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家伙冷冷地形容完這殘忍可怕的毒藥之后,開口說道:“我講這些,你肯定覺得我是在嚇唬你,所以……”</br> 小木匠趕忙打斷他的話:“我信,我信,我全部都信的!”</br> 那家伙卻很是奇葩地說道:“你,你別敷衍我——這種藥,一般人聽了,都不會相信,我須得演示給你看。記得,咬著牙,別亂叫出聲來……”</br> 說罷,他嘴里嘀咕起來,而緊接著,小木匠感覺手腳處有一些癢。</br> 他下意識地想去撓,結果那種有蟲子在身上鉆來鉆去的麻癢感,一下子就遍布全身了,他兩只手都用不過來,不斷地撓,渾身直哆嗦。</br> 那種癢入骨髓的感覺幾秒鐘之后,又變成了痛。</br> 他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坨在熱鍋上的豬油,直接就化了,趕忙喊道:“停,停,停,你要干嘛,直接說就是了,我都做……”</br> 大禍臨頭,他趕忙認慫。</br> 即便如此,那家伙也讓小木匠感受了一下這地獄一般的痛苦,方才打住。</br> 他雙手合十,猛然一指,那種深入骨髓的麻癢感和痛楚,方才緩慢消失。</br> 而小木匠整個人仿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汗出如漿,衣服都濕透了,散發著一股汗臭和酒味。</br> 這一下,他倒是徹底清醒過來,先前的酒液,也已經變成汗水,排出體外。</br> 不過清醒過來的小木匠,卻顯得很絕望。</br> 這樣一個可怕的家伙,他該怎么應付?</br> 好在展示完自己的拳頭之后,面前這家伙也提出了自己的訴求,在得知小木匠住在江邊那間外國人開的酒店后,讓小木匠去附近找個竹筐背篼來,將他給帶過去。</br> 這滿渝城到處都是袍哥會的耳目,鬼王即便是躲在這自力巷陰森之處,也沒辦法逃脫。</br> 反倒是讓小木匠幫忙藏匿,或許還有一線生機。</br> 小木匠的性命握在旁人手中,生殺大權旁落,鬼王心意一動他便死了,哪里敢討價還價,只有照辦,在鬼王的指點下,找到了一個竹背簍,將他給裝在里面,上面蓋著一張破麻布,便朝著那酒店走去。</br> 那鬼王粗手粗腳,臉孔又如成年人一般,但身材卻跟兒童一樣,所以重倒不是很重。</br> 小木匠回過神來,心中已經沒有那么詫異了。</br> 畢竟像這樣的情況,小木匠見得不少,特別是在“水蠱”猖獗的湘西湘南之地,更是如此,那些得了水蠱的孩童,后來就長不大了,慢慢發育延遲,就成了這般侏儒模樣。</br> 師父魯大曾經跟小木匠說起,他碰到過西洋來的傳教士,說那“水蠱”,其實叫做血吸蟲。</br> 那是一種極為細小的蟲子,它常年寄生在田里地頭的釘螺身上,移到人身,便會進入人體的五臟六腑中,將其蛀空,筑起蟲巢,十分的可怕。</br> 但這玩意防治也簡單,不去污水中生活,糞便隔離之類的就行了。</br> 至于鬼王前后的差別,想來也是不愿意別人知曉自己的身體缺陷,特地偽裝得那么高大吧。</br> 他背著那鬼王往回走,一路上倒也順暢,就算是遇到了巡邏的人,那幫人卻也都認識小木匠,不但沒有人來檢查,反而紛紛上前問好,甚至還有人主動提出要不要幫忙。</br> 這待遇,顯然是因為慶功宴上,程龍頭帶著他敬酒這事兒,已經傳開了,方才會如此。</br> 按道理說,別人這么給面兒,小木匠的心里應該是很高興和自在的。</br> 但此時此刻的情形,他又如何能夠高興得了呢?</br> 終于,回到了酒店房間,他將門給關上,那鬼王從竹背簍中爬了出來,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小子倒是闊綽,住得起這么貴的地方呢。”</br> 小木匠無奈解釋:“這是朋友的人情,我還準備過兩天退了呢。”</br> 鬼王又說道:“這一路上,我聽到好多渝城袍哥會的人跟你打招呼,瞧你一副很場面、很社會的樣子——你到底是誰?叫什么名字?”</br> 小木匠無奈托底,將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br> 然后他說道:“鬼王前輩,我就是個手藝人,靠著幫別人蓋房子過活的,不是江湖上的人,攪和進你們的紛爭來,我也是無奈,所以您高抬貴手,就把我當一屁給放了吧。”</br> 生存面前,小木匠的姿態擺得很低,畢竟他是市井出身的,自然知曉,這個時候還要將腦袋給昂起來的話,那么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br> 找死。</br> 鬼王聽完了他的講述,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笑著說道:“我想起來了,那天在獨望村,你硬生生從我那幫蠢笨手下的手中,將好幾個人質給救走了,而且還殺死了我鬼面袍哥會的人——哼,無冤無仇,虧你說得出來……”</br> 小木匠趕忙糾正:“你別誤會,殺死他們的,不是我,我只不過是幫人隱匿和救人而已。”</br> 鬼王問:“你用什么隱匿?”</br> 小木匠如實回答:“藏身咒……”</br> 鬼王聽到,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哈哈哈,魯班教的旁門左道,果真是有一點兒意思,就這么一點兒障眼法,卻是把那幫蠢貨給糊弄得團團轉,哈哈哈……”</br> 小木匠瞧著跟前這喜怒無常的家伙,心中很慌:“前、前輩,我……”</br> 鬼王瞧見他這般慌張的樣子,卻平靜地說道:“你不要怕,我不會因為你殺了幾個蠢貨,就怪罪于你,讓你死的。你放心,我只需要在你這兒藏兩天,恢復傷勢而已,并不會要你的性命——咦,你這兒有洗澡的地方?”</br> 小木匠趕忙說道:“有。”</br> 鬼王說道:“來,你抱著我去洗一下。”</br> 小木匠不敢違背,將鬼王抱著去了浴室,這酒店的浴室十分先進,不但有自來水,而且還有一個浴缸呢。</br> 當然,價格自然也不便宜。</br> 小木匠給浴缸放好了水,然后幫著鬼王脫去那滿是破口和血污的衣服。</br> 那家伙此刻虛弱無比,所以能不動就不動,任憑小木匠伺候著。</br> 小木匠將鬼王脫去衣服,發現他畸形的身體上面,滿是傷口,有細密的劃痕,也有嬰兒嘴唇一般大小的傷口,不過這些都已經不流血了,結了痂,只是看上去有些可怖。</br> 小木匠用毛巾蘸了熱水,小心翼翼地給鬼王擦洗著,能夠感受得到對方因為疼痛而肌肉抽搐。</br> 但這個家伙也狠,卻是一聲“痛”都沒有哼出來。</br> 小木匠小心翼翼地幫忙清洗完畢,將鬼王帶回了臥室,在衣柜里翻找出一套衣服來,用刀裁了,給鬼王勉強穿上去。</br> 大概是這一陣忙碌,讓鬼王感覺很舒服,坐在床頭盤腿打坐的鬼王居然伸了一個懶腰,瞧見旁邊略有些忐忑的小木匠,忍不住笑了,說道:“小子,你別怕,只要你別犯傻,跑去渝城袍哥會那兒出賣我,我可以保你平安。”</br> 小木匠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卻還是擔心得很。</br> 然而鬼王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說道:“你管那天是你殺了鬼面袍哥會的人,還是你朋友,這些都是小事——事實上,若是我能夠回去的話,也要將那幫人給殺了。”</br> 小木匠這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問道:“為什么?”</br> 鬼王大概是在回程的時候,擱竹背簍里打坐回氣,精神頭也足了,又或者心里憋得有些久,對著小木匠,居然毫不避諱地說道:“鬼面袍哥會里面,有人想要替代我的位置,所以我才會被人出賣,落得這副田地——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場陰謀,一場騙局……”</br> 小木匠聽到這些,已然忘記了自己身處的險境,問道:“您是說,鬼面袍哥會與渝城袍哥會的沖突,是場陰謀?”</br> 鬼王說道:“對,慫恿我的那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謀算的不是渝城,而是我辛辛苦苦創立的鬼面袍哥會,盡管我巴心巴肺地想要跟他們合作,但他們到底還是不信任我,他們想要徹底掌控鬼面袍哥會,變成他們厄德勒的西南鴻廬,我反而成了最大的絆腳石,只有搬開我,他們才能夠徹底掌握鬼面袍哥會的所有力量……哈哈哈,我真的是傻,一直到這幾把境地,方才想明白過來……”</br> 他說這話兒的時候,情緒激動,居然有眼淚流了出來。</br> 小木匠感覺到了這侏儒眼中流露出來的痛苦與悲傷,那是被人背叛、被人當做猴耍之后的難過。</br> 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些感同身受,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厄德勒?這是什么,怎么說起來這么拗口啊?”</br> 鬼王說道:“那是西洋話,翻譯過來,叫做全知全能,你知道太平天國嘛?其實就跟洪秀全的拜上帝教一樣,只不過他們這個,更加隱秘而已……”</br> 他似乎不愿意談太多東西,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br> 隨后他再一次給小木匠吃定心丸:“所以你別擔心,我不會濫殺無辜的,只要你老老實實的,我絕對不會害你。”</br> 小木匠小雞嘬米一樣點頭,說好,多謝前輩寬厚。</br> 鬼王瞧見“乖巧”的小木匠,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隨后,他仿佛有了新發現,對小木匠說道:“你近前一些。”</br> 小木匠不知其意,走到床前來,鬼王伸手過去,一把拉開了小木匠胸口的衣服,往外一扯。</br> 這一扯,卻是露出了小木匠的胸膛。</br> 鬼王瞧見,不由得狂喜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