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沒人反對,收養(yǎng)孤兒似乎已經(jīng)成了這個家庭的傳統(tǒng),傅平安就是被收養(yǎng)的,后來他承擔(dān)起照顧趙小輝的責(zé)任,也等于是半收養(yǎng)了,小玉是個六歲的女孩,并不是吃奶的嬰兒,帶起來不會太費勁,而且家里男孩子太多,陽氣太盛,需要一個女孩的加入調(diào)和一下。</br> 2017年不比1990年,收養(yǎng)小孩要走全套法律流程,對監(jiān)護人也有明確的要求,比如單身男子想收養(yǎng)女童就是絕不可以的,家里商議一番,決定以范東和傅冬梅的名義收養(yǎng)小玉,名義上是養(yǎng)父母,實際生活中稱呼爺爺奶奶就行,只是韓梅被捕尚未審理宣判,包鋼也因惡意透支信用卡被捕,收養(yǎng)手續(xù)暫時無法辦理,先住進家里再說,反正韓家和包家的親戚們也不愿意接這個燙手山芋。</br> 淮門市公安局看守所,刑警提審韓梅,范東生在場協(xié)助,這案子簡單明白,沒什么好審的,韓梅供認不諱,她央求警察告訴自己女兒的近況,范東生向她出示了包鋼的批捕文書,還放了一段視頻,是小玉在自家吃飯的場景,一大家人和和睦睦的氣氛可不是能偽裝出來的,韓梅混跡底層多年,眼睛毒得很,演戲是騙不過她的,她終于放心,這一把賭對了。</br> “我要揭發(fā)。”韓梅說,“冉飛是冤枉的,人不是他殺的,是我推下去的。”</br> 范東生也松了口氣,韓梅信守承諾,為皮爸翻案了。</br> 但是只有韓梅單方面的供詞就想把三十年前的案子翻過來并不現(xiàn)實,公檢法都沒有動力去做這件事,這需要外部力量的推動。</br> 以傅平安今天的身份和能量,推動此事輕而易舉,他找了媒體記者幫忙,當(dāng)年報道他事跡的女記者殷素素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電視臺的中層領(lǐng)導(dǎo),兩人在咖啡館約見,殷素素感慨萬千,誰能想到九年前的少年能有如此之大的成就。</br> 傅平安介紹了皮爸的事跡,光是這個故事就足以稱得上傳奇,殷素素正愁沒有素材呢,當(dāng)即拍板做一個關(guān)于愛恨情仇,關(guān)于三十年時代發(fā)展的連載報道。</br> 與此同時,范東生也聯(lián)系了李培文,六年前皮爸就是被李培文抓住的,這案子最早又是李培文的師父經(jīng)手的,老人家至今在世,這算是找到源頭了,殷素素采訪到這位老公安時,他回憶起三十年前的這樁殺人案,案子本身并不復(fù)雜,簡單的情殺,只是因為當(dāng)事人的知名度較高所以印象深刻,一個男人跌落樓下身亡,犯罪現(xiàn)場包括死者在內(nèi)只有三個人,事發(fā)后冉飛逃亡,韓梅除了哭泣什么也不說,警方連續(xù)訊問她七十二小時,依然毫無收獲,沒有口供,缺乏物證,就無法定罪,于是警方按照常理判斷是冉飛為幫韓梅出氣殺人潛逃,從此開始對冉飛長達二十多年的追捕,2011年冉飛落網(wǎng),供認不諱,本案終結(jié)。</br> 師父點燃一支香煙,把自己籠罩在煙霧中,沉吟良久才說:“其實當(dāng)年我就懷疑另有真兇,韓梅有個吃奶的孩子,嘴又硬的很,實在打不開突破口,而冉飛潛逃,等于承認是他殺的,我經(jīng)手的殺人案子上百個,基本上都是簡單明白,邏輯清晰的熟人間的謀殺,特別懸疑的很少很少。”</br> 殷素素問:“您懷疑韓梅才是真兇么?”</br> 師父說:“如果死者能說話,這就是羅生門的故事了,我還記得當(dāng)年的驗尸結(jié)果,死者身上除了從高處跌落造成的傷害之外,并沒有毆打的痕跡,反而是韓梅身上淤青多處,也就是說,這男人經(jīng)常打老婆,老婆的前情人上門撐腰,結(jié)果不小心把人推下樓摔死了,即便韓梅沒參與,也是因她而起,她要負一部分責(zé)任,我聽說韓梅后來生活過得不如意,孩子十幾歲夭折,現(xiàn)在找的老公又是個混混流氓,冉飛在外面躲了二十多年,每一天都睡不安穩(wěn),11年他落網(wǎng),到今天在監(jiān)獄里也待了六年了,三十年前二輕局宿舍樓上的一推,這幾個人的一輩子都跟著毀了……”</br> 殷素素明白了,其實人是誰推下去的已經(jīng)不重要,公檢法處理的也沒毛病,法律比人情大,但是大不過天,這三十年來,老天沒放過任何一個人。</br> 這起“冤案”并沒有掀起輿論,而是靜悄悄的啟動重審,傅平安幫皮爸請了最好的律師,一切都在低調(diào)中進行,只是這種官司相當(dāng)復(fù)雜,誰也不敢保證皮爸什么時候能恢復(fù)自由。</br> ……</br> 2017年的春節(jié),是傅冬梅過的最開心的一個節(jié)日,家里添丁進口住新房,老兩口一間,小兩口一間,收養(yǎng)的小女兒一間,趙小輝有別的親戚,但是和傅家人更親一些,也在這邊過年,再加上大黑,家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傅冬梅經(jīng)常笑瞇瞇的說,就缺一個大孫子了,但傅平安不敢告訴母親,大孫子真的有……</br> 淮門一把手,市委張書記沒忘了這個小老弟,節(jié)前親自下基層慰問退伍英模,宣傳部和民政局的同志隨行,區(qū)里和街道辦事處的一把手也跟著,淮門電視臺的記者支起各種攝影燈,反光傘,張書記穿著黑色羊絨夾克,與傅平安親切握手,快門聲響成一片,慰問只進行了十分鐘,張書記就去下一站了,但是張書記的秘書留在隊伍后面,和傅平安攀談了幾句,加了微信,說晚上有個局張書記也參加,回頭我時間地點發(fā)給你,一定要到場啊。</br> 晚上,傅平安如約參加了張書記組的局,這是淮門頂層人士小圈子的局,能參加的要么是黨政口的核心領(lǐng)導(dǎo),要么是社會賢達,商界領(lǐng)袖,傅平安是最年輕的,但誰也不敢小瞧他,大家斛籌交錯,一團和氣,喝酒在其次,主要是聯(lián)絡(luò)感情,交換資源,張書記和傅平安坐在一起推杯換盞,在主場的張書記氣場明顯不同于在北京的他,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帝王般的霸氣,但這種霸氣中卻又透著一絲無奈。</br> 張書記端著一杯酒,和傅平安碰了無數(shù)次就是不往下喝,正應(yīng)了那句話,話是用來下酒的,他抒發(fā)了自己想要發(fā)展淮門經(jīng)濟的構(gòu)想,可是話鋒一轉(zhuǎn),又說想急流勇退,傅平安品出味來了,張書記在淮門干的不痛快,想調(diào)走。</br> ……</br> 晚飯時間,范東生還餓著,越是老百姓們放假輕松的日子,警察就越是辛苦,東生年紀(jì)輕輕就因為飲食不規(guī)律得了胃病,他駕駛著警車巡邏到商業(yè)區(qū),想下車買個烤紅薯,卻看到餐廳臨街玻璃窗內(nèi)熟悉的身影。</br> 是李澍,應(yīng)該是放年假回老家過年,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儒雅斯文的小伙子,很明顯兩人是在相親,小伙子的氣質(zhì)不像是在本地工作的機關(guān)單位公務(wù)員,更像是在北上廣打拼的社畜,兩人聊得投機,矜持中帶著好感。</br> 范東生黯然無語,李澍會找一個同樣在北京打拼的男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熬資歷買房,兩家一起出首付買房子,搖號買車,生了孩子后把退休的父母接過去幫忙,逢年過節(jié)才回淮門探親,李澍的人生已經(jīng)和自己成為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再相交了。</br> “師傅,你的紅薯。”烤紅薯的大叔捂著軍大衣,毛線帽子下的臉孔凍得通紅,他將烤得又熱又香的紅薯遞給范東生,還調(diào)侃了一句:“看你車過來嚇我一跳,還以為是城管來了呢。”</br> 范東生笑笑,以他的性格非得接茬貧幾句嘴不可,但現(xiàn)在他不想說話,回到車?yán)铮灾闾鸬目炯t薯,嘴里卻全是苦味。</br> 餐廳里,男孩高談闊論,他是本地人,在北京上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北京發(fā)展,進了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做編輯,年薪幾十萬,這次回家,父母給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兩家門當(dāng)戶對,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來相親,還挺滿意。</br> “下雪了。”李澍看著窗外的雪花說,忽然她看到路邊警車?yán)锍约t薯的范東生,心里如同被針扎了一樣難受。</br> 男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吃紅薯的范東生,他拿起手機對準(zhǔn)警車,調(diào)整焦距拍了一張照片。</br> “你拍他干什么?”李澍很好奇。</br> “我要曝光他,工作時間吃東西,我們納稅人的錢就是這么浪費的么。”男孩得意洋洋道,“給他上個微博熱搜”。</br> 李澍大怒,忽地站起來說:“警察就不是人么,就不能吃飯么,你知道他餓了多久么,你覺得在車?yán)锍詵|西很舒服么,幼稚!”說完拎起包就走。</br> 出了門,范東生的警車已經(jīng)不見了,李澍茫然四顧,忽然想哭。</br> ……</br> 酒局結(jié)束后,傅平安回家,正遇到范東生回家吃飯,他穿著協(xié)警的制服,腰間掛著警棍,狼吞虎咽吃著剩飯,傅平安一陣心酸,弟弟是個好孩子,本應(yīng)該成為一名真正的刑警,卻受自己牽連成了派出所打雜的。</br> “東生,你和李澍怎么樣了?”傅平安問。</br> “掰了。”范東生頭也不抬,只顧夾菜。</br> “你別干了,辭了吧,我在北京給你買套房子。”傅平安頭腦一熱,大包大攬,他只能想到用這種辦法來幫弟弟。</br> “我不喜歡北京。”范東生說,“同城都是異地戀,愿意周末跨區(qū)吃飯的那都是生死之交,再說我這個職業(yè)也決定了只能在當(dāng)?shù)匕l(fā)展,人不是為了別人活著,更不是為了房子活著,有北京一套房的錢,能干很多事了。”</br> “東生有志氣。”傅平安很欣慰,弟弟長大了,再不是當(dāng)年那個幼稚魯莽又調(diào)皮的男孩了,尤其是在基層派出所工作半年之后,整個人氣質(zhì)上比自己還成熟,再加上本來就長得老相,看起來頗有點老江湖的感覺了。</br> “你和誰喝酒去了?又是那幫老同學(xué)?”范東生隨口一問。</br> “市委張書記組的局。”傅平安說,“回到老家,這些應(yīng)酬少不了。”</br> “張書記干不長久。”范東生說,“他玩不過淮門這些地頭蛇,早晚被排擠滾蛋。”</br> 地方上的政壇八卦,傅平安沒興趣知道,他也不是誰的人,更不會參與到這種斗爭中去。</br> 谷清華在臥室里上網(wǎng),見傅平安進來就說:“我寫了一個程序,用來搜索相同的筆跡,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br> 傅平安心中一動:“是誰?”</br> 谷清華調(diào)出一張照片,是某個人的題詞,鋼筆書法寫的很有功底,字跡和“人勤春來早,風(fēng)正好揚帆”高度接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