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決定勝負，有時并不需要兩個人去搶一個東西。
    換個思路，把這個東西拱手送給對方，讓對方比預(yù)計中更早、更快的得到它。欲擒而故縱，也未嘗不是謀勝之法。】
    ——時間面團——
    “這些背包我們每人至少背一個，力氣大的人背一個再用手抱一到兩個。”
    山崖上，面對眼前這個堆滿了背包的土坑，何忍說道。
    不久前，何忍一行人把土層刨開，找到了藤林涼夜藏匿的所有戰(zhàn)利品。果然如何忍所說，這個坑表面的土層的并不厚。他們?nèi)硕啵瑳]花多少工夫就把土掘開了。包括豫游在內(nèi)，有幾人甚至都沒用工具，直接是用手挖的。
    五班的學生們低頭看著坑內(nèi)的數(shù)十個背包，這下，他們知道何忍為什么要叫十幾個人一起過來了——人多力量大。這一方面是提高了開坑的效率；另一方面，要是人來得少了，他們恐怕一次還搬不完這坑里的所有背包。
    “藤林涼夜這家伙真有一手！”有人驚嘆道，“這里面的背包比一整個班的都要多了吧？”
    “我看都快到兩個班的數(shù)量了。”另一人接話道，“難以想象他是怎么把這么多東西運過來的，他又打算要怎樣把這些都給運下山呢？”
    “管他的，誰知道他又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方法。”金建炎說，“我們快動手吧，先把背包都搬出來，再點點數(shù)。”
    “這個山崖……”何忍看著不遠處的懸崖，心想，“藤林涼夜之所以選擇這里埋東西，不會是沒有理由的。難道他有什么辦法能一次把所有戰(zhàn)利品都運下山？”
    “算了，不想了，藤林涼夜應(yīng)該天亮后就會來，在他來之前我們得把東西全搬走。”何忍這樣想著，也加入了干體力活的行列。
    “那個……姜徵羽同學，你就不用幫忙了，這種粗活由我們男生做就行了。”他一邊把背包往外搬，一邊對姜徵羽說。姜徵羽正在忙前忙后，比一些男生還要積極。
    “多個人搭把手，速度也能快一些。”姜徵羽說，“倒是你，你能不能先把你的那個鬧鐘找出來給關(guān)了？它一直在響，好吵啊！”
    雖然鬧鐘是埋在地面下的某個背包里，聲響并不算大。但此處空曠靜寂，這鬧鈴聲聽起來倒也十分清晰。
    “哦，好吧。”何忍回道。
    機械鬧鐘的鐘面上一般有四根針：時針、分針、秒針，另外還有一根針的顏色與其他三根不同，是專門的“鬧鐘針”。機械鬧鐘大多只能把鬧鈴設(shè)置在十二個小時以內(nèi)，但也有少數(shù)可以設(shè)置到十二小時以外。只需把“鬧鐘針”的發(fā)條多轉(zhuǎn)一圈，就等于多設(shè)置十二小時，多轉(zhuǎn)兩圈，就等于多設(shè)置二十四小時。
    何忍的這個鬧鐘就屬于后者。這種鬧鐘的精密程度要優(yōu)于前者。“看來，吳服大學里的任何一個小物件都有不同凡響之處。”他在來森林后的第一晚給鬧鐘上鬧鈴時就這么想過。
    那時，他把鬧鈴定在了軍訓(xùn)最后一天清晨的五點三十五分。他想在軍訓(xùn)結(jié)束前再回顧一下這幾天的經(jīng)歷，仔細思索他還有沒有遺漏或做得不夠好的地方。而這種事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忘掉，鬧鐘正擔負著提醒他開始做總結(jié)式思考的使命，相當于是一個“思維開關(guān)”。
    盡管現(xiàn)在這個鬧鐘響起的情境和他最初的設(shè)想有了一些不同，但這響鈴聲也為他們的“尋寶任務(wù)”錦上添花，促使他們更快地找到了想找的東西。可謂是響起得恰到好處。同時，何忍的“思維開關(guān)”也打開了。
    他一邊回顧著軍訓(xùn)以來發(fā)生的事，一邊找出了鬧鐘所在的背包，關(guān)上了鬧鈴。
    “這下清靜多了。”姜徵羽說，“對了，何忍，你有金屬探測器，應(yīng)該就能隨時知道藤林涼夜去了哪里才對啊。既然這樣，你那天晚上為什么還要特意跟蹤藤林涼夜出營？你就算不跟蹤他，只打開探測器看看也能掌握他的行蹤吧？”
    “這個女生，思考的角度的確特殊。”何忍心想。
    “話不能這么說。”他解釋道，“我當時并不能預(yù)測藤林涼夜是真的想要投靠六班，還是另有打算。萬一他真就留在六班不走了，那他把背包帶過去之后，我這個探測器上所顯示的鬧鐘位置就會一直停留在六班的營地里不動了。”
    “如果這樣的話，有沒有金屬探測器意義就都不大了。所以那天晚上我跟蹤他出去，親眼確定一下他到底要做什么還是有必要的。”
    何忍的解釋令人信服，但實際上這只是他隨口一說的，他當晚的跟蹤其實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他寄生于藤林涼夜的計謀之上，需要保證藤林涼夜的計劃在大方向上維持順利，并時不時鞭策藤林涼夜，加快前進的步伐。簡言之，他對藤林涼夜的跟蹤乃是一次對時間的控制。
    依照目前在何忍心中所勾勒出的藤林涼夜之計劃的全貌，如果何忍在軍訓(xùn)第二天晚上沒有跟蹤他，那么他當晚就很可能不會對六班下手。他會回到五班的營地，五班里沒人知道發(fā)生過什么，因為沒人會特意要求他打開背包，看看大家之前和他交換的那些東西還在不在。
    藤林涼夜這樣做，一方面讓六班多出了一天的時間，可以繼續(xù)去對付其他班級，何忍從坑里背包的數(shù)量已經(jīng)看出了，六班在軍訓(xùn)期間還從別的那里搶到過戰(zhàn)利品。如果第二天晚上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那么第三天白天，六班就一定還會繼續(xù)去打別的班的主意，繼續(xù)增加戰(zhàn)利品。
    這意味著藤林涼夜最終的“收成”將會比現(xiàn)在還要多。他不會介意先把六班這頭“肥豬”養(yǎng)到最肥的時候再殺，反正按照他與六班的約定，他第三天晚上也還是要去一趟六班的營地的，到時再把他們迷倒也只是輕而易舉的事。前兩晚他都找機會溜出了五班的營地，第三晚他不會找不出再次跑出去的機會。
    另一方面，藤林涼夜由始至終都在做著同一件事——拖時間。他收割戰(zhàn)利品的時間越晚，離軍訓(xùn)結(jié)束的時間越近，何忍與五班能用來阻止他的時間就會剩下的越少。因此，他也會樂于在軍訓(xùn)第三晚才對六班使用蹶香粉。
    引誘何忍來跟蹤自己，是藤林涼夜故意為之，但何忍具體會在第二天晚上跟上來，還是第三天晚上跟上來，則還存在變數(shù)。“你第二晚來跟蹤我，我就第二晚對六班下手。你第三晚來跟蹤我，我就第三晚再對六班下手”——何忍有理由相信，藤林涼夜是有這種想法的。
    藤林涼夜懷才自負，他大概認為無論何忍什么時候跟蹤他，無論他什么時候?qū)α嘞率郑罱K勝利的人都只會是他，所以怎么樣都無所謂。但客觀上，這一切若在第三晚發(fā)生，對他就將更加有利。事情如果真的演變成那樣，他不會發(fā)現(xiàn)不了這一點微妙的區(qū)別。
    也就是說，假如何忍第二晚沒有跟蹤藤林涼夜出去，刻意給他的計劃提速，那么整個局面就都會和現(xiàn)在不一樣了。這場軍訓(xùn)的博弈將會出現(xiàn)完全不同的另一個版本，而在這個版本中，藤林涼夜的勝局將更加難以撼動。
    正是何忍第二晚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才使得藤林涼夜為了嫁禍給他，不得不在第二晚就對六班下手，這才阻止了藤林涼夜的計劃往客觀上最完善的那個形態(tài)進化。
    “我有沒有可能是藤林涼夜的一枚棋子，我的行動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何忍曾這樣想過。換了其他人，這時會做的恐怕是努力使自己不要成為這樣一枚棋子；而何忍做的，卻是主動一頭撞上去，不偏不倚地穩(wěn)穩(wěn)站在了棋子的位置上。
    在藤林涼夜手中，“時間”二字宛如一塊可以變形的面團，他不斷用雙手揉捏著這塊面團，想把留給何忍破局的時間壓縮到最小。
    而何忍做的，卻不是與他“拔河”，反而恰恰是與藤林涼夜站到同一個方向，“幫助”藤林涼夜一起去壓縮那塊面團。
    何忍在戰(zhàn)略會議中提出讓全班什么都不要做，以一種形同浪費時間的形式把整個五班都拖住了——這，正是在“幫助”藤林涼夜往同方向揉面。
    他這樣做的目的在于——如果軍訓(xùn)第三天白天五班采取行動，由何忍領(lǐng)隊，在天黑之前就找出了目前這個埋藏背包的大坑，提前把背包全都背了回去，那么過不久之后，藤林涼夜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被算計了。這也就意味著——藤林涼夜還有整整一晚，甚至更多的時間可以用來再次逆轉(zhuǎn)局面。
    何忍相信，藤林涼夜不會就此認輸，他一定還會翻盤。而這，絕不是何忍想要看到的。所以，他才幫助藤林涼夜一起拖延五班的時間，刻意讓五班顯得無比弱化。歸根到底，這是因為何忍所追求的和藤林涼夜所追求的其實是同一個東西——那就是臨近軍訓(xùn)結(jié)束時的最后一個賽點。
    在這樣一個一子就能定出勝負的“賽點”到來之前，“時間”這個面團有時珍貴，更多時候則毫無價值。故而，和藤林涼夜搶時間是沒有必要的，和他一起拖才是正確的選擇。
    正是因此，何忍昨天在戰(zhàn)略會議時才會說“什么都不要做”才是接下來整個計劃中最關(guān)鍵、最重要的一步。這并非故弄玄虛，而是他內(nèi)心里真實的想法。
    何忍和藤林涼夜這整場軍訓(xùn)以來，二人雖然各種智戰(zhàn)層出不窮、形式各異，但究其實質(zhì)，無外乎是在揉捏著同一個面團。若拋開華麗的外衣，無視那一次次階段性的此消彼長，斗智所斗的其實并非計謀或手段，而是最根本的思維模式。
    何忍面對一個如此強大的對手，能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全是因為思維模式，而非簡單的“方法”或“技巧”。此刻的智戰(zhàn)已不再是智謀之爭，而變成了兩種思想的碰撞。
    何忍的反超，絕非僅僅靠一個鬧鐘、一個金屬探測器，他是在最根本的地方站得更高。若能得勝，他勝得實至名歸。
    這些事，解釋起來過于復(fù)雜，想一兩句話說清楚不太現(xiàn)實，所以何忍此刻并未對姜徵羽說太多。
    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并不是放松和夸口的時候。一切尚未結(jié)束，真正的“賽點”還沒有到來。逆轉(zhuǎn)——隨時還有可能會發(fā)生！
    ……
    “都拿好了吧，那我們走吧。”
    把背包全部搬出后，五班眾人準備離去。現(xiàn)在仍不到六點，天空還未破曉。這時，豫游跑了過來，懷里抱著一堆枯枝爛葉。從剛才起，他就四處去撿這些東西了，目前已撿來了不少。
    “你撿這些做什么？”姜徵羽問。
    “藤林涼夜把我們害得這么慘，可不能就這么算了。”豫游笑著說，“我要耍一耍他，這些東西，我丟進去占空間。”他一邊說，一邊把撿來的枯枝爛葉往那個已被挖空的坑里扔，“然后我們再把土填上，一會兒他來了，就不會馬上發(fā)現(xiàn)他的戰(zhàn)利品已經(jīng)不在了。”
    “讓他先高興高興，等他費點力氣把坑挖開，發(fā)現(xiàn)里面什么都沒有了，那表情想想都有趣。這樣才解氣嘛！”
    “好啊，我們幫你！”其他人聽了，也都響應(yīng)豫游，和他一起從附近的地上收集土塊去了。
    “喂，他們這樣沒問題嗎？”姜徵羽看著何忍，問。
    “這樣也好，時間還足夠。”何忍抬頭看了看天空，說道，“坑里沒有東西，藤林涼夜發(fā)現(xiàn)得越晚越好。”
    過了一陣子，眾人先把枯枝爛葉堆入坑內(nèi)，又在表層填入了一些沙土。較大的土塊被下面的樹枝支撐起來，形成了一個平面，在其上再撒上許多松散的泥土，這個坑基本就被還原成了平地。仿佛沒人動過它一樣，天色昏暗之下很難看出這里和他們來之前有什么區(qū)別。
    “大功告成了！”
    “還沒，這樣才算完成。”何忍蹲下來，從口袋里拿出幾塊石頭，仔細擺放在了已恢復(fù)成平地的坑面上。
    這些石頭，是鬧鐘剛響起時何忍就在這塊土地上看到了的，他記下了它們當時是怎樣羅列在地上的，現(xiàn)在又按照相同的模樣把它們擺了上去。他判斷，這幾塊石頭是藤林涼夜特意壓在這里，作為標志存在于此的。
    如果這些石頭不在，或擺放位置變化較大，就說明這個坑被人動過了。把它們還原，才能使藤林涼夜覺得“一切正常”。能瞞過藤林涼夜的時間能多一分就多一分，能多一秒就多一秒。這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哦，原來如此！”豫游看懂了何忍的意圖，笑了起來。何忍跟他一起笑著，其他男生也都覺得自己仿佛穩(wěn)穩(wěn)絕殺了藤林涼夜，已經(jīng)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全都如慶祝凱旋一般笑逐顏開。
    看看滿手泥土的男生們，再看看和他們一樣的何忍，姜徵羽嘀咕道：“唉，你也和他們一樣……算了，既然我們贏了，就讓你們開心一會兒吧！你們先胡鬧著，我先回去了，營地里還有人在等我們的好消息呢，不能讓他們擔心太久。”
    說完，她背著背包轉(zhuǎn)身要走。何忍卻叫住了他：“不，我們還沒有贏。”
    “啊？”姜徵羽回過頭，“他的坑都空了，我們還沒贏嗎？”
    “是的，而且我們現(xiàn)在也不能全都回去。”何忍的表情恢復(fù)了冷靜。
    “現(xiàn)在，我們需要分成三個小隊。”他說道，“一隊留在這里，一隊先回營地，還有一隊跟我來——我們還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