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石萬仞,草木尤附。
石山再孤高,也會有草木生長于其上。人亦不例外。
一個人只要才具超凡,縱使他千里獨行、萬般孤傲,也終究會有一刻能吸引到自愿依附于他生長的“草木”。】
——草附孤石——
“不是硫噴妥鈉?”看著金建炎把瓶中的水喝下了一大口卻面不改色,藤林涼夜心想道,“可那股硫噴妥鈉的氣味我現(xiàn)在還能聞得到。難道……這個瓶子只有外部涂有硫噴妥鈉,內(nèi)壁是干凈的,而里面裝的也只是清水?”
“你猜的沒錯。”金建炎說道,他仿佛已經(jīng)讀出了藤林涼夜的心思。
“在我家那邊,我想搞到一點硫噴妥鈉并不難。”金建炎解釋道,“這個瓶子已經(jīng)被我浸泡在硫噴妥鈉里很多天了,由于瓶子是完全密封的,所以硫噴妥鈉沒有進入瓶內(nèi)。”
“出發(fā)來學(xué)校前我才把它拿出來,而之后我又一直把它捂在行李箱的夾層里。所以瓶子上的氣味現(xiàn)在還在,但裝在里面的確確實實只是清水。”
金建炎把五班入學(xué)測試的過程,包括何忍幫助全班合格之事都簡明扼要地向藤林涼夜介紹了一遍。隨后他說道:“我想說的是,即使沒有何忍,我憑自己也已經(jīng)猜出‘間諜’是那個叫高臨深的人了。”
“我把這瓶‘硫噴妥鈉’拿到講臺上,老師指正我說‘硫噴妥鈉是要注射的,喝了不會有效’后,我特意觀察過班上的同學(xué)。”
“那一段時間里,有人在嘲笑我,有人在議論我,有人臉上則露出了對測試困難程度的擔(dān)憂……無論怎樣,我上講臺之后,大部分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所改變。何忍也不例外。而只有那個叫高臨深的,他完全不為所動,好像我根本沒上臺鬧過那個笑話一樣。”
“我之所以上講臺,既不是為了收買老師,也不是為了給老師喝什么東西。我為的只是當(dāng)著全班人的面裝一次傻,讓他們心中對我留下一個既定印象。”
“順便,我也可以借助講臺的地利一覽全班,觀察班上同學(xué)們的表情。那時,只有高臨深最與眾不同——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只是在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硫噴妥鈉需要注射,一些‘世家’或‘門外’,甚至‘飛鏢’知道這個知識,這并不奇怪。老師不買我的賬,既不收禮也不喝水,有人對此不感到意外,這也不奇怪。”
“但是,我回到座位上,當(dāng)老師說出他不介意學(xué)生作弊,因為他也不知道間諜是誰,需要等測試結(jié)束后校方發(fā)一條信息到他的通訊器上,他才知道答案的時候,我又繼續(xù)觀察了一下高臨深。他對老師說的這句話也是無動于衷。”
“作為一個新生,聽到老師說出這樣的話,總該有點觸動吧?除非他不是新生,他早就知道老師不能左右測試的結(jié)果。只有對此早已知情的人才有可能對我所表演出來的這個插曲從頭到尾都置若罔聞。至此,我大概就能判斷出他是班上‘間諜’嫌疑最大的一個人了。”
“唯一一個矛盾的地方在于,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個‘飛鏢’,而且他和何忍、豫游三個人是最后才進教室,差一點遲到了的。班上似乎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把他列入‘間諜’的嫌疑名單中。所以,我打算再觀察一下,如有必要的話我還可以去用言語試探一下他。”
“若最終班上沒有再出現(xiàn)一個嫌疑比他更大的人,我應(yīng)該就會在紙條上寫下他的名字了。而這個時候,何忍上臺了。他說他知道‘間諜’是誰,要與全班共享他的答案。”
“我認真聽了他說的話,如果他的話里哪怕有一點問題或漏洞,我都不會聽他的,而會自己寫紙條。但是他說服了我,他的那番話在邏輯上的確無懈可擊。”
“更重要的是,我特別注意過他說話時的眼神。雖然他好像是有所回避,但我看出來了,他在講臺上是有看過幾次高臨深的。這使我最終決定把命運交到他的手里。果然,我押對了。”
金建炎的話說完了。
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說他憑自己的能力找出了“間諜”,如果當(dāng)時班上沒有何忍這個人,那么五班很可能會出現(xiàn)的一種狀況就會是——全班被淘汰,只有金建炎一人合格。如果這件事發(fā)生,那金建炎就和藤林涼夜一樣,成為了各自班上唯一合格的那個人。
金建炎展現(xiàn)出了除藤林涼夜與何忍以外,第三種通過入學(xué)測試的方案。從這一點上來看,他的確是證明了他的能力,他并不是毫無資格和藤林涼夜談合作的那一類人。
藤林涼夜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能通過入學(xué)測試,不代表一定就能力超群。全校能通過入學(xué)測試的人有很多。如果我不淘汰全班,只是想要自己找出間諜的話,我也能輕而易舉地做到。不過,我有兩個問題。”
“第一,你最初帶這瓶假硫噴妥鈉來目的是什么?你不可能在來學(xué)校之前就知道入學(xué)測試的題目是找‘間諜’,也不可能事先就想好要拿這個東西來作為引誘‘間諜’的餌。”
“據(jù)我所知,吳服大學(xué)入學(xué)測試的題目不是永遠固定的,每年都有可能會換題,也有可能不換,隨機性很大。校方自有一套決定題目的機制,想要提前知道題目絕非易事。”
他說的是實話,這也證明了“教授”所提供的情報其價值所在。
“第二,你為什么要迎合何忍?”藤林涼夜繼續(xù)道,“按你所說,你對你自己的答案也是有些信心的,沒必要接受何忍的幫助。如果你更早地寫出答案,交了紙條,成為了班上的第一,那么你就能得到第一名應(yīng)得的學(xué)費全免獎勵,不用再另付一筆傭金給何忍了。”
這是藤林涼夜第一次了解到何忍幫助全班通過入學(xué)測試的詳細過程,他也為何忍與他思維模式的相似感到意外,但他現(xiàn)在更想知道的是金建炎會如何回答他提出的這兩個問題。
“嗯。我是不知道入學(xué)測試的題目。”聽完藤林涼夜的話,金建炎點了點頭,回答道。
“直到校長在廣播里宣布題目之前,我都不知道入學(xué)測試是要我們在班上找出一個由高年級學(xué)生偽裝的‘間諜’。所以,這瓶水不是我特意為入學(xué)測試準備的。就算沒有這瓶水,我上講臺后只說要收買老師,我也能得到一個和現(xiàn)在差不太多的結(jié)果。”
“我?guī)н@瓶水來的目的是裝傻,裝作我以為硫噴妥鈉只要能讓人喝了就會有效。我需要讓班上大多數(shù)人認為我是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頭腦簡單的傻瓜。藏在一張傻瓜的面具下,讓大家都輕視我,接下來的四年里我做起一些事來就會方便得多。”
“我需要在一個大庭廣眾的場合下,向盡量多的人展示出我愚蠢的一面。入學(xué)測試正好符合了我心中理想的‘舞臺’。如果題目不是找‘間諜’,這瓶水我就有可能留到以后合適的時候再用了。”
“第二個問題。我如果不迎合何忍,自己先寫好答案交卷的話,我之前偽裝出的愚蠢就白費了。作為班上第一個交紙條的人,我的名聲一旦傳到班外,就很難再讓別人輕視我,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不缺那點錢,所以我寧愿不要學(xué)費全免的獎勵,也要讓其他人認為我只是依附何忍才僥幸合格的,如果沒有何忍,我就一定會被淘汰。況且,我看得出來何忍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既然有機會向他示好,和他搞好關(guān)系,我自然不會錯過。”
聽完金建炎的話,藤林涼夜又問:“以何忍那種性格,你若是決定了要和我合作,今后就有可能會與他為敵了哦。”
“無所謂。”金建炎聳聳肩,說,“和朋友要搞好關(guān)系,和敵人更要‘搞好關(guān)系’。這并不矛盾。”
“呵。”藤林涼夜笑了。金建炎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令他感到滿意。如果金建炎只是證明了他有能力通過入學(xué)測試,在藤林涼夜看來,這并沒有什么亮眼的。但金建炎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卻令藤林涼夜產(chǎn)生了改觀。
能把硫噴妥鈉拿來這么用,用法完全與“吐真劑”三個字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這確實不同凡響。另外,藤林涼夜感覺得到,他和金建炎絕非偶遇于此,對方是特意守在洗手間外等他出來的。若不花點心思,一般人可找不到他所在的這個洗手間。這說明金建炎是個頗具行動力的人。
而且,金建炎如果就是不久前在隔間外面拍門的那個人,那么他就有可能聽到了藤林涼夜在里面刮粉筆灰或偽造籌碼物標簽的聲音。這些聲音顯然不是一般人在洗手間里能發(fā)得出來的,而金建炎卻并未對此表現(xiàn)出絲毫的好奇,連一句“你剛才在做什么”也沒有問。
這種種跡象已足夠表明,金建炎確實和一般學(xué)生不同。“他是有計劃、有目標地守在這里想要與我合作的,我在里面做什么與他無關(guān),所以他也根本就不問。如此看來,這的確是個有意思的人。”藤林涼夜這樣想著,開口問道:
“那你說說吧,你想和我談什么交易?”
“你愿意與我合作了?”金建炎高興地問。
“不一定,我只是想先聽聽。如果你要我做的事太麻煩,我還是不會做的。”藤林涼夜回道。
金建炎見對方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便抓緊機會把他的目的說了出來:“接下來的軍訓(xùn)無論有怎樣的規(guī)則,只要是規(guī)則中含有競爭性,我就希望達到一個結(jié)果——讓六班一個叫金博山的人遭受最大損失。你若能確保做到這一點,我就會在軍訓(xùn)中完全聽命于你。”
“哦?我還以為你是想成為軍訓(xùn)中我們班上最大的贏家,才要我?guī)湍愕拿ΑT瓉聿⒉皇沁@樣啊。”藤林涼夜問,“怎么,即使損人不利己,你也可以接受嗎?即使到軍訓(xùn)最后你自己沒有獲得多大的利益,你也覺得只要能讓他遭受損失就行?”
“我要他遭受最大的損失。”金建炎又強調(diào)了一次“最大”這個程度副詞,“我和他之間不存在損人不利己的概念。他損,我就有利。如果拿數(shù)字來做比,我只需要比他大就可以。哪怕我是零,只要他是個負數(shù),我也能接受。”
“這個人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藤林涼夜問。
“他是我的哥哥。”金建炎答道,“也是擋在我繼承家業(yè)之路上的一塊絆腳石。家父是韓國一間忍器公司的總裁,我家共有三兄弟,現(xiàn)在都在吳服大學(xué)上學(xué)。家父曾規(guī)定,我們兄弟之間誰能先一步從這所極難畢業(yè)的學(xué)校畢業(yè),就證明誰的能力更強,更有資格繼承他的公司。”
“我知道了。要做到這一點倒也不難。”藤林涼夜說道。現(xiàn)在,他已確信了金建炎不會是何忍派來試探他的。
“我說的是確保。”金建炎重申道,“就是說,無論軍訓(xùn)出現(xiàn)多大的變數(shù),你也要確保讓他受到重創(chuàng)。”
藤林涼夜明白了金建炎的言下之意。他的意思是,就算藤林涼夜自己在軍訓(xùn)中的目的沒能達到,也必須保持讓金博山在兄弟之爭中處于絕對劣勢。如此,這個交易才算成功。
“你為什么要選我做你的合作對象?”藤林涼夜問。
“我聽何忍說過你在入學(xué)測試中的表現(xiàn)。”金建炎答道,“你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你能幫我,我的目的就一定會達到。這個班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給我如此可靠的感覺了。”
“你為什么認為我會幫你?”藤林涼夜又問,“我可是在入學(xué)測試里把全班都淘汰掉的人。你不覺得我這樣的人會難以接近,愿意與你合作的幾率很小嗎?”
“我看得出來,你喜歡獨來獨往。可如果不爭取一下,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不會答應(yīng)我?”金建炎說,“你剛才幾度拒絕我,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就更說明你有才能,更說明我沒找錯人!”
“我相信你是一個明理的人,如果我能讓你覺得我對你有用,那么我們要達成合作也并非全無可能。孤石萬仞,草木尤附——只要你肯幫我,任你這座孤石再高,我也甘當(dāng)伏草,依附于你。”
“你自己的頭腦也不差。怎么,你就沒信心憑你自己贏過你那個哥哥嗎?”藤林涼夜問道。
“信心我不是沒有。但有了你,我的信心更能增加百倍!”金建炎說,“我若靠自己贏了,我的本性也會暴露在他面前,這對我以后不利。贏得了一時,贏不了一世。”
“所以,我需要你在臺前,我在幕后。這樣,他就算損失再大,也只會覺得是你贏了他,而不會聯(lián)想到他的‘傻瓜弟弟’在幕后做過些什么。”
“況且,我希望和你謀求的是一種更長遠的合作關(guān)系。軍訓(xùn)只是一個開始,有了好的開始,我們以后更多的合作才會成為可能。畢竟,我的哥哥也不是只有金博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