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入世已有百年，多管閑事的凡人她見過不少，但這么不明不白拉著她開溜說救她的還是第一個。
    “你救我什么，”她吼了起來。他聲夠大，她比他還要大，氣勢不能輸，必須對得起她的神龜身份：“需要你救嗎？”
    男人眉頭緊鎖，一臉認(rèn)真：“你知道你差點被人賣了嗎？”
    “誰敢賣我？”她挺了挺胸脯，無奈個頭還不到這個凡人肩膀，她不得不費勁仰頭：“我看就你膽子最大。”
    陸t語塞，這小女孩，看著年紀(jì)不大，講話卻老氣橫秋飛揚跋扈。
    他不是太有耐心的人，但還是按住性子說：“剛剛在肯德基，我坐你們后面那桌，你們好像在說什么辦/證的事情，那個老頭要帶你去辦黑證，是不是？”
    玄微怔住：……哈？
    玄微揪出他話里的重點：“你竟然偷聽我們講話，真不要臉。”
    “……”陸t愣了，她怎么反倒罵起他這個救命恩人了。
    陸t只能認(rèn)為她雙商不高：“你還相信他？”
    “為什么不能信。”不信仙家還信你個傻帽？玄微梗著脖子：“你就能信了？”
    玄微擔(dān)心土地爺爺還在等她找她。
    畢竟與擁有自己的身份證只剩一步之遙了。
    她可不想再被這個凡人耽誤時間，玄微轉(zhuǎn)頭就往回走。
    陸t急急拉住她。
    他手勁很大，玄微被迫回頭，她窩火地摸自己小臂，叫囔：“我手都被你拉疼了。”
    陸t這才留意到她泛紅的手腕，她胳膊細(xì)白，仿若一截一折就斷的葦草。這么冷的天，她就穿著一件灰不溜秋的單衣。
    他心一軟，不再跟她杠，但還是捉著她問：“小孩，你是不是山里來的？”
    “啊？”玄微開始追溯過往，早些年她的確在某靈域山澗修煉過，所以嚴(yán)謹(jǐn)答道：“對啊，我是山里來的，怎么了？”
    她警惕望他，困惑他是怎么看出來的，一介凡人居然這么有眼力見？能感知到她周身滿溢的仙山靈氣？
    “難怪。”陸t在心底感嘆——難怪這么不諳世事，連衣著都這么樸素窮苦，一定是偏遠(yuǎn)山區(qū)偷跑來城里尋找父母的留守兒童。無奈父母重男輕女，都沒給她上戶，好不容易攢夠錢跟著黑車來到這里，卻因為沒有合理身份寸步難行。
    可又有可疑之處，女孩膚色白凈，性格也不怯懦怕生，不太像疏于照看灰頭土臉的大山孩子。
    轉(zhuǎn)念一想，或許山里都是叢林草木，常年不見太陽，女孩無人管教，性格頑劣也很正常。
    他一直盯著她，眼神判研。
    玄微只覺他放肆，想給他一點教訓(xùn)，但她不清楚附近到底有沒有監(jiān)控，萬一被拍到她使用法術(shù)攻擊人類，她就違反三界禁令了。
    玄微不敢輕舉妄動，決定先忍忍：“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陸t看她：“我可以放手，但你不要亂跑，我?guī)闳ヅ沙鏊煲苍S能幫你找到家人。”
    玄微對這幾個詞已經(jīng)有了應(yīng)激反應(yīng)，她瞳孔地震，連連搖頭：“我不去！”
    她發(fā)現(xiàn)凡人一有事就愛往派出所跑，估計這位也是一樣，趕忙收斂氣焰，哀求道：“哥哥，哥哥，你別帶我去派出所，求求你，求求你了，哥哥……”
    陸t沒料到她前后反差這么大：“為什么不去？”
    玄微眼眶發(fā)紅，開始扯謊：“我……我偷過東西，”她淚珠簌簌往下掉：“我被他們抓過，我好怕那些人……我那天實在太餓了，只是想吃點東西……”
    她聲淚俱下，有模有樣。遙想當(dāng)年，她可是和訛獸討教過演技的。
    她楚楚可憐，陸t心有不忍，松了手，好聲好氣問：“你能告訴我你多大了，叫什么嗎？”
    你龜爺爺?shù)南升g和大名豈是能輕易告訴你的，玄微腹誹著，兩眼仍淚汪汪：“我叫玄微，年紀(jì)不知道，沒人告訴過我。”
    她癟著嘴，睫毛水靈靈的，像一只上岸不久、天真凄苦的小人魚。
    陸t看她片刻，脫下外套，給她披上了。
    衣服挾裹著凡人的體溫，一并罩來，玄微上身一下暖烘烘的。
    她一愣，不假思索說：“好暖和哦。”
    她下巴在毛領(lǐng)上蹭了蹭，似乎很喜歡。
    陸t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穿上吧。”
    “哦。”玄微兩手探進(jìn)袖子。陸暄比她高大許多，這件外套下擺都快到她膝蓋了。
    她唱戲般甩了甩空出來的寬大袖口，有了笑容。
    她一笑，陸t也生出助人為樂的滿足感，跟著彎了嘴角。
    下一秒，陸t聽見她問：“可以送我嗎？”
    言語間，毫無羞慚意思。
    陸t神情微滯，斂了唇角：“不可以。”
    “小氣。”玄微發(fā)覺這褂子御寒效果極佳，有了勢必要將它拿下的念頭，“我和你買好不好？”
    陸t這才注意到她挎著一只小包：“你帶錢了？有多少？”
    他試著套出更多關(guān)乎她的有效信息。
    玄微問：“你要多少？”
    陸t想了想：“這件外套原價四百多。”
    玄微問：“四百多元人民幣？”
    她的正統(tǒng)說法讓陸t哭笑不得：“當(dāng)然是人民幣，難道你還可以付美金。”
    玄微頓了一下，信誓旦旦：“你想要的話，我也不是弄不到。”
    這一刻，陸t認(rèn)為自己可能猜錯了，她也許不是大山里出走的孩子，而是漂洋過海的偷渡客。
    陸t微瞇起眼：“hello？”
    玄微：“？？”
    “bonjour？”
    “？？？”
    “guten tag？”
    “？？？？”
    “こんにちは？”
    “？？？？？？”
    玄微完全摸不著頭腦，這人突然講起什么鳥語？
    見她從始至終一臉迷茫，也不像裝的，陸t結(jié)束試探，說回母語：“你包里有什么？方便打開看看嗎？”
    玄微牢牢攥住，剛要大喝一句“什么都沒有”時，她猛然想起剛才派出所里的情景，感覺自己的抗拒更像是欲蓋彌彰，索性把它拉開，大大咧咧展示給他看。
    陸t垂眼，的確空無一物。
    交涉半晌，他一無所獲，思路跟眼前這包一般空蕩。
    陸t有些不知所措，抓了抓后腦勺，開始責(zé)怪自己耳朵為什么要那么尖，手為什么要這么這么賤，去多管閑事。
    他取出手機(jī)看了眼，上班時間早就過了。
    他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光，爾后低頭打量她幾眼，問：“你先去我家？”
    玄微警覺后退一步：“為什么去你家？”
    “你這么小，不肯去派出所，外面又不太安全，”陸t看她：“你沒身份證，又沒錢，能去哪里。”
    “我有家啊，”玄微脫口而出，她愛不釋手地揪著外套上的帽繩：“你將這件衣裳送我就行。”
    錢這東西，玄微有的是，只是生人在前，財不外露是她的處世準(zhǔn)則。
    “你記得家在哪嗎？”
    “我四海為家。”玄微心念，等她變回原形，她家就在她背上，凡人不懂而已。
    陸t：“……你真逗。”把自個兒流浪漢的身份也能說得這么清新脫俗。
    “走吧，我不是壞人，”他從兜里取出兩張證件，遞給她看：“這是我的身份證和工作證。”
    玄微眼尖，雙手捧起其中一張，細(xì)細(xì)觀賞：“這是身份證嗎？”外形和土地爺爺?shù)囊荒Ｒ粯印?br/>     原來這就是人間居家出行必備、她求而不得的牛逼通行證。
    她愛惜地?fù)崃擞謸幔w慕道：“我也好想要啊……”
    女孩莫名流露的近乎垂涎的癡漢神情有些滲人，陸t一把抽回，揣回兜里。
    她目光緊追不舍，并喃喃自語：“我能擁有嗎？”
    陸t回：“我會幫你。”
    但他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她家人，一定能帶她找回屬于自己的身份。
    所以又補(bǔ)一句：“我爭取。”
    “你幫我的話，要收錢嗎？”女孩仰起臉，被尺寸不合的衣服襯得像只奶乎乎的幼鳥。
    “不用。”整天錢錢錢，到底被騙過多少錢，陸t無言：“走了，跟上。”
    他只穿了一件襯衫，把外套讓給她，他快凍死了。
    陸t瞥了女孩一眼，正要抬腳，忽的像漏了什么似的停了下來。
    玄微也跟著他駐足，睜著無辜大眼看他。
    陸t稍稍傾身，雙手提起她外套下擺。
    玄微下意識后躲，被男人單手拽了回來，他語氣有點不耐煩：“幫你拉拉鏈呢，別動。”
    玄微端正站好，不敢再動。
    他輕巧地一拉而上，兩人視線因此一撞，女孩瞳子過于澄明，像一望見底的水晶，陸t心漏一拍，隨即挪開眼。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
    陸t直起身體，仍能感覺到那簇干凈目光追隨自己。
    他斂目，裝兇瞪了回去。
    她還是盯著。
    “看什么看。”他沒忍住出了聲，手一抬，將她腦后的毛領(lǐng)帽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