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督察萊戈拉斯的故事
叔祖父覺得威爾科特斯的夢境與那座淺浮雕很重要,是因為之前發生的一些往事。它們構成了長篇書稿的第二部分。根據記錄,安吉爾教授曾經看到那座泥塑上無法形容的恐怖輪廓,他不知道這種未知的象形符號要表達什么含義,還聽到那種類似于“克蘇魯”發音的邪惡音節。將它們聯系起來既讓人激動又讓人非常害怕,怪不得教授會不厭其煩地詢問年輕的威爾科特斯有關資料和數據呢。
這次的經歷發生在1908年,至今已經有整整十七年了。那時候,美國考古學會在圣路易斯召開年會,安吉爾教授憑借其名氣和造詣成為那次大會的焦點,他在所有的討論中都表現杰出。有一些非專業的人士也借機向專家們請教,希望能夠得到正確答案和專業的解決方案。很顯然,安吉爾教授成為被提問的首選對象之一。
一個帶領這些非專業人士的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很快就獲得了全體與會人員的關注。他不遠千里從新奧爾良趕過來,目的就是想得到當地無法知悉的一些消息。這個男子名叫約翰·雷蒙德·萊戈拉斯,他在當地的警察局當督察。他來時帶著一座石頭雕像,這座雕像很怪誕,有點讓人討厭,看上去很古老了,它的來源有待考證。很遺憾,萊戈拉斯督察對考古學并沒有興趣,他是因為工作需要才去了解考古學的。幾個月之前,有消息說新奧爾良南部一個茂密的沼澤地里有伏都教教徒集會,萊戈拉斯督察立刻領著警員們對其進行突襲,并且沒收了一座可能是圖騰或者迷信物的雕塑。這個教派的儀式很怪誕,甚至讓人覺得很恐怖。警方了解到他們在無意間發現了一個隱秘異教,之前從未聽說過這個異教,甚至比非洲巫術界最殘忍的異教還要可怕。被捕的人說了與這個異教的起源有關的一些傳說,這些傳說很奇怪,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但此人并沒有交代其他信息。任何與古文物有關的知識都有可能幫助警方鑒定這個可怕的雕塑,從而找到這個異教的起源。
但是,讓萊戈拉斯督察始料未及的是,這座石像竟然引起一片嘩然。在場的考古學家們看了那座雕塑一眼之后就感到非常興奮,將這個督察圍成一團,盯著它看。它讓人覺得陌生和神秘,就好像在暗示著一個從未打開過的古老世界。這座雕像不是任何社會公認的雕塑流派做出來的,這塊綠色的、來歷不明的石頭好像有數百年乃至數千年的歷史。
人們互相傳遞著這座雕像,仔細對它進行研究。這座雕像高達七八英寸,做工非常精致。它看上去像是個怪物,外形有點兒像類人猿,頭部像章魚,布滿了觸手,身體是橡膠狀的,布滿鱗片,前腿和后腿上都有巨大的利爪,背上還有一對細長的翅膀。它的體態有點兒臃腫,蹲在一個巨型底座上,上面刻滿了無法辨認的字符。這個怪物的翅膀稍碰到了底座的后邊,它的后腿蜷縮著,鋒利的爪子長長的并且彎曲著,扎向了底座的前邊大概四分之一的位置。這個頭足類的動物朝前彎著頭,巨大的前爪緊握著膝蓋處,頭上的觸手末端輕輕拂過前爪。這座雕像惟妙惟肖,大家因為不知道它的來歷,所以感到非常恐怖。它有悠久的歷史,讓人覺得可怕和無法估算。很顯然,它與人類文明開化時或者任何一個已知年代的藝術流派毫無關系。它與普通的雕像完全不同,也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憑借考古學和地質學方面的知識都無法得知這種墨綠色、有很多金色和彩虹色的斑點和條紋的石頭為何物。它的底座上面的字符也讓人匪夷所思,在場的人士中有一半全球領先的專業學者,但是沒人可以說出與之有一點點相似的語言。就像這座雕像的設計和材料一樣,這些字符也是非常古老的,跟我們已知的人類世界毫無關系。這些都可怕地說明了一個古老的、褻瀆神靈的生命周期,我們的世界和觀念都不在其中。
但是,正當現場的人都搖頭表示無法解答督察的難題時,有個人猜想或許自己熟悉這奇怪的形狀和字符,所以他有點兒害羞地告訴大家他所知道的內容。現在,這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他是普林斯頓大學人類學教授,名叫威廉·錢寧·韋伯,還是一個著名的探險家。四十八年前,他曾經去格陵蘭島和冰島探尋北歐地區在古代留下的刻字碑文,但是沒有找到。那個時候,他在格陵蘭島西海岸的岸邊遇到一個奇怪的部落,也稱作已經沒落的因紐特教派。這群人崇尚魔鬼,他們的宗教儀式非常奇怪,喜歡喝血,令人作嘔。韋伯教授看到這些情況之后感覺非常害怕。其他因紐特人并不太了解這群已經沒落的同族人的信仰,他們顫抖地說:“那個異教源于恐怖且古老的一萬年之前,那個時候還沒有形成世界。除了不知名的宗教儀式和人類祭祀品之外,拜祭至高無上的古老魔鬼或者是托納薩克的儀式也流傳下來了。”根據老巫醫或者巫師所述,韋伯教授認真地將祭祀的聲音信息記錄了下來,并且盡力用羅馬字母來表示。當時,在祭祀儀式上,異教信徒們最崇拜的是神物,當光芒照射冰崖時,他們就開始圍繞著這個神物跳舞。韋伯教授說,神物是個粗糙的石頭浮雕,上面有很恐怖的圖案和神秘的文字。據他說,那個神物的基本特征和會議廳前面擺放的像野獸一樣的雕像基本吻合。
聽了他的講述之后,現場的人員都感到很吃驚和好奇。萊戈拉斯督察十分興奮,他隨即問了提供資料的那個人很多問題。因為督察在此之前讓下屬記錄和復制了沼澤地附近異教儀式的聲音資料。督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希望教授還記得當時聽到的因紐特異教的聲音。后來,督察開始仔細比較細節,在一片讓人敬畏的沉默之后,督察和韋伯教授針對這兩種處在世界兩端的如同地獄一樣的宗教頌詞達成了一致:因紐特的巫師和新奧爾良沼澤的教士們從本質上來講是用相似的音節唱誦他們同族的偶像。大聲頌唱的祭詞還有各個單詞之間的間隔都是按照傳統的習慣斷開的:
“芬格魯—馬格那弗—克蘇魯—拉萊耶—烏伽那格爾—弗坦。”
好像萊戈拉斯督察提供的聲音比韋伯教授的更詳細,原因是被他逮捕的幾個混血囚犯從老司儀那里知道了這些話的含義,并且如實地向警方交代了,大意如下:
“沉睡中的克蘇魯正在拉萊耶的宮殿里等待復蘇。”
這時候,所有在場人員都強烈要求萊戈拉斯督察盡量詳細說明當時在沼澤地接觸異教信徒的情景。根據筆記可知,叔祖父對這個故事很關注。故事中說了神話制造者和神智學者最狂妄的夢想,說明了一些最不可能的人——混血兒和賤民竟然有令人驚訝的宇宙想象力。
此事發生于1907年11月1日,新奧爾良警方收到了沼澤地區及其南部潟湖地區的緊急報案,那邊的居民大多數是拉菲特人后裔,他們品性善良、安分守己。每當夜晚來臨時,他們都會因為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被嚇得魂飛魄散。很顯然,這些都是伏都教的人搞的鬼把戲,只不過是一種更恐怖的從沒有聽說過的伏都教。當地有片黑森林受到了詛咒,里面沒有人居住,自從森林深處傳來短暫且急促的鼓聲之后,相繼發生了婦女和兒童失蹤的事件。受到驚嚇的報案人說,當地的人們都受不了這種縈繞耳際的慘叫聲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頌唱,還有舞動的鬼火。
所以,二十名警察組成了一個小分隊,分別乘兩輛四輪馬車和一輛汽車于傍晚出發,找了當地一個被嚇得哆哆嗦嗦的人領路。車輛無法繼續往前走時,他們只好下車步行。眼前是一片柏樹林,樹木郁郁蔥蔥,不見陽光。他們安靜地前行,默默不語。周圍都是一些丑陋的樹根、有毒的藤條,還有西班牙苔蘚,讓人感到厭煩,這些都說明這個樹林的怪異和不同尋常。一棵棵奇形怪狀的樹,還有一株株海綿狀的真菌讓人感到更加壓抑,還會經常遇見一堆潮濕的石頭或者斷壁殘垣,讓氣氛十分沉悶。最后,他們看到了亂七八糟簡陋不堪的小茅屋,當地人就住在里面。當地居民看到警察手里拿著燈籠趕到,他們非常開心地涌來。這時候,一陣陣沉悶的鼓聲從遠處傳來,聽上去就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風向發生變化時,還會聽到一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尖叫聲。數不清的林間小路盡頭的灌木叢,一束束泛著紅暈的亮光穿過,時隱時現。居民們寧愿一個人待在家,也不想往邪惡拜祭的地方邁出一步。沒有人領路,萊戈拉斯督察只好和十九位同僚一起摸黑朝未知的恐怖之地走去。
警員們現在要去的地方自古以來就充滿邪惡的氣息,白人甚至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地方,更別說去了。這里面還有一個無法用肉眼看到的隱形湖泊,聽說里面有個巨大的無形的東西,好像白色的息肉,它的雙眼閃閃發光。當地居民私下都說,每當半夜時,長著蝙蝠翅膀的魔鬼們會飛到地底的溶洞去祭拜。這些魔鬼的存在比迪伯威爾、拉薩爾和印第安人要早,甚至比兇猛的野獸和林間的小鳥還要早。它本身就是夢魘,看到的人都死了。它會讓人們做夢,所以人們一般都對其敬而遠之。最近伏都教的幾次祭祀儀式都在那個讓人討厭的地方舉辦,那個地方糟透了,也許這些儀式的核心位置比可怕的響聲和事件更恐怖。
萊戈拉斯和其他警察一起在沼澤地里摸黑尋找奇怪的紅光和沉悶的鼓聲,想必他們在半路上聽到的聲音只能用詩歌或瘋言瘋語來詮釋。其中一些就好像是人在說話,有的則好像是野獸的叫聲。最讓人匪夷所思的聲音才最恐怖,它聽起來像是鬼哭狼嚎,打破了這不見天日的樹林的寧靜,持續在林中回蕩,就好像一陣陣狂風從地獄的深淵中刮起。有時候,這種鬼哭狼嚎的聲音突然停止了,時不時地會有嘶啞的頌唱聲響起,就好像經過訓練一樣,恐怖唱詞如下:
“芬格魯—馬格那弗—克蘇魯—拉萊耶—烏伽那格爾—弗坦。”
后來,他們來到了一片樹木稀少的空曠地,親眼看到了終生難忘的壯觀場景。這些人中,有四個人邁不動步了,有一個人昏倒了,還有兩個人被嚇得大聲尖叫,但是眼前的一切很快就被祭祀儀式上瘋狂的雜音淹沒了。萊戈拉斯從沼澤地里取點水讓昏倒的警察清醒過來,所有的警員都瑟瑟發抖,快嚇呆了。
沼澤地中央有一個綠色的小島,占地面積約一英畝其中有個西班牙裔警員非常興奮,他可能是受到自己的想象力或者耳邊響起的古怪回聲的刺激,竟然有了不可思議的幻覺,他堅信這片恐怖的森林在遠古傳說中就存在了。他叫約瑟夫·D.加爾維茲。后來,我親自拜訪過他,并且向他請教了一些問題。我發現他的確具有非常豐富的想象力,但他的精神渙散。他竟然說自己聽到了巨大的翅膀扇動的聲音,還看到了一對閃閃發光的眼睛,一個龐大的白色身子在森林盡頭游走。我懷疑他鬼話連篇,只覺得他是因為聽多了當地的迷信傳說才變成這樣的。
警員們的當務之急是做好工作,所以他們馬上鎮定下來。雖然那邊有上百個混血祭祀者,但是這些警員們都帶著槍支等武器,他們勇敢地沖到了這群祭祀者中。他們混戰起來,響聲震天,持續了長達五分鐘,那個場景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雙方展開了激烈的交戰,雖然警員們槍法精準,但還是有人僥幸逃脫了。一共有四十七人被逮捕,這些囚犯猶如喪家之犬。萊戈拉斯讓他們趕緊穿上衣服,警員們站成兩排,這些囚犯整齊地站在中間。在這次逮捕行動中,有五個祭拜者死亡,兩人受重傷,他們的伙伴用簡易的擔架抬著他們。當然,巨石上那個神秘的雕像被小心翼翼地拿下來,萊戈拉斯督察將它帶回了警察局。
這些囚犯經過長途跋涉太累了,等他們的疲勞和緊張緩解之后,警察局總部對他們進行了詳細審問。結果發現,所有祭祀者的精神都不正常,除了少數幾個混血兒之外,大部分都是西印度群島和佛得角群島的布拉瓦葡萄牙人,因為這些人的存在,這個由多人種組成的異教充滿了伏都異教的色彩。在詳細審問這些異教徒之前,警方就已經意識到,他們所信奉的宗教中充斥著某些比非洲拜物教還要黑暗且古老的東西。
據他們交代,他們所崇拜的神是舊日支配者,在人類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很久了。它們從天空來到了這個新生的世界,現在已經遠離人類了,它們在地底和海底深處居住。舊日支配者的身體暫時死掉了,但是通過夢境,它將這些秘密告訴了第一批人類,所以先人們就成立了一個永不消失的宗教,即現在的伏都教。他們還說,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伏都教將一直存在,而且將會在全世界流傳下去,生生不息,不管是在遙遠的廢墟叢林里還是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如果偉大的邪神克蘇魯從龐大的海底城市拉萊耶中醒來,他就天下無敵了,全世界都將重新在他的掌控之中。當群星的宮位按照某個順序排列時,克蘇魯就將重回地球,伏都教的教徒們也將隨時聽令協助克蘇魯蘇醒。
警方只能獲得這些情報,即使對犯人使用酷刑,也無法獲得更多秘密。在地球上,有意識的生物肯定不止人類,因為極少數虔誠的信徒在夜深人靜時有幸看到過異常的場景,但是沒有人講得清楚這是不是舊日支配者,因為不曾有人見過舊日支配者的真實面目。警察繳獲的雕塑就是偉大的克蘇魯石像,但是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邪神的真實面目,也不知道那些古老文字的含義。關于克蘇魯的內容至今都是口口相傳的。唱贊歌的祭祀儀式已經不是秘密,只是不能太明目張膽罷了,只能通過私下傳播。唱詞只有一種含義:“沉睡中的克蘇魯正在拉萊耶的宮殿里等待復蘇。”
當時,只有兩名囚犯神志清醒,可以判其死刑,其他囚犯都被送到不同的精神病院里去了。所有人都說自己沒有參與儀式上的謀殺,并且說死者是被長著巨大黑色翅膀的怪物所殺,這些怪物是從有鬼魂出沒的上古集會地來的。囚犯們針對這個神秘的犯罪同伙各執一詞,所提供的情報毫無意義。警察最重要的收獲來自一個名叫卡斯特羅的年邁的梅斯蒂索卡斯特羅說的恐怖傳說中有些內容讓神智學者們的推論出現了紕漏。它們將人類和世界當作不足掛齒的新訪客和匆匆的過客,其他“存在”曾經統治了地球幾十億年,它們曾經擁有過大型城市。那位中國人對他說,可以去探尋這些城市的遺跡,如太平洋某個小島上的巨石堆。在人類誕生前的幾個世紀,它們就沉睡不醒了。但是,如果當星星在永恒的循環里運行到恰當位置時,它們可以被法術喚醒。它們事實上就來自星辰,同時帶來了自身的影像。
接著,卡斯特羅說,這些舊日支配者不是有血有肉的。但是,它們是有形的。之前說它們來自星辰,就是最好的證據,但是這不屬于物質組成形式。當星星處在恰當的宮位時,它們可以穿越天空,可以在不同的時空游走;若位置不合適,它們就會沉睡不醒。雖然沒有生命,但是它們也不會真正地死去。它們在拉萊耶的大型石頭宮殿里面躺著,受邪神克蘇魯魔咒的保護。當星星和地球準備好迎接它們時,當星星為了它們的復蘇又一次運行到恰當宮位時,就需要借助外力將它們的身體拯救出來。魔咒保護著它們不受傷害,但同時也妨礙了它們的自由活動,所以任憑時光荏苒,幾個世紀轉瞬而過,它們也只能在黑暗中躺著,但是很清醒,它們在思考。它們知道宇宙中發生的一切,但是只能在自己的墳墓里走動。在無限的混沌之后,先人們誕生了。舊日支配者托夢給敏感的先人們,與其交談,將它們的語言傳達給像人類這樣有血有肉的哺乳動物。
卡斯特羅接著小聲說,先人們按照舊日支配者托的夢,圍繞著高高的神像成立了自己的教會組織,神像來自黑暗時代的黑暗之星。當群星的宮位運行到恰當的位置,此時就是異教的誕生之日。到那時,神秘的教徒們就會將克蘇魯帶出墳墓,將仆人們喚醒,然后重新統治地球。克蘇魯復蘇的時間很快就會揭曉,從那時候起,人類就可以像舊日支配者那樣為所欲為了,沒有善惡之分,置法律規則和道德倫理于不顧,所有人都會歡呼雀躍、四處殺戮、盡情狂歡。舊日支配者被解封之后,會教人們學會如何呼喊、屠殺、狂歡和如何享受新的人生,整個地球上的喜悅和自由之火將會燃起,散發著、燃燒著充滿殺戮、喜悅和狂妄的烈焰。這個時候,先人們流傳至今的異教應當舉辦一定的儀式,以此來祭奠古代的祭祀活動,并且預示著舊日支配者已經回歸了。
再久遠一些,被舊日支配者選中的幸運的先民會在夢里與邪神交流,但是很快就會發生一些變故。拉萊耶巨石城和里面的巨石柱及墓室一起墜入了深淵。深不見底的海洋里充斥著原始的神秘,甚至意念也穿透不過去。因此,邪神與先民就無法溝通了。但是記憶是永存的,虔誠的信徒們都在說,拉萊耶城將于星星運行到恰當位置時再次浮出海面。之后,將會再次出現腐朽的、暗沉的黑暗之靈,被遺忘在海底的石窟中到處都是有關邪神的隱晦傳說。卡斯特羅不敢說太多,匆匆住嘴,不管用什么辦法引導他,他都不肯再多說一句。連他也不想談論關于舊日支配者體形大小的話題。說起異教崇拜的中心地帶,卡斯特羅覺得是“千柱之城”埃雷姆,這座城市位于人跡罕至的阿拉伯沙漠中,那里面有隱藏的無法觸及的夢境。邪神崇拜的起源和歐洲的女巫崇拜的起源不同,教派之外的人對其知之甚少。那個不朽的中國人說,瘋狂的阿拉伯人阿卜杜拉·阿爾哈薩德寫的《死靈之書》有兩方面的含義,新教徒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理解。下面這個句子是人們討論最多的:“永遠長眠的未必是死亡,在漫長而奇特的歷史長河中,死亡也有它的終結之道。”
這些敘述給萊戈拉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來,他想知道關于這個異教的歷史淵源,但一無所獲,這一點是他意料之中的。卡斯特羅說這個是秘密,他沒有撒謊。杜蘭大學的權威專家也絲毫不了解異教崇拜和邪神形象,督察面前就是全國最權威的人士,但是所有人提供的信息都沒法與韋伯教授講述的格陵蘭島的故事相比。
萊戈拉斯的陳述和那座奇怪的雕像引起現場人員的高度關注,其他在場的人員也積極地就此問題進行討論,但是社會上正式出版的期刊基本上都沒有提到過當時的具體情況。雜志社的編輯們經常會遇到吹噓和欺詐行為,所以小心翼翼地報道了這件事。萊戈拉斯曾經將這座雕像借給韋伯教授,但是教授去世之后,萊戈拉斯督察又重新拿回了這座雕像,不久之前我還看到他保管的這座雕像。很顯然,那座恐怖的雕像和年輕的威爾科特斯在睡夢中制作的浮雕屬于同一類。
到目前為止,我終于明白叔祖父為何會在聽到雕塑家講的故事之后那么興致勃勃了。叔祖父在了解了萊戈拉斯督察知道的與異教相關的情況之后,敏感的威爾科特斯突然出現。威爾科特斯不但夢到了沼澤地的石像和格陵蘭島石板中那個邪神的樣子,還有具體的象形符號;不止這些,他在夢里還準確地聽到了三個單詞,與因紐特教信徒和路易斯安那混血兒在祭祀時的頌詞發音相同,真是太巧了。顯然,安吉爾教授馬上對該事件進行了調查。我雖然心中還是懷疑威爾科特斯是否間接地聽說過異教崇拜,并且刻意營造了一系列的夢境,讓我的叔祖父當犧牲品,以此增加整個事件的神秘感,并且讓它持續發酵,當然,叔祖父關于夢境的記錄和新聞剪報足以證明,但是我頭腦里的理性主義和整件事的荒謬絕倫還是讓我認準了心中最符合邏輯的結論。我對叔祖父的書稿和萊戈拉斯督察提到的異教崇拜進行了進一步研究,并且參考了相關的神智學筆記和人類學筆記,另外還親自拜訪了居住在普羅維登斯的威爾科特斯,直言他唐突地欺騙了一位知識淵博的老人。
威爾科特斯還是一個人住在托馬斯街的百合公寓里。那個小樓建于維多利亞時代,造型不好看,模仿17世紀法國布列塔尼地區的建筑風格,臨街的那面剛裝修過,在眾多殖民地時期建設的樓群中獨樹一幟。值得一提的是,美國最著名的格魯吉亞尖塔的影子正好將這棟百合公寓遮住。他看到我來了之后就立即停掉手里的活兒,根據他房間中亂七八糟地放著的雕塑樣品可以斷定,他造詣不淺,是個名副其實的人才。我覺得他很快就會被人們稱作“最偉大的頹廢派藝術家”之一。阿瑟·瑪臣的散文、克拉克·阿什頓·史密斯的詩歌和畫作中描繪的噩夢和幻想,全部被這個年輕人用泥塑實現了,以后可能還會用大理石將這些形象還原。
威爾科特斯皮膚黝黑,瘦瘦的,有點弱不禁風,頭發亂糟糟的。當聽到我的敲門聲之后,他轉過疲憊的身體,也沒有抬頭,問我有什么事。我告訴他我的來歷之后,他有點激動,由于我的叔祖父激發了他探索奇怪夢境的好奇心,但是沒有跟他說過研究他的夢的原因。我也沒有跟他說具體的事宜,只是想讓他說點實話而已。很快我就斷定他說的都是真的,如果親自聽到他描述夢境,肯定會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這些遺留在他腦海中的夢境對他的藝術風格影響很大。他給我看了一個怪誕的雕像,那個雕像充斥著邪惡,把我嚇得戰戰兢兢的,這個雕像的原型就是這個年輕人上次在夢境中完成的,他不知不覺地完成了雕像的外形。這個雕像就是在他發神經時完成的。他真的對地下異教一無所知,只是叔祖父向他提出了很多問題之后,他才對整個事態略知一二。后來,我開始琢磨這個年輕人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些奇怪情景的。
他用奇怪的方式談論他的夢境,繪聲繪色地描述,讓我好像親眼看到了那座由一層綠色石頭堆砌而成的充滿恐怖和潮濕的巨石城。他說話的方式很奇怪,他說那個城市一點也不符合幾何學的邏輯。他很害怕,但是又很希望能夠從地底不停地傳來“克蘇魯—弗坦、克蘇魯—弗坦”這樣的一半來自肉體、一半來自靈魂的聲音。
恐怖的祭祀儀式和頌詞中出現過這樣的字眼,頌揚的是偉大的邪神克蘇魯在拉萊耶城的石室中等待復蘇的場景。這些唱詞不懷好意,并且自帶煽情效果,竟然能將我這么理智的人震動。我斷言,威爾科特斯曾經無意間聽說過有關這個異教的傳說,但是在閱讀了奇怪的作品和進行了一番神奇的想象后,就馬上對這些傳說置之不理了。沒多久,他無意間得知的深刻印象最終以潛意識的形式呈現在夢里,呈現在泥塑雕像中,呈現在我眼前這個恐怖的雕像中。想必威爾科特斯也不是故意欺騙叔祖父。有時候,他的言談舉止有些矯揉造作,有時候又有點放蕩不羈。我不喜歡他,但還是很坦然地承認他的天賦和誠實。我友好地結束了這次拜訪,并且真誠地希望威爾科特斯的過人天賦能夠助他越來越成功。
時至今日,我還是對有關邪神崇拜的情況很感興趣,有時候我甚至想象自己能夠憑借對這方面的起源和相關性的研究而出名。我曾經去過新奧爾良,去拜訪萊戈拉斯督察和參加那次突擊行動的其他警員,并且目睹了那個恐怖的雕像。我甚至還想,若是有機會,我肯定會對還在世的混血兒囚犯提一些問題。但是,很遺憾,卡斯特羅好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我現在得到的一手資料只是更詳細地證明叔祖父的筆記罷了。但是我還是對此很激動,因為我堅信我正在慢慢發現一個真實存在且非常隱秘的古老宗教,我想這個發現會讓我成為著名的人類學家。
我曾經懷疑過叔祖父的死因,如今好像已經知道了真相:叔祖父肯定死于意外。他從碼頭往家里走,那個碼頭上到處都是外國的混血兒。在路上,一個黑人海員無意間將其推倒在狹窄的山間小路上。我還記得路易斯安那的異教徒都是混血兒,他們希望能夠在海上探險。當知道了異教徒的秘密方法、祭祀方式和邪惡的信仰之后,這一切就不足為奇了。萊戈拉斯督察和他手下的警員們能夠僥幸活下來,算是幸運了。曾經有位挪威的海員因為知道太多而暴死。叔祖父偶然間獲得了年輕的雕塑家的相關資料之后繼續調查。或許邪神已經聽說了吧?我覺得安吉爾教授暴死肯定是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或者是因為他將來會知道太多……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會跟叔祖父一樣離奇地死去,因為我現在知道的就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