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撕下今天的日歷,露出一個大大的黑體13,日歷牌上方是2008,戊子年,甲寅月,葵未日,下面是宜入學,習藝,忌開光,入市,本來中學要到二十二號才開學,但是身為高三畢業生,正月初七開學天經地義。</br> 八仙桌上的座鐘開始鳴響,現在是夜里十一點整,傅平安奔到陽臺眺望對面樓宇,一片黑暗中只有寥寥幾盞燈,其中一盞就在自家的正對面,雖然窗簾緊閉,但傅平安知道那是一個女生的書房兼臥室,每到這個時間就會關燈休息,今天也不例外,準時熄燈了。</br> 陽臺也是傅平安的臥室兼書房,他家面積太小,孩子年齡大了,只能把陽臺封起來當房子用,加上又是頂樓,冬天如冰窖夏天似蒸籠,那酸爽簡直無法言喻。幾塊木板墊著板凳搭的床鋪上堆滿了課本和輔導材料,下面卻藏著《電腦報》合訂本。</br> 樓道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母親傅冬梅回來了,她在樓下開了個小賣部,前面賣煙酒百貨,后面擺了兩張桌子打麻將,白天打,晚上打,不到半夜不罷休,緊跟著就是鑰匙開門的聲音,傅冬梅就屋就吼:“怎么還不睡覺,幾點了!”</br> 弟弟范東生本來還在看電視,一骨碌竄到床上睡覺去了,傅冬梅拎起熱水瓶發現沒熱水,又訓了大兒子一頓,都十八了還沒點眼力勁,熱水沒了不知道燒。</br> 傅平安已經拉上了簾子裝睡,聽著母親開煤氣灶燒水洗臉洗腳,上床睡覺,和往常一樣,五分鐘后就傳來鼾聲,他起身拿起羽絨服,拎著鞋子走到門口,回望一眼,借著微光看見弟弟正趴在架子床上面沖自己眨眼,當哥哥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東生回一個ok的手勢,表示自己會嚴守秘密。</br> 出了門之后,傅平安才穿上鞋子,悄悄下樓,他夜里出門是去網吧打工,外面冰天雪地,馬路在月光下發著光,那是一層冰殼子,今年冬天全國遭受雪災,遠在南方打工的父親范東春節都沒能趕回來。</br> 網吧就在幾百米外,隱藏在一片居民區內,這兒早先是個街道辦的小廠,后來被人租下來開游戲廳,再后來改成網吧,有四十臺機器,傅平安是兼職網管,夜班相對簡單,大多數情況下在吧臺后面睡覺就行,來包夜的都是常客,小問題自己就能搞定。</br> 交接班之后,傅平安自己開了一臺機器扔著,他和同齡人一樣愛玩游戲,但是區別在于別人玩游戲花錢,他玩游戲不花錢還能賺錢,兼職工資不算,游戲里練出來的道具還能換來一些收入,他就指著這個給自己賺大學四年的學費哩。</br> 窗外結了一層冰花,又開始下雪,今夜注定平淡無奇,傅平安打了個哈欠,拉上毛毯在鋼絲床上打盹,他要在清晨時分母親還沒醒來的時候趕回去,不能露出分毫馬腳……</br> 睡了不到五分鐘,網吧的大門被人砸響,傅平安開門前先看了一下監控視頻,站在門口的并不是來臨檢的警察或者文化執法大隊,而是四個年輕人,興許是來晚了的顧客,于是他前去開門,打開門的一瞬間就后悔了,這四個人橫眉冷目的,一看就是來找茬的。</br> 為首一人纏住傅平安:“這是益蟲網吧?你是網管?”</br> 其他三人徑直向網吧里走,走到每一個包夜的玩家身后去查看電腦屏幕,今晚上人不多,就十來個,所以查起來很容易,很快就找到了他們要找的人。</br> 幾個人站到了一個身材瘦小的玩家身后,這小子戴著耳機正聚精會神的打著cs,絲毫沒注意到仇家上門,傅平安頓時明白了咋回事,那假小子叫沐蘭,是自己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同學,死黨,在cs里擅長甩狙,槍槍爆頭,不但虐別人,還要加以嚴重的語言羞辱,這不,在游戲中被爆頭的仇家找到現實中來了。</br> 就算是不認識的顧客,傅平安也不會放任不管,更何況是自己的發小,深更半夜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被人拉出去會發生什么事簡直不敢想象。</br> 那邊闖入者已經摘下了沐蘭的耳機,將她團團圍住語言恐嚇,傅平安想到吧臺下面藏著的棒球棍,那玩意怕是派不上用場,拿著家伙以一敵四也占不到上風,情急之下他生出一計,大吼一聲:“都起來幫忙,今后來上網統統免費!”</br> 其他顧客本來冷眼旁觀看熱鬧,聽到網管這句話就不淡定了,來包夜的都是游手好閑兜里也沒幾個錢的年輕男性,網吧免費實在是個極大的誘惑,于是乎,一瞬間十幾個人站了起來,連角落里看島國h片的大兄弟也被人拽了起來,有人還抄起了凳子和掃帚,摩拳擦掌,躍躍欲試。</br> 十幾個人對四個人,立刻形成絕對優勢,來找事的這幾個人見勢不妙,慢慢往后退,為首的瞪了傅平安看了一會,說:“行,我記著你了!”</br> 一場危機化解于無形,四個不速之客走了,傅平安趕緊把門鎖上,松了一口氣,其他人也都坐下來繼續玩,沐蘭走到他跟前感謝道:“你又救了我一次,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英雄救命之恩。”</br> 傅平安沒好氣道:“明天開學你知不知道,還來包夜!”</br> 沐蘭瞪著無辜的大眼睛:“明天開學么?誰告訴你的?”</br> 傅平安說:“班級qq群里的通知你沒看到?”</br> 沐蘭說:“那你怎么還來上班?”</br> 傅平安說:“我在這兒睡一夜,和你上一夜網能一樣么?”</br> 沐蘭說:“那怎么辦,這大半夜的我一個人也不敢回家啊,我媽也不在家,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來網吧啊,我家又不是沒有電腦。”</br> 傅平安無奈道:“要不你在我床上睡,我還有個躺椅。”</br> 沐蘭撇嘴:“呸,誰要睡你的床,我繼續玩我的,您自便吧。”說罷回去繼續爆別人的頭,只是這回學聰明了,罵人歸罵人,不再報自己的真實方位了。</br> 傅平安回去躺著,心里有些打鼓,他隱隱有種預感,今夜有事發生,攝像頭下外面的世界一切如常,路燈昏黃,萬籟俱寂,漸漸的睡意上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被敲門上吵醒,下意識看一眼監控視頻,外面停著一輛悍馬車。</br> 第一反應是,那四個人叫幫手來了,而且是混社會的大哥級人物,不然也開不上悍馬車,這回人家怕不是找沐蘭尋仇,而是找自己尋仇了,是福不是禍,是禍度不過,傅平安招呼沐蘭:“又有人來了,情況不對你就報警。”</br> 大敵當前,沐蘭關閉了互懟模式,嚴肅的點點了頭,握緊了手中的小靈通。</br> 傅平安隔著門問了一聲:“干什么的?”</br> “師傅開下門,有事找你幫忙。”外面的語氣居然很和氣,這絕對不是來找茬的樣子,傅平安開了門,面前站著一個大漢,大冷天光著腦袋,鮮紅色的羽絨服敞開著,露出里面的黑t恤和脖子上的大金鏈子,腋下鱷魚皮手包,阿迪達斯的運動褲,一雙翻蓋豆豆鞋,標準社會人打扮。</br> “你是網管?”社會人問道。</br> “是。”</br> “技術怎么樣?”</br> “馬馬虎虎吧。”</br> “那行,跟我走吧。”</br> 大漢不由分說,將傅平安拉出來,一腳將網吧的大門勾上,把他往悍馬車里拽,沐蘭追到門口,說你的手機沒帶,傅平安心說我哪有手機,只見沐蘭將小靈通拋過來,于是凌空接住,點點頭,鉆進了悍馬車。</br> 沐蘭一顆心怦怦亂跳,她故意把自己的小靈通給傅平安有三層用意,一來測試對方是否有敵意,二來可以打電話詢問平安,三來出事也可以手機定位查找蹤跡。</br> 悍馬車在月光下慢慢開走了,在淮門市,只有最拉風最彪悍的社會人才開悍馬,傅平安怕是惹上大麻煩了,沐蘭很是憂愁,開始考慮明天怎么幫這家伙請假圓謊。</br> 傅平安坐進悍馬車就聞到一股香味,如蘭似麝,引人遐思,他不由得聳聳鼻子,深深吸了一口。</br> 耳畔傳來聲音:“好聞么?”</br> 傅平安這才發現后座的另一側坐著位大姐,一身黑貂將她隱藏在黑暗中,香味就是大姐身上散發出來的,他有些羞澀,點點頭:“嗯。”</br> 大姐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你是網管?”</br> “嗯。”</br> “那你的技術一定很好了?”</br> 傅平安想了想,還是堅定點點頭:“嗯!”</br> “那就好。”大姐拿出煙來,是六十元一盒的軟中華,網吧貨架上有,但是很少有人買,這煙只有大佬才抽得起。</br> 大姐彈出兩支煙來,一支拋給傅平安,一支叼在自己嘴上,將黑貂下的兩條腿換了個姿勢架起了二郎腿,大姐黑絨裙下是黑絲襪和過膝高筒靴,時尚美女們冬天都這么穿,可沒有一個人能穿出大姐這種英姿颯颯的感覺來。</br> 悍馬車后排中央扶手處放著打火機,銀光閃閃的zippo,大姐翹著二郎腿等傅平安點煙,可是這傻小子愣了半天不知道腦子在想什么,大姐只好拿起zippo,打著火遞到傅平安面前,先幫他點著,再給自己點著。</br> 前面開車的光頭大漢說:“能讓茜姐親自點煙的人,淮門市你是第一個,你真行。”</br> 傅平安噤若寒蟬,茜姐卻爽朗笑道:“禿子別嚇人家,人家又不是出來混的,是技術人員,弟弟,你貴姓?”</br> “姓傅。”傅平安回答完了就懊喪,應該先說免貴的,自己又丟人了。</br> “傅工,待會兒幫我把系統調試好,姐姐我有重謝。”茜姐噴出一股煙霧,將年輕的傅工籠罩在軟中華和香奈兒五號的氤氳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