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小木匠已非吳下阿蒙,看問題的眼光和角度,其實反而比一般混跡江湖圈子的人要更加敏銳和準確。</br>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一下子就意識到,雍家人沒有出現在這會場的背后,可能隱藏著一些事情。</br> 比如那個暗算廖二爺的家伙,他仿佛就是雍熙文手下的行走。</br> 這件事情如果被程蘭亭等人利用到,并且有意地放大,然后擴散開去的話,雍熙文絕對是要栽的,而跟著雍熙文的那一幫人,也很有可能被拉一派、打一派,直接給整得煙消云散了去——如果是旁人的話,小木匠或許不會這么想,但程蘭亭的話,小木匠相信他有這樣的手腕。</br> 不信就去看看王存古王大少。</br> 他明明跟程蘭亭并不對付,結果現在看一看,兩人親密得跟從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一般。</br> 當然,小木匠看穿了這些,卻并不多做言語。</br> 他是一個內斂且善于沉默的人,并不想出頭挑事,也愿意別人看輕自己,這樣能夠避免許多的麻煩。</br> 論功行賞之后,便是宴會。</br> 八仙桌上,菜品豐富,什么雞鴨魚肉,這些都是小講究,魚翅爆肚海參,那來自遙遠海邊的海產味兒,方才是內地難得一見的珍品,此刻也流水一般地擺了上來。</br> 小木匠本就是個苦瓜罐子里熬出來的人,最見不得的,就是這些有油水的美食。</br> 他瞧見這些,腦子都動不了了,筷子卻飛速動了起來。</br> 好在他這一桌的,都是如陳龍一般的頭領親隨,雖說平日里也人五人六,但那個時候的人,肚子里的油水都少。</br> 正因為這樣,所以大家也是“大哥莫說二哥,兩個都差不多”。</br> 一時之間,那一桌子也是風卷殘云,那幫人出筷子跟出劍一樣,那叫一個快準狠,饒是小木匠的修為,搶個干鮑魚都搶不過,只有逮著一個油汪汪的脆皮燒雞,惡狠狠地掰開大半截雞腿,使勁兒地咬著。</br> 呃……</br> 他有些噎到了。</br> 就在小木匠正在對著桌子上一大堆好酒好菜廝殺拼斗的時候,有人走到了小木匠的身邊來,對他低聲說道:“龍頭讓我過來叫你,跟他一起去敬酒。”</br> “啊?”</br> “啊?”</br> 連著兩道驚訝的聲音出現,第一個是陳龍,他除了震驚之外,還有羨慕,畢竟能夠有這樣待遇的,說明程龍頭對這人十分的喜愛和關切,幾乎如同自己兒子一般的待遇。</br> 而第二個自然是小木匠,他則是單純的驚訝,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那人遞過來一張手帕,對他說道:“擦一擦,然后跟我去吧。”</br> 小木匠雖然有些不太情愿離開這滿桌豐盛的食物,但這兒是人家的場子,程龍頭相召,他怎么著也不能不給別人面子不是。</br> 于是他擦了擦手和嘴巴,站了起來,在那名親隨的帶領下,來到了主桌前。</br> 這會兒程蘭亭已經是喝得紅光滿面了,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燦爛起來,瞧見小木匠,便將他招了過來,說道:“小甘,來來來,我幫你介紹介紹前來參加慶功會的親朋好友、各路群雄,那誰,淳于飛,把酒壇子帶上跟著——小甘,叔叔我酒量不行,你可得幫我擋擋酒啊……”</br> 他說得十分自然,仿佛小木匠便如同他自家的子侄一般,不容拒絕。</br> 小木匠過來的時候,本來想好了托辭,畢竟他總感覺程蘭亭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子,所以并不想跟這位龍頭那么的親近。</br> 但他被這話兒一撂住,所有拒絕的話語都說不出來了,只有硬著頭皮跟了過去。</br> 程龍頭帶著醉意,領著小木匠轉了一大圈,他是炙手可熱的龍頭坐館,過來敬酒,眾人哪敢坐著,紛紛起身相迎,各種好話撒出。</br> 他一般都是一桌敬一杯,倘若有人嚷嚷著單獨碰一個,程龍頭便把小木匠給拉了出來。</br> 他滿臉通紅,噴著酒氣說道:“諸位,我酒量淺薄,沒辦法陪好各位,是我的錯,不過你們也別著急,這個后生,叫做甘墨,魯班教鬼斧大匠的關門弟子,與我兒程寒乃莫逆之交,我待他亦如子侄。現如今我兒不幸死于鬼面袍哥會之手,我沒了兒子,但還有他,讓他來幫我擋酒,可好?”</br> 他這一番說辭下來,那些張羅拼酒的就沒有再多說了,而是紛紛恭維起了小木匠來,說了一堆少年英雄,名師高徒之類的話語。</br> 也有人認識魯大,當年那鎮妖塔落成之時還一同喝過酒的,此刻便站起來回憶往昔,說得小木匠也是他們失散多年的侄子一樣,那個動情啊,甭提多感人了。</br> 一時之間,場面格外熱鬧。</br> 小木匠給程龍頭領著轉悠了一圈,一開始的時候,他還努力地去記那些人的面孔和名字,以及做些什么的,并且試圖將這些給聯系在一起來,結果到了后來,酒喝多了,頭就有些暈。</br> 別說記人,就連走路,都得保持清醒,免得摔倒在地,出了洋相。</br> 差不多弄完一圈,程龍頭瞧見小木匠雙眼迷離,便叫來了陳龍,把小木匠扶去歇息解酒。</br> 小木匠回到原來的桌子,旁邊人瞧他的眼神便有了許多不同,多了幾分敬意和說不出來的情緒,而公館的侍者也適時端來了酸梅解酒湯。</br> 小木匠喝了那解酒湯之后,感覺好了一些,不過還是有些迷糊。</br> 他拿起桌上的筷子,裝了一碗飯,想要再吃點,結果他轉了一圈,桌上就剩下一些殘渣了,他也不嫌棄,攪和著那油湯和殘渣吃了起來。</br> 送醒酒湯的那位侍者趕忙攔住他,說您先等等,回頭我給您這桌再添幾個菜。</br> 侍者知道眼巴前的這位,可是渝城袍哥會新晉龍頭的紅人,視之如子侄一般的人物,哪里敢怠慢。</br> 小木匠卻并不覺得,認真地跟對方道了謝。</br> 等那人離開,他卻還是將碗里的油泡飯稀里嘩啦地扒進了肚子里,然后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br> 舒服……</br> 一碗飯下肚,將胃給填滿之后,小木匠的醉意也開始慢慢消解,雖然依舊有些迷糊,但狀態卻在恢復中,而就在此時,卻聽到臺上那兒,傳來“砰”的一聲巨響。</br> 緊接著,原本熱鬧無比的宴會場中,一下子就變得寂靜起來。</br> 小木匠使勁兒地甩了甩腦袋,然后朝著臺上望去,卻瞧見了一個讓他有些意外的人。</br> 不對,應該是三個。</br> 這三人,分別是小道士四眼,他師父錦屏道人,以及那個酷酷拽拽、鼻孔朝天的老君閣李金蟬。</br> 而這三人,則都是來自于青城山,當日一別之后,卻是第二次相見。</br> 他們怎么來了?而且還鬧了起來呢?</br> 小木匠努力地開動著因為酒精而顯得有些僵化的腦筋,終究沒有想出結果,而那錦屏道人則已經與渝城袍哥會的人起了爭端,雙方居然開始吵了起來。</br> 小木匠又甩了一下頭,還拍了拍腦門,這才勉強聽清楚——原來這三位青城山的高人,卻是來找渝城袍哥會要人的。</br> 他們要的人,也是青城山的子弟,叫做雍德元。</br> 而雍德元,似乎在今天下午的時候,被渝城袍哥會以不能讓人信服的理由給囚禁起來了。</br> 青城山的人氣勢洶洶,然而程龍頭在這個時候卻不慌不忙,上前解釋了來龍去脈——之所以將雍家的相關人員“軟禁”,是因為雍家有參與謀害廖二爺,甚至與鬼面袍哥會勾結的行為,這些都已經掌握了充足的證據,青城山的人若是不信,他們可以私下出示,甚至讓他們去見雍熙文,親自了解……</br> 至于雍德元,那家伙似乎早有計劃,所以一有風吹草動,直接就不見了。</br> 渝城袍哥會也正在找雍德元,此人是雍家勾結鬼面袍哥會的重要人物,而且還起到了橋梁的作用。</br> 這么一番話語下來,原本氣勢很足的青城山三人,頓時就弱了許多。</br> 如果程龍頭說的是真的,那么道理就站在了對方那邊去。</br> 青城山當然不信,不過氣勢弱了許多,被程龍頭叫人直接印證去了。</br> 宴席依舊在持續,不過經過青城山這么一鬧,之前喜慶的氣氛就減輕了許多,陸陸續續有人告辭了,程龍頭起身送客,顯得十分隨和親近,而那眉山公館的侍者給小木匠又上了幾個菜,他剛剛吃著,蘇慈文卻找了過來。</br> 這會兒小木匠依舊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卻給蘇慈文拉到一旁說話,因為狀態不對,他有些恍惚,大致能夠知曉蘇慈文在與他提前告別。</br> 小木匠腦子沒帶,不斷地祝福對方一路順風。</br> 蘇慈文瞧見他這狀態,似乎有些失望,咬著牙,一直到臨走的最后時刻,方才將心里藏著的話語,說了出來:“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是放蕩的女子,事實上,我與那家伙并沒有任何身體上過分的接觸,許多事情,都是在它的魅惑和引誘下做的……”</br> 她詞不達意地說了一堆話,最終急了,將衣袖擼起,露出了右臂上鮮紅的守宮砂來。</br> 她說:“你看,它還在呢。”</br> 說完,蘇慈文逃跑一般地跑了,只留下一個嬌俏的背影,讓小木匠從酒意中慢慢地醒了過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