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路上的探討和修行,小木匠已然將鬼王傳授的東西爛熟于心,即便在修為上進步有限,但在與人爭鋒之上,卻還是有幾分信心的。</br> 這也是他為什么能夠一瞬間感知到門外有高手的原因。</br> 他伸手過去,將那被破布重重包裹的寒雪刀拿在手里,這把刀的其余地方都綁得嚴嚴實實,唯有刀出鞘的那地方,卻是一點兒約束力都沒有,方便他隨時都能夠抽刀而出,與人對敵。</br> 但他還是沒有明白門外那人過來的目的,開口說道:“是哪個喲?”</br> 敲門聲停住了,門外那人恭敬地說道:“打擾了,在下是鎮子東頭潘家寨的,我聽人說旅館里來了一個小神醫,醫術精湛,而我母親則久病纏身,許多名醫看過,都不成,所以就起了心思,趕到了這兒來,想要勞煩小神醫幫忙去瞧一眼……”</br> 那人說得十分客氣,小木匠聽了,看了顧白果一眼。</br> 顧白果已經起身了,她換好了衣服,讓小木匠去開門。</br> 人家一片孝心,小木匠也不好阻攔,于是點了燈,去將門開了,瞧見是一個孔武有力、三十多歲的男子。</br>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黑衣下人,正站在走廊上等待著。</br> 小木匠叫人進來,對方卻十分客氣,擺手說不用,然后想請小神醫過府一敘,無論能不能看好,酬金都備著了,而且樓下的軟轎也準備好了。</br> 瞧見人家如此真誠,客客氣氣,小木匠也收起了防心,顧白果則收拾了藥箱,準備出門。</br> 除了旅館,門外卻有軟轎等候,不過只有一副,顧白果推辭不得,坐了上去,而那人則陪著小木匠邊走邊聊。</br> 鬼王吳嘉庚的“靈霄陰策”修行起來,呼吸平順,氣息內斂,是能夠藏匿修為的絕佳法門,所以即便瞧見小木匠背著武器,但那人也并沒有把小木匠當做是行走江湖的人物。</br> 雙方邊走邊聊,小木匠得知此人叫做潘志勇,是潘家寨的大戶,平日里耍槍弄棍,也是個不安分的角色。</br> 他早年間曾經去過青城山求道,修行過幾年,后來家中父親去世,家業無人繼承,不得已,又回到了老家來。</br> 雖然只是在青城山待了八年,但他為人聰慧,根骨又佳,故而還算是不錯。</br> 當初下山,他還被挽留來著,不過因為家里,最終還是婉拒了。</br> 聽完這些,小木匠方才知曉為什么此人給他的感覺如此強烈,卻是從青城山下來的厲害角色,隨后又不由得感慨。</br> 青城山在這西南之地的影響當真厲害,隨便在這一個小鎮子里,都能夠遇到與青城山有關的人。</br> 潘志勇也是在鎮子上作客時聽人說了兩嘴,所以就急沖沖地趕了過來,他沒有先去潘家寨,而是來到東頭一處宅邸,與那主人告別,這才離去。</br> 那主人家也是鎮子一家大戶,主人卻是潘志勇的岳父老子,所以他才會這般客氣。</br> 回程的時候,潘志勇的媳婦和他媳婦的妹妹,也就是小姨子,也跟著過了來。</br> 川地人家,天府之國,別的不說,女娃兒長得普遍都好看。</br> 潘志勇的媳婦和小姨子,則長得格外好看,特別是他那待嫁的小姨妹,肌膚若水、面若挑花、櫻桃小嘴、聲音柔美,一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仿佛會說話一樣,而且也沒有尋常大戶人家的拘謹和矜持,川妹子性格,很是熱情地與小木匠、顧白果聊著。</br> 這姐姐叫做龐飛燕,妹妹叫做龐飛羽,倒都是好名字。</br> 小木匠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底細透出,便告訴他們,自己和顧白果是兄妹關系,此番出行,是前往錦官城投奔親戚的。</br> 潘家寨就在鎮子東頭幾里地,幾腳路就到了,并沒有走多久。</br> 那年頭,為了防備土匪和兵亂,但凡有條件的村寨,都會修起寨門和圍墻,有的或許會弄石頭,有的則是泥土草灰,而潘家寨則特別地闊,那石頭土壘,嚴嚴實實,不比普通的縣城差多少,看起來的確是有所積累。</br> 小木匠認真打量著,而潘志勇心憂母親病情,直接入府。</br> 也是幾進幾出的大宅子,小木匠在客廳這兒等待,而顧白果則在龐家姐妹的帶領下,直接奔了后院去,只留下潘志勇在前廳陪著。</br> 兩人喝了一盞茶,顧白果走了出來,潘志勇趕忙起身迎了上去,詢問病情。</br> 顧白果到底大雪山一脈出身,本事還是有的,她告訴潘志勇,說他母親患的,是枯傷耗損、肺熱津枯、胃燥津傷、脾陰虛耗、腎陰耗損之癥,多因恣食肥甘,蘊為內熱,或情志失調,五志化火,遷延日久,陰陽俱虛,故而變證百出,肝臟損傷。</br> 潘志勇聽到,由不得苦笑,說您的意思,是我母親生活太優越了,長胖了,所以才會得了這樣的病癥?</br> 顧白果點頭,說對,人體是一個很復雜的東西,吃太少,會餓著,但吸收太多了,補過了,也不行。老太太現在身體有些虛胖,還一直進補,在西醫里面講,叫做消化不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很容易損傷肝臟,進而出現更多的病癥,而到了那個時候,可能就無力回天了。</br> 她說得嚴重,潘志勇心驚肉跳,說道:“可有解法?”</br> 顧白果說道:“此癥目前并無痊愈之法,只能靠藥湯維持,改善血氣——湯藥并不復雜,麥門東湯、炙甘草湯或者八味腎氣湯皆可,若有條件,配白虎人參湯最好,其實地黃、山藥、知母、麥冬、葛根這些藥材,煎藥皆可,再配上針灸療法,胰俞、肺俞、脾俞、三陰交、中脘皆可,再配太溪、魚際、命門、內庭等穴的艾灸刺激,病癥便可維持,輔以食療……”</br>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潘志勇認真聽完,頓時對面前這個小姑娘頗為敬佩。</br> 他不斷地贊揚著,顧白果略有得意,忍不住說道:“那是,我大雪山一脈入世行走,自然是得有一些真本事的。”</br> 潘志勇越發恭敬,想要請顧白果留下來,給他母親治病。</br> 至于酬金倒不用擔心,他不是吝嗇之人,必有重謝。</br> 顧白果卻推辭了,說她和小木匠需要前往錦官城,有著急的要事得辦,沒有時間留下來。</br> 潘志勇一再拜托,而龐家姐妹也是輪流相勸,都無效果,潘志勇只有嘆了一口氣,然后對兩人說今夜有些晚了,且在府中休息,以免來回奔波。</br> 顧白果需要將剛才的諸般交代都寫于紙上,頗費時間,所以也沒有挽留。</br> 潘志勇給他們開了兩個房間,顧白果在后院,挨著女眷住,小木匠則住在前院的客房處。</br> 因為男女有別,所以他們倒也沒有多做解釋。</br> 顧白果能緩解老太太病癥,被人眾星捧月地去房間里開方子,而潘志勇則陪了小木匠一會兒,又心憂母親病情,告了一聲罪,便也跟了過去。</br> 小木匠其實還喜歡清靜一些,找旁邊伺候的下人要來紙筆,回房耐心地鉆研著鬼王的所學。</br> 越是學得深入,小木匠越發感覺到這些東西的深奧和博大。</br> 看得出來,鬼王為了博取小木匠的信任,是花了大力氣,下了血本的,只可惜他碰到了有著小人物特有狡猾的小木匠,最終在最緊要的關頭功虧一簣,落了個身首分離的下場。</br> 研究這些,時間不知不覺就流逝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小木匠問:“誰?”</br> 門外傳來了龐志勇小姨子龐飛羽的聲音:“是我,飛羽。”</br> 小木匠有些奇怪,不過這兒是人家家里,也沒有懈怠,過去開門,卻瞧見龐飛羽提著一個食盒,俏生生地站在門口。</br> 她笑盈盈地對小木匠說道:“剛才你妹子餓了,我姐夫便讓后廚做了些吃食,我剛才聽管家說你要了紙筆,在練書法,曉得你還莫得睡,怕你餓了,所以就帶了些吃的過來,給你當做宵夜。”</br> 小木匠的確是有些餓了,客氣地說道:“謝謝,謝謝——您真的是太客氣了,其實叫人送來就行,用不著親自過來。”</br> 龐飛羽笑了,說我對書法也挺有興趣的,所以就過來瞧一瞧,看個稀奇。</br> 她進了屋子,將食盒放在了八仙桌上,瞧見上面四五張白紙上,密密麻麻寫了無數字,忍不住拿起一張來,看了一眼,便贊嘆道:“好字。”</br> 小木匠的字體學的是魯大,叫做瘦金體,據說這是宋徽宗趙佶所創的一種字體,因為規整細膩,字跡分明,用在營造建筑上面頗為適用,所以他自小就學的這個。</br> 這玩意談書法呢,有些大了,但他多年的手藝活兒,規規整整的匠氣還是有的。</br> 小木匠怕龐飛羽瞧出字里行間的端倪來,趕忙收起,說瞎寫,瞎寫。</br> 他將那紙張收起,龐飛羽也不計較,而是將食盒打開,對他說道:“廚房準備不足,就盛了一份先前留下的烏骨雞湯,還下了一大碗紅油抄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先嘗一嘗吧。”</br> 她滿臉期待,小木匠趕忙端出來,瞧見那抄手整整一大海碗,幾十個將近透明的抄手,在紅油湯水里沉浮,再加上翠綠的蔥花點綴,著實誘人得緊。</br> 他拿了筷子,夾住一個抄手,放入口中一嚼。</br> 肉汁裂開……</br> “好吃!”他忍不住叫了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