野出去接了個電話。</br> 接完電話，順手把賬結了。</br> 趁他出去接電話的功夫，虞城則往他放在餐桌上的包里，偷偷塞了張支票，作為給鹿寧的補償。</br> 但是那張支票，直到后來過期了，秦野都沒去銀行兌。</br> 秦野很快回來。</br> 等虞城吃完，他拿一雙堅毅硬挺的雙眸，沉默地望著他。</br> 虞城被他看得心里直發毛，忙說：“叔叔，您想說什么就說吧，沒事的，我臉皮厚，不，我心理素質很強。您說什么，我都能接受。”</br> 秦野道：“你妹妹的蠱，我們家人給解了。為了對抗那群黑色怪鳥，我們幾乎出動了全家人，悅寧還受了傷。殺母之仇也幫你報了，你想保住獨孤城，我太太也幫你保住了。為此我太太昧著初心，做了她生平最討厭的事，還失去了她最愛的工作。這對于一個兢兢業業為國家為民安，奮斗了小半輩子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剩下的話，不用我多說，你應該能明白吧？”</br> 虞城當然明白。</br> 這是要和他劃清界限的意思。</br> 這種方式，比威逼利誘更厲害。</br> 威逼，他可以反抗。</br> 利誘，他可以拒絕。</br> 可是這一招，他反抗不了，更拒絕不了，因為他想讓獨孤城活著。</br> 虞城垂下眼睫，“對不起，是我連累鹿寧阿姨了。”</br> 秦野毫不客氣道：“自從你出現后，就一直在連累我們全家。你以前追求星妍，沒追上，很快從低落中走出來了。現在和悅寧，應該很快也能走出來。你和悅寧無論年齡、性格，還是家庭情況差距都太大。當然，不可否認，你也是優秀的，回你們島城，肯定能找到很多欣賞你的女孩子。我不是個愛說話的人，言至如此，希望你別再糾纏悅寧。”</br> 撂下這些話，秦野起身離開。</br> 虞城盯著空氣，帥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br> 可能被打擊的次數多了，也可能剛經歷了生母死亡之痛，虞城沒有難受到撕心裂肺的程度。</br> 當然，也可能是心疼得已經麻木了。</br> 撕裂也感覺不到疼了。</br> 回到島城，他瘋狂地投入工作之中。</br> 以前最討厭工作，如今正好相反。</br> 二十四周歲了。</br> 該長大了，他想。</br> 成瓊一家三口被死刑槍斃沒多久，虞棣查出胃癌晚期。</br> 胃癌這東西，初期癥狀不明顯，很容易被忽略，一旦發現癥狀，就已經是晚期。</br> 他花重金包的那個小情兒得知消息，連夜收拾金銀細軟，跑沒影了。</br> 和他曾經相好過的那些女人，沒一個來看他的，更別提來照顧他了。</br> 患了癌癥的虞棣，要長期住院進行治療。</br> 接下來，虞棣面對的是接二連三的化療、手術，反反復復的嘔吐，以及綿延不絕的疼痛，折磨他骨瘦如柴。</br>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虞棣，拿一雙毫無生機的死魚眼，怔怔地望著空洞的天花板，回想自己過往的人生，終于開始后悔。</br> 這就是報應吧？</br> 是報應。</br> 曾經有過那么多女人，到最后卻成了孤家寡人一個。</br> 最親的一雙兒女，討厭他，嫌棄他。</br> 長子沈恪，更是恨他入骨。</br> 晚景凄涼，生死未卜。</br> 他日日夜夜被病痛和罪惡感，折磨得生不如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