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結印課的森老師是六班的班主任,那么他確實有充足的理由在課堂上設下圈套來對付我。因為六班的學生至今仍不乏有人記恨于我,他們認為他們在軍訓中丟失了大量的學分是我導致的。這幾天來,他們多半已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們的班主任老師。
所以,這位老師今天替他的學生們“報仇”來了。對我小懲大誡,他就能為自己的學生挽回一些顏面。
然而,事實并不是這樣。
我猜中了開頭,卻未猜中結尾。讓森老師與我結怨的,是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原因。】
——不意之怨——
下課后,學生們紛紛離開,教室里只剩下何忍和老師兩個人。
“有件事我想向老師確認一下,您是六班的班主任嗎?”
當何忍單刀直入地問出這個問題,森老師的眉腳抽動了一下,他反問道:“何以見得?”
“來學校后我認識的人很少,更沒和什么人結怨,我不記得之前有見過您。所以,您今天對我的‘特殊照顧’讓我感到頗為費解。”何忍說,“但經我仔細一想,我在這個學校里還是有得罪過人的。”
“您點我回答問題時,我什么話都還沒說,就已經有人開始笑了。我覺得那幾個人有些眼熟,回想起來,他們應該是六班的人。這樣的話,事情就說得通了。”
“起初因為這個教室太大,大家坐的位置沒有規(guī)律,所以我沒注意到他們。直到我站起來,以更高的視野看到他們在笑我時,我才意識到我們班是在和六班一起上這堂課。”
下課鈴打響后,何忍坐在教室里目送學生們陸續(xù)走出教室,他就在其中看到了不少來自于六班,他在軍訓時見過的熟面孔。令他略微有些在意的是,他沒有看到金博山的身影。
“現在想來,六班的同學們應該在來上課之前就知道今天會發(fā)生什么事了,是您提前和他們說過您在課上會問我什么問題的吧?”何忍繼續(xù)對森老師說道,“既然他們都已經先人一步地知曉‘劇情’了,也難怪他們中有人會那么早就開始笑我。”
“會出現這種情況,除了您是六班的班主任,我再想不到還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了。也許正是因為您不希望被我過早地識破這一點,才刻意安排您班上的學生都坐得很分散,并且離我很遠的吧?”
“從‘布陣’上來看,讓這些人盡量坐得分散,當他們瞅準時機一齊笑我時,笑聲就會在教室的四面八方同時展開,就能在封閉環(huán)境里引起更大的漣漪效應,惹得更多人和他們一起笑。這應該也是您希望達到的最佳效果。”
“您有一步棋下得最妙,當我被您點起來,正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問題時,那個小聲告訴我答案在第十三頁的人并不是六班的學生。您大概是和他交代好了任務后,讓他先等我進教室選好座位,再坐到盡量靠近我的位置上來的吧?接下來,他只用等待時機、依計行事就可以了。”
“軍訓時,我與六班大部分人都打過照面,如果讓一個六班的學生在我附近充當告訴我答案的‘好心人’,您不確定我會不會認出他來。要是我認出了那張臉,這件事就有可能會引起我的懷疑。因此,您需要的是一個不會被我認出來的人。”
“我不知道這個人您是從哪里找來的,不過您身為老師,要從別的班或別的年級找到這樣一個學生來與您合作應該不難。這是一堂好幾個班一起上的大課,即使有一個本來不屬于這里的人混了進來,也不會有人發(fā)現。”
“您聽到您的學生們在軍訓時發(fā)生的事,認為我是導致了六班軍訓籌碼數量變少的元兇,于是想借這堂課的機會為您的學生討回公道,這種心情我可以理解。”
“我希望您不要因為今天的事沒達到您理想中的效果而去怪罪您的學生。雖說他們中有人笑得比較早,被我看到了,讓我反推出了您的身份,但這與我避開了您設計的提問并無關聯。我是一個不喜歡照抄別人答案的人,僅此而已。”
“呵……”聽何忍說完,森老師輕笑了一聲,“沒錯,我的確是六班的班主任。”
見對方承認了身份,何忍立刻接上話頭,說道:“老師,其實軍訓時我和六班的同學們發(fā)生的那些不愉快只是一場誤會。”
澄清誤會,正是何忍單獨留下來與森老師面對面談話的目的之一。軍訓雖然已經結束好幾天了,但直到目前為止,六班尚無一個人完整的知道他們在軍訓中經歷過了些什么,他們至今還不清楚他們在軍訓里到底是怎么輸的。
作為當事人,六班的學生并不了解真相,當他們從各自不同的角度把已被曲解過的“真相”再傳到森老師這個局外人的耳朵里時,難免會出現更大的偏差。何忍很難想象,六班的學生是怎樣向他們的班主任形容他的。但他知道,其中的贊美之詞肯定接近于零。
雖然何忍并不畏懼森老師,以后在課堂上他即使又遇到類似今天這樣的情況,他也有信心能夠見招拆招。可對于一個一年級的學生來說,被任課老師敵視終歸不是一件好事。冤家宜解不宜結,更何況這敵視的源頭還是一場誤會。
何忍想學好結印課,他不希望將來的每一堂結印課他都必須要分心去應對師森老師的暗算。如果不澄清誤會,森老師一天沒有達成目的,這種暗算很可能就一天不會終止。這是何忍不愿看到的,所以他寧愿放低身段,也想盡早解除老師對他的成見。
當然,他也不打算一五一十地復述出軍訓的全部經過,因為那樣就會把森老師敵視的矛頭轉移到藤林涼夜身上。這無異于是在向老師打小報告了,何忍可不會做這種事。如果森老師給他解釋的機會,他說話時自然會多加注意,不把任何人描繪成導致六班軍訓敗績的罪人。
可是,還沒等他開始解釋,森老師就打斷了他:“等等,我承認了我是六班的班主任,但這不代表你剛才說的那些全都是對的。”
“你可能認為我看到我班上的學生們軍訓歸來時狼狽不堪的樣子而為他們心疼。”森老師走下講臺,走到何忍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或者我知道他們獲得的學分數量很少后感覺臉上無光,又或者我在聽完他們述說你軍訓時偷走他們的背包后感到氣憤……”
“所以我才處心積慮地想為他們出一口氣,決定在今天聯合我的學生一起捉弄你,害你當眾出洋相。但事實并不是這樣,我可不是這種人。勝負乃兵家常事,有贏就有輸,你以為我不明白這個道理?雖然我們班這次軍訓的成績是不太好看,可我還不至于因此就遷怒于你。”
此話一出,何忍感到有些茫然了,他心想:“他所做的那些不是在為他的學生打抱不平?那是因為什么?”
正在這時,他感到有什么東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側眼一看,那是一只蜜蜂!一只身披黃黑條紋的蜜蜂。
不知什么時候,不知從什么地方,這只蜜蜂飛進了教室。何忍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正被蜜蜂的每一只腳依次輕輕踩過。它正一點一點順著何忍的肩頭往上爬,不一會兒,它就爬到了何忍的脖子上。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殺手突然從黑暗中無聲無息地來到了身后,然后靜悄悄地拿出一把刀,刀刃朝內地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看到這蜜蜂的一瞬間,他陡然回憶起了一件事——“軍訓時,我從六班的營地里逃出來,用石頭砸中了一個蜂巢,引里面的蜜蜂出巢滋擾在后面追我的六班學生,使我得以脫困……當時的蜜蜂,好像就是長得這個樣子!”
何忍記得軍訓時的那群蜜蜂的頭部是黃色的。那是一種很顯眼的黃色,所以給他留下了不淺的印象。日常生活中人們遇到的蜜蜂頭部一般是黑色,這種“純黃腦袋”并不常見。而現在飛到何忍身上的這只蜜蜂,頭部也是黃的。
“這是巧合嗎?如果不是的話……”
想到這里,他再次看向面前的森老師。從森老師的眼睛里,他仿佛看出了什么。
“難道……”
……
時間回溯至軍訓第一天夜里——
“小黃,你回來了。”
虞詐森林的某處,黑暗中佇立著兩個人影,其中一人正撫摸著一只獅子頭上的鬃毛。那獅子嘴里還叼著一個牛皮紙袋,它剛從五班的營地回來。
獅子的主人一邊和身旁的同伴聊天,一邊從隨身的挎包里取出一塊牛肉,喂到了獅子嘴里。
這里正在進行的,是一場兩個老師之間的對話。他們分別是一年級五班和六班的班主任,曹濡和森崇。
“學校要求每個班主任都得在軍訓期間暗中給學生制造一次‘麻煩’。”看著曹濡與獅子,森崇說道,“我們倆以前都選修過‘忍獸學’,可你的小黃移動起來方便,事情輕輕松松就完成了,我這邊就相對要困難一些。”
“我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但我的學生恰好走到我‘陷阱’上的幾率并不大。也罷,就讓他們先快活幾天吧,等最后一天我再親自帶上我的‘家伙’去找他們。”
“這是今年的新規(guī)定,你看著辦,點到即止就好。”曹濡說,“學校的意思是讓我們對新生稍作威嚇,這也是一項考驗。素質不過硬的新生若因此選擇主動退出軍訓,以后他們升學的難度就相應要大一些。但學校不允許我們真的傷害到學生。能鍛煉他們在突發(fā)狀況中的應變能力就足矣。”
曹濡說的這些,森崇都明白,他當然不會刻意去為難自己的學生,他只想順利完成任務,以便向學校交差。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像曹濡一樣,在未對學生造成任何實際傷害的情況下完成任務。
這天早些時候,他把自己飼養(yǎng)的蜜蜂帶來了森林里。那是一種無毒的蜜蜂,人被蜇了之后至多只會腫痛,不會有什么大礙。
蜜蜂不比獅子,它們需要先適應環(huán)境才能更有秩序地活動,所以森崇在某條小路上設置了一個蜂巢。
如他所說的,學生主動去招惹蜂巢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他打算等到軍訓最后一晚,他稍作喬裝之后再帶著那些已經熟悉了森林環(huán)境的蜜蜂去一趟六班的營地,把蜜蜂放出來嚇唬嚇唬他的學生們。
蜜蜂不會輕易攻擊人。因為蜜蜂尾部的刺在它們體內與內臟相連,蜜蜂蜇人之后這根刺有很大幾率會停留在人的皮膚上。當它們飛走時,它們的內臟也會連刺一起被拉拽出來,和刺一同留下。這毫無疑問意味著死亡。
故而從生物本能上來說,蜜蜂不會隨便使用這種它一生或許也只能用一次的技能。除非是為了保護蜂巢、保護蜂后,或自身受到巨大驚嚇與威脅,否則它們很少會以自我犧牲的方式誓死一戰(zhàn)。
在這個基礎上,親自到場的森崇再對蜜蜂加以引導和調控,他有信心到時候六班營地所遭遇的蜜蜂襲擊只會是以威嚇為主,而不會出現多么慘烈的局面。
況且,到那時軍訓也快要結束了,即使有少數幾個學生被蜜蜂蜇到,對于等天一亮,不久后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學校的六班而言,這也不會對他們軍訓的最終成績造成多大的影響。
森崇覺得,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然而,等到軍訓第三日傍晚,他來到他設置蜂巢的那棵樹下的時候……
“怎么回事!”
前幾天一直在山腳下與其他班主任一起休息納涼的他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時,心臟仿佛受到了一次重擊——他的蜂巢雖然仍掛在樹上沒有落下,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蜂巢有了一定程度的變形。當他爬上樹去細看時,發(fā)現里面的蜜蜂數量已經減少了許多。
看著地上零星可見的蜜蜂尸體,森崇的眼角顫抖起來。
“有人……破壞了我的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