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正的煙霧信號發(fā)出,一切就都已塵埃落定。
軍訓已然結束,結果不可再更改。此前最不被看好,“飛鏢”人數最多的五班,獲得了一次超乎許多人想象的巨大勝利。而這勝利果實的分配形式,也同樣超乎了五班內部很多人的想象。】
——塵埃落定——
“已經結束了,我們回去吧。”
當半空中的圓形霧團逐漸消失后,何忍拍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與同伴們一起走在了返程回營地的路上。
他在地圖上選擇的這個地點不僅能讓藤林涼夜看到假冒的煙霧信號彈升空,而且離五班營地的距離也比藤林涼夜所在的山崖要近。這樣,他就能確保他將會比藤林涼夜先一步回到營地。
藤林涼夜是否會如他所料的一般掉進陷阱,誤以為軍訓真的結束了呢?何忍對此有十足的信心。
藤林涼夜雖然一貫鎮(zhèn)定自若,可能即便看到戰(zhàn)利品全部失蹤也不會產生慌亂之感,但焦急感他是一定會有的。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想出一個逆轉之策。而受何忍之托負責拖住藤林涼夜的那四人出現在他面前后,又會將一些混亂的信息灌入他腦中。
他本就已經處于高速運轉中的大腦這時不僅需要處理這些亦真亦假的信息,還要設法應對眼前這四個人。這就使得他的大腦處于一種高負荷的運作中。在這個時候,假的煙霧信號彈突然映入他的眼簾,他緊繃的一根神經就會如同被人一刀斬斷。
更重要的是,何忍故意沒告訴那四人他具體的計劃,連他們無法確信他們看到的這枚煙霧信號彈究竟是何忍所做的手腳還是由校方人員發(fā)出的。在他們不知道帳篷和干冰還可以那樣使用的前提下,他們會更偏向于認為自己看到的是真正的軍訓結束信號。
他們也許會想:“怎么何忍還什么都沒做,軍訓就已經結束了!”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會和藤林涼夜一樣驚訝,臉上露出并非刻意偽裝的,完全真實的驚訝表情。藤林涼夜不僅無法從他們身上看出破綻,情緒還會因此受到他們的感染。
軍訓第一天,藤林涼夜去了六班的營地談“交易”;第二天又跑過去放蹶香粉、挖坑、搬運戰(zhàn)利品;第三天他在沒有帳篷、沒有睡袋的情況下,不知躲在哪里過了一夜。這三個晚上,他可以說是沒有睡過一次好覺。
藤林涼夜是缺乏睡眠的,這一點,何忍也計算到了。也許藤林涼夜覺得自己是鐵打的,不需要太多的睡眠。但與在第三晚是有過充分睡眠的何忍相比,他的身體狀態(tài)終究還是會差一些。
大腦的高負荷、旁人的干擾和感染,以及睡眠不足——如果說一枚假冒信號彈還不夠一錘定音,徹底擊潰藤林涼夜,那么再加上這三點,何忍相信,藤林涼夜就算再頑強,也一定會敗下陣來。
回到營地后,何忍并未向營里的同學詳細描述此前發(fā)生了些什么。他什么也不用說——他們帶回來了這么多背包就是明證,他們已經贏了。
“軍訓差不多快結束了,我們準備收拾東西回學校吧!”他對班上所有人說道。
很快,五班的營地就沉浸在了一片如同聯歡會般的喜悅氛圍中。
不久前,五班的學生們還元氣大傷,為自己可能會無法兌換到足夠的學分而感到惴惴不安;現在,他們卻獲得了之前完全無法想象的大量戰(zhàn)利品。短時間內他們的心情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的轉變,每個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之后,藤林涼夜看到了全班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樣子,而且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發(fā)自內心的笑容。這,也是何忍希望讓藤林涼夜一回到營地,立刻就能看到的場景。這一場景會進一步加深他腦中“軍訓已經結束了”的既有認識。
他不會知道,即便到了現在,他其實也還有最后一絲翻盤的機會。
“這場競賽,我贏了嗎?”
在確定了勝利之后,何忍心想道。
就算沒有干冰,帳篷也是每個人都有的標配。何忍還可以用別的道具,比如點火焚燒某些易燃物,產生大量黑煙,然后把火撲滅,把冒煙物綁在“箭”上,射向天空。這樣雖不及用干冰的效果好,但在藤林涼夜當時特殊的心理狀態(tài)下,也同樣有可能騙得過他。
況且,如果沒有干冰,何忍當初就會在軍訓準備室里選擇到其他的物品。沒有鬧鐘、沒有金屬探測器的話,也是一樣。他會用另外的物品取而代之,組合起來構筑成一個新的破局之策。從這個層面上看,他的勝利已是名副其實。
“可我贏了這場競賽又怎樣呢?”看著和另外四人一起,剛剛回到營地的藤林涼夜,何忍在心中又問了自己一次。
“不,這個人依然比我強。”
因為藤林涼夜是一個人,而何忍則有一整個幾乎可以任由他調遣的五班在他身后。
盡管藤林涼夜也欺騙和利用了六班,但六班之于藤林涼夜和五班之于何忍,仍是完全不同的性質。
“在大家的團結協作下,我們贏了。這場勝利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大家都有出力。這是藤林涼夜重要的敗因之一。可如果沒有班上同學的通力配合,我和他‘單打獨斗’的話,我還能贏嗎?”
回想起來,何忍挖出藤林涼夜的戰(zhàn)利品距離軍訓真正結束,這中間還有約兩個小時的時間。萬一何忍的后續(xù)行動出了什么差錯,或是藤林涼夜從中看出了什么破綻,現在又會是怎樣一個局面,根本無法逆料。
謹慎的性格令何忍慣性地思考著自己的不足,即使他已經贏了,這種思考也沒有停止。
他并未以一個勝者的姿態(tài)去羞辱藤林涼夜,或是在人群中大肆炫耀自己的戰(zhàn)果。此刻,他成為了全班除藤林涼夜之外,唯一一個沒有參加慶祝的人。在他眼里,他這個“手下敗將”的身上現在依舊散發(fā)著強大的氣場。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嗎?
不,雖然軍訓的勝負已分,但未來的路還有很長。
也許真正的競賽這才剛剛開始。
……
現在時刻·軍訓正式結束之后——
看到真正的煙霧信號彈升空,藤林涼夜瞬間明白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由校方發(fā)射的信號彈無論從規(guī)模、響聲、高度,還是煙霧量上,都是之前那枚假彈完全無法比擬的。這才是一個足以通知所有人“軍訓到此結束”的信號,如今想來,之前的假彈則更像是有人特意做給他一個人看的。
“我失算了……我應該能看出那個假信號的蹊蹺才對。”
悔恨,在他心里當然也有。他失掉了一個大好的局面,現在他的籌碼數已從一個龐大的數字變成了僅僅只有四個——唯一還屬于他的,只有他價值四個籌碼的帳篷了。換做任何一個人在此等情形下也不可能不悔、不恨。
可他并沒有把這些表現在臉上。他只是如雕像一般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天空。誰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正在想著些什么。
本來,班上不少人都在等著想看看藤林涼夜敗北之后到底會有什么表現,是惱羞成怒,還是泣不成聲,抑或是承受不住打擊,直接暈倒?雖然他們很難想象那會是怎樣的一個畫面,但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感到期待和好奇。可現在,他們什么也沒看到。
藤林涼夜只是定格在那里,一句話都不說而已,和一兩天前的他沒有太大區(qū)別。
豫游忍不住了,跑到藤林涼夜身邊,意有所指地說:“藤林同學,你回來之前,我們把那些背包里的東西全都均分了,每個人都分到了好多戰(zhàn)利品呢。我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現在也軍訓結束了,我們趕快下山去吧,也許大巴車已經在森林外等著我們了。”
這些話似乎是在提醒藤林涼夜:“你輸了,你和我們不一樣。”
藤林涼夜仍未說話。
而這時,何忍走了過來,說道:“是啊,我們把所有戰(zhàn)利品都平分了,全班每個人都有份,藤林同學當然也有。你回來之前,我就已經把你的那一份放到你帳篷里了。”
聽到這句話后,藤林涼夜的表情終于出現了改變,他眼中滿是驚訝。他甚至比剛才看到真正的煙霧信號彈升空時還要更加吃驚。
“你什么時候把東西放到他帳篷里的?”豫游張大了嘴,也驚訝得不得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偷偷放的?”看來他也和許多人一樣,光顧著慶祝去了,并未仔細數過自己戰(zhàn)利品的數量。
“大家認為,我們?yōu)槭裁磿鞋F在這么多戰(zhàn)利品?”何忍轉向人群,說道,“這些東西全都是藤林同學一個人爭取來的。是的,他的初衷也許并非是為我們著想,但從結果上看,如果沒有他,我們現在每人手上的籌碼可能連十個也不到。他對我們班籌碼的增加難道沒有功勞嗎?”
“如果不是因為時間不夠,其實我還有想過要把六班的背包還給他們的,至少可以歸還一部分吧?現在沒還也就算了,但我們不能連自己班級內的公平都做不到吧?藤林同學也是我們班的一員,既是平均分配,我們有什么理由不給他一份?”
“你……你真是個爛好人,我怎么說你才好啊!”姜徵羽指著何忍,生氣地說。
“我認為既然以后大家要在同一個班級里學習、生活,互相仇視就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如果你們實在不同意,那么我的那一份不要了也行,我把我的讓給藤林同學。”何忍繼續(xù)說道。
“你瘋了嗎?”姜徵羽說,“新得來的這些背包就算全部歸你一個人,我們也沒有怨言,我們只要找回本來屬于我們的東西就足夠了。你現在卻說要放棄你應得的那一份?你打算以零學分的狀態(tài)空手回學校嗎?”
“夠了。”這時,藤林涼夜開口了。軍訓結束以后,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
“軍訓一旦結束,就不可繼續(xù)爭奪戰(zhàn)利品,我對這個規(guī)定的理解是——各人所擁有的東西現在已不能再轉讓給他人,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物主不能再改變。所以,你的那份戰(zhàn)利品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這句話符合藤林涼夜的風格。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我才不要你的施舍”——有些學生已經可以想象得到他接下來會說出類似這樣的話來了。
然而,藤林涼夜卻并沒有這么說。他走到自己的帳篷邊,撩開帳簾,接著剛才的話頭說道:“不過,你在軍訓結束之前就已經放到我?guī)づ窭锏倪@些東西就另當別論了。按照規(guī)定,我已是它們的主人,現在就算想把它們還給你也不行。你做人情的方式倒挺特殊,竟然還是帶強制性的。”
“這么一想,藤林涼夜說得也對。”有的學生心想道,“如果軍訓結束了,戰(zhàn)利品還能換來換去,你送我一個,我送你一個,那軍訓的嚴謹性何在?這種事多半是違規(guī)的,若被校方知道了,說不定還會有所處罰。”
“我可沒想那么多,也沒有強制你的意思。”何忍聳聳肩,說道,“我只是覺得‘玉帛’總比‘干戈’更珍貴。而且就算這是人情,也不是我一個人送的,我們這里每個人都有份。”
“呵,不必多說了,我收下就是。”藤林涼夜擺擺手,也進帳篷收拾起他的戰(zhàn)利品來。
他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到底是如何,其他學生還是沒弄明白。他是因為受規(guī)則轄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了這些東西,還是他其實根本就沒想過要拒絕,剛才說的那些話只是恰如其分地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呢?
在孤高之人的眼中,究竟是堅持孤高更重要,還是眼前實際的利益更重要,這成了一個未解之謎。
而何忍又到底是單純因為性格使然,才做出這樣的事來,還是他其實知道只要軍訓結束前把東西放到藤林涼夜帳篷里,藤林涼夜就無法拒絕,所以才這么做的呢?
如果是后者,那何忍這么做除了想要維持全班公平均分戰(zhàn)利品的原則以外,是否還另有其他更深遠的目的?這也成了另一個未解之謎。
“這樣真的好嗎?”豫游湊到何忍身邊,小聲說,“他做過的那些事就這么算了?一點懲罰也沒有?到頭來他得到的戰(zhàn)利品還是和我們的一樣多啊!”
雖然大多數人在聽過何忍和藤林涼夜的一番對話后,都接受了現在這個結果,可豫游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心。
“你還想挖個坑把他埋了不成啊?”何忍回道,“大家畢竟是同學,不要鬧得那么僵。我們?yōu)槌岩粫r之快,把他樹立成了全班的敵人,讓他以后處心積慮地對付我們,這樣就好嗎?”
“好吧,你這么說也對。”豫游點了點頭。若把如此一個能力非凡的人硬是給逼到整個班級的對立面上去,也的確是對誰都沒好處。
這時,藤林涼夜差不多收拾好了東西,他走出來,背對著大家,一邊拆卸帳篷一邊說:“你們的人情,我直接現在就還給你們吧。”
“稍后你們和我一起去山崖,背這么多包下山太累了,在山崖上我已準備好了更快捷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