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由于在入學測試中全員合格,并未淘汰掉任何不良因子,因此它在全校范圍內都屬于一個異數。它的‘飛鏢’含量是全校最高的。
六班,是由入學測試后,多個班級上的合格者所共同組成,是一個經過了篩選和汰劣的精英班級。他們全班都是‘世家’和‘門外’,沒有一個‘飛鏢’存在。
理論上,兩個班之間的差距可謂天淵之別。而教官的不同,也為這道差距又增添了一道鴻溝。】
——精英班級——
軍訓第二天白天,何忍開始漏夜跟蹤藤林涼夜的十幾個小時前,在與他們同一座山頭,的某地,發生了一件事。
時為上午七時許,早早起床的六班學生此刻已經吃完早飯。上田教官和他最信任的幾個“得力干將”坐在一起謀劃了很久,各抒己見,確定好今天的方略之后,這一行十余人就帶上他們商量好要帶的必備道具,從營地出發,往七班、八班營地的方向走去。
今天,他們要做一件大事。他們要成為軍訓中第一個“長途奔襲”其他班的班級。
說起來,這還得感謝藤林涼夜。上田教官已把昨晚藤林涼夜來訪之事告訴了他班上的學生。是藤林涼夜對五班的牽制,才使得六班不必顧慮與自己離得最近的這個“鄰居”,而騰出了可以去賺一份“外快”的余裕。
某種程度上,藤林涼夜給六班帶來的這份附加價值,才是他為六班做出的最大貢獻。其作用,甚至比“他答應要把從五班騙到的那些東西送到六班來”這件交易的本身還要大。
六班今天計劃的第一步是查清七班與八班的動向,再對癥下藥。
上田教官既不打算一次對付七、八兩個班,也不想在對方主場上去沖撞單獨某個班的營地。他心目中的理想狀況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七班和八班若爭得不可開交,那么等其中一方階段性獲勝后,他就可以對這一方下手了。那勝算,絕對比貿然選擇一方下手的勝算要大得多。
雖然現在不是戰爭,不會出現兩軍交戰時類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那樣的險勝、慘勝情況。但即使不以性命相拼的智謀之戰,也同樣會存在損耗。那損耗的不是人命,而是精力、是戒心,是大腦的能動性。
一個剛剛在智戰中取勝的隊伍,他們的精力會下降,戒備會放松,處于一種驕傲自滿的狀態下。這時,若他們緊接著又遭遇一場意料以外的智戰,則鎩羽而歸的可能性就會更大。
即使他們非常優秀、毫不放松,人腦也是有惰性的。在剛剛獲得勝利之后很快又遭遇新的敵人,這個時候大多數人的大腦都無法在短期內擬造出一個完善的應對策略。所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定律在智戰中也同樣有效。
至于誰做鷸,誰做蚌,在六班眼里并不重要。反正他們是漁翁,這一點是已經確定了的。因為,無人能想到一個臨近區域以外的班級會突然在半路殺出來。面對六班的出現,任何人都將措手不及。
軍訓剛剛只過去一個晚上,大多數人都認為不可能有一個班級會在這么短時間內徹底解決掉最近的對手,而且完全不需要休養生息,立刻就有余力撲向遠處的其他班。這對六班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優勢。
上田教官無法預測七班和八班是否會在今天展開博弈,所以他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今天他們雙方的任何一方對另一方有所動作,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他們雙方在今天都按兵不動,則上田教官就會旁敲側擊,盡量用計引誘他們“開戰”。
所幸,六班在到達目的地,探查好雙方動向之后不久,七班就派出一支二十余人的大部隊跑去滋擾八班了。這為上田教官省去了不少麻煩。
針對七班和八班之間有可能出現的各種不同形式的爭斗,六班都制定了相應的“橫插一杠”策略。現在的這種情況也不例外。今天大的戰略是由上田教官拍板,枝節的戰術則是由不同的學生各負責一部分。遇到眼下這種情況該怎么處理,早上開會時是由金博山提出的方案。
因此,他就成為了今天最重要的決策者。
他的策略是這樣的:
七班派出大部隊前往八班營地后,六班即兵分兩路,少數人去八班營地附近,作為探子觀察七八兩班的“戰況”。多數人則藏身離這兩班營地都稍遠的樹林中,等待“前線”通知“戰況”。
六班中有人從軍訓準備室里用三個籌碼換來了一組無線電通訊設備,兩部對講機分別由“前線探子”和金博山各掌握一部。當潛伏在八班營地附近的“探子”知悉那兩班人的爭奪結果后,立刻就會通知金博山。同時,他們也會第一時間抄小路返回,與金博山會合。
如果七班勝就如何,如果八班勝又如何,其實可以采用同一套模式,不必制定兩套方案。不管七班和八班之間爭斗的勝者是誰,在金博山眼里,他們都只是待宰羔羊而已。最后,他知道是七班勝了,七班的大部隊正帶著大量戰利品返回。于是,金博山就采取了行動。
他從軍訓準備室里用一個籌碼換來了一種忍者專用膏藥,名為“偽傷敷”。他已事先讓六班的三個人,包括他自己在內,在腳踝上涂抹了這種藥。涂抹之后,涂藥處的皮膚會出現類似紅腫的“癥狀”。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假象,并無疼痛,用清水洗凈后即可消退。
金博山和藤林涼夜不同,他可不愿意對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去制造一些真傷。
涂過藥的三人每人帶兩個背包,分別臥倒在八班到七班之間的三條路上,裝成受傷走不動的樣子。
由于八班到七班之間,并不存在某一條只要想走就一定會路過的必經之路。其間可走的路一共有三條,如果只在其中一條守候,遇到目標的幾率就只有三分之一。所以為免錯過對方,金博山在每一條目標有可能經過的路線上都安排了一個這樣的“傷者”。
他給每個“傷者”交代的“故事”都大同小異,到時無論誰遇到了七班的那隊人,都只需說出這個故事,然后把他們引到一個特定的地點去即可。那是一個樹木眾多、枝干茂密的地方,除了這三名傷者,六班的其他人都已爬上樹,在這些高大的樹上藏好,做好了“捕獵”的準備。
軍綠色迷彩的軍訓服在任何學校的軍訓中都只是有名無實之物。但在此刻,對于埋伏在樹上這些人而言,這軍訓服卻讓他們擁有了不遜于變色龍的保護色。一個人若非提前知道有人藏在樹上,想發現他們簡直難于登天。
而金博山作為“傷者”中的一員,他突發奇想,把自己兩個背包里的東西都交給了上田教官保管,另外找了一些枯枝和石頭裝進了背包里去壓重量。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獵物”被他等到了,他很高興七班這幫人選擇了他所在的這條路。按地圖分析,他現在的這條路也的確是八班到七班之間最好走,對方最有可能會走的一條路。
當“獵物”主動過來和他搭話時,他依照事先決定好的劇本,說出了自己的故事——他是八班出來打水的,途中教官用對講機聯絡他,讓他去七班搶東西,后來他因為腳受傷,無法繼續前進,就自己留下,讓同伴先走了。
他還“不經意間”拿出了對講機,增強了這個故事的真實性。
這個故事所帶來的效果不單單是欺騙對方,更是為了引誘七班那些人去欺騙金博山。即A引誘B去欺騙A。在這樣一個心理環境下,B的潛意識中會覺得自己才是騙子,A是受害者而已,所以對B對A的提防意識會非常低下。這是一個相對高端的騙術。
果然,七班那幫人在金博山的引誘下,很快就自覺地站到了騙子的立場上。他們欺騙金博山,說他們是來自更遠地方的班級,是到這里來做訓練的。進而,他們還騙金博山說他們想幫忙送他回去。
金博山的故事有沒有漏洞?當然有。比如他的“打水小隊”是怎么以少勝多在七班的營地里取得戰利品的,比如七班營地的人為何沒有馬上追出來。
但是,由于B已經默認自己才是騙子,在B心中,他目前最大的目的就是欺騙A,從A處獲得利益。所以B為了讓A不要對自己起疑心,根本不敢亂問A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如果七班那人問“你們是怎么在七班的營地里以少勝多的?”那么金博山馬上只需要回一句“你問這些做什么?”然后再配上充滿懷疑的眼神,對方就立刻不敢再多問了。
這,就是金博山的高明之處。他雖是韓國大公司的富家公子哥,性格也略有些急躁,但他與整日游手好閑的弟弟終究還是不同。他跟隨父親學習過一年的經商之道,在商場中摸爬滾打,多少也練就了一些野心和權謀之術。他對繼承家業是志在必得的。
他按照劇本把“獵物”們引到了預定的地點,然后大喊一聲,樹上的同伴們立刻動手,一張巨大的鐵索網鋪了下來。
此物名為“天羅”,是他從軍訓準備室里花大價錢用四個籌碼換來的專用忍器。“天羅”擁有一次困住二十人以上的超大捕捉面積,網內的無數個鐵質倒鉤更能輕易鉤取網中人的背上之物。可謂捕捉型忍器中的佼佼者。
職業忍者在執行任務時,若對這些鉤子加以改造,比如加長、加刺、淬毒,那么“天羅”的作用就不再只是“捕捉”這么友善了。
使用這個忍器捕捉復數的目標時,需要瞄準多個目標集中到一起的時刻下手,時機非常重要。加之“天羅”本身的重量和面積都不小,以及如果下網不勻會造成網格間倒鉤自身糾纏的問題,此物其實并不容易上手。若是毫無經驗的新手來用,可能會適得其反。
所以,負責放下“天羅”的不是某個學生,而是躲在樹上的上田教官。
七班眾人被網住后,樹上的六班學生們便用早已準備好的釣竿、手杖、鉤繩、樹枝等長形道具合力把已經掛滿背包的天羅拉了起來。
金博山也在這時飛快地脫身。為防被“天羅”鉤傷,鐵網放下的一剎那,他就勒倒了正背著他的那個人,用最好的角度讓那個人幫他擋住了“天羅”的鉤子。
等七班眾人被洗劫一空,再爬起來時,六班的學生們早已從樹上爬下、跳下,各自帶著搶來的背包,按事先規劃好的逃跑路線朝四面八方散去了。之后,他們只需去約定好的集合地點匯合,這次行動就大功告成。
如果他們下樹后是一起往同一個方向逃走的,那七班剛爬起來的那些人里若有反應速度快的,還有可能去追他們。但他們每個人逃的方向都不同,剛被嚇懵了的七班學生一時根本無法做出該追誰不該追誰的判斷,更不可能及時做出“我們也全部分散,一人追一個”這樣精準的指令。
說到底,七班的學生沒了背包之后即使想追也不敢再追。對方擁有大量道具,他們卻是兩手空空,就算這時對方不逃,他們也是不敢沖上去硬拼的。所以此時,他們除了望洋興嘆,實在別無他法。
……
“哈哈,今天實在太痛快了!”
晚上,回到營地已吃完飯的金博山開懷大笑道。飯后,他清點了今天的戰利品。其中有七班學生原本帶去對付八班的道具,也有他們從八班“繳獲”而來的道具。這總計二十余個背包里,所有的東西加起來,所價值的籌碼數多達兩百多個。相當于已超過了六班原有籌碼量的一半。
六班今天的行動雖然表面看來好像是武力搶奪,但不可否認,他們所進行的其實仍是一場智戰。正是“智慧”二字才為他們贏得了如此豐碩的成果。
“教官,金博山,你們真是好樣的!”白天留守營地的學生們贊道,“這下我們班估計是所有班級里籌碼擁有量最多的一個了!而且,七班那些傻瓜還以為是八班下的手,正趕著想去和八班火拼呢!他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他們的東西是在我們這里!”
確實,六班這場行動的最大亮點之一,就是他們利用“剛入學的兩個班之間不可能互相認識對方班級全員的長相”這一盲點,把今天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嫁禍給了八班。以后,任七八兩班再怎么爭得不可開交,都與他們六班一點關系也沒有了。
“這種毫無后顧之憂的感覺真好,上田教官,你可真是最好的教官!”
聽到學生這么說,上田教官也高興,“彼此彼此,你們也是吳服大學一年級里最精英的一個班。”
“你們要有集體榮譽感,要團結!你們這次考試的平均分又比別的班低了,丟不丟臉!”——六班的學生們在以前小學、初中、高中時,并沒有少聽老師說過這類話。如今想來,除了“惡心”,再無別的詞匯可以形容他們當時的感受。
什么“集體榮譽感”,什么“平均分”,盡皆是一些偽命題。這些東西到底和學生有多少關系?學生會因此得到什么嗎?不,什么都得不到。到頭來,這些只能幫助班主任老師加工資、加獎金罷了。
學生們累死累活,卻從沒聽說過哪個老師會拿出自己的獎金和全班學生分紅的。
好在如今,這類惡心的事大概不會再發生了。上田和哉教官教會了六班學生最重要的一點——世上所有事都是互惠互利、等價交換的。
“你們成了軍訓里表現最突出的班級,我回公司后就能得到最大的獎勵。相應的,你們也可以得到最多的學分。所以,我們之間不是教官與學生的關系,更不是上下級關系,而是合作伙伴的關系。你們盡全力幫助我,我也會盡全力幫助你們。”
上田教官說過的這句話,如今猶在學生們耳畔。這簡簡單單一句話,比重復上萬次“要有集體榮譽感、要團結”之類的空洞口號都更加有效。在上田教官所營造的這種關系下,還哪可能有學生會不團結、會沒有集體榮譽感呢?
六班的學生們入山以來,生火、覓食等事都由上田教官一力包辦。就連校方規定過的爬樹練習他們也只有一部分人練了,而且是在奪取七、八班背包的路上進行的。在上田教官的帶領下,他們充分利用起時間,沒做任何一件多余的事,一切只以爭奪戰利品為第一要務。
他們已不像是事事懵懂的一群軍訓新生,反而更像是一支一體化的準軍事部隊。
六班的所有人都真心希望,如果軍訓結束后,吳服大學的老師們人人都能像上田教官一樣明事理就好了。這樣,他們就將永遠有動力去爭取一個又一個的“第一”。
“大家今天都累了,早點休息吧。”上田教官說道,“金博山,你過來一下。”
“什么事?”金博山和教官走到了一邊。
“今天你晚點睡,按之前約定過的,藤林涼夜今晚有可能會過來。”上田教官說,“你叫幾個人手,晚上我們一起等他。如果他真帶來了許多戰利品,我們就得好好清點一下。”
“好。”金博山回道。雖然今天他已經很累了,但這等正事他也不愿錯過。
“教官,你覺得這藤林涼夜真能為我們帶來不少收獲?”
“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做到這一點并不難。”上田教官道,“今天我們能有如此成果,不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嗎?”
“說得也是。”金博山問,“那教官的意思是,等他帶東西來,我們把賬算清楚了之后,我們就真的要按照約定,從他帶來的那些戰利品中拿出三分之一作為報酬分給他了?”
“呵……你還是經驗太淺啊。”上田教官的面孔陰沉下來,笑道,“我們不用給他任何東西,因為我們根本沒必要遵守約定。”
“什么?”金博山心中一驚。
“現在我就教你怎么做。”上田教官說道,“藤林涼夜早已是我們的砧上之肉了,他帶來的東西當然只能進,不能出。”
……
數小時后·夤夜——
“按照約定,我把你們要的東西帶來了。”
藤林涼夜如約出現在六班營地前,幾個學生把他帶到了上田教官的帳篷旁。
“你們點點數吧。”藤林涼夜把背上的背包放下,交給了上田教官。同時,他也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下身后——無人。
躲在遠處一塊大石后的何忍心想道:“還好,他們好像并未發現我。”
“嗯,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營地內,上田教官打開背包,一邊清點、計算著包里的東西,一邊朝旁邊的學生使著眼色。他心中暗笑著:
“藤林涼夜,你已是我的籠中之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