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小木匠出聲的時候,那幫人沒有一個聽他的,但是當小木匠將那手槍的槍口頂在了中年男人的太陽穴上時,人們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法一般,真的就沒有人敢動了。</br> 所有人都在奇怪一件事情,明明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這家伙,怎么就掙脫捆綁了呢?</br> 就連那個中年男人都沒有反應過來。</br> 他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然后手中的武器就被奪了過去。</br> 這家伙,當真是深藏不露啊。</br> 太陽穴被頂,那中年男人額頭上頓時就冒出了一片細密的汗水,沖著那幾個扭住顧白果手腳的家伙喊道:“放開她,放開她。”</br> 隨即,他對小木匠說道:“這位老哥,莫激動。”</br> 他是真的怕,因為剛才激動的情緒,讓他將保險都給打開了,身邊的這個男人只要扣動扳機,自己絕對死定了。</br> 所有人都在緊張的時候,小木匠的情緒卻顯得很是平靜,瞧見顧白果被人松開,他伸手,招呼她趕到自己這邊來,然后問那中年男人:“這回,我們可以平心靜氣地聊一聊了么?”</br> 他的態度讓那中年人為之一愣:“聊?聊什么?”</br> 小木匠又好氣又好笑:“敢情你剛才完全沒有把我說的話聽進去?”</br> 那人方才反應過來,弱弱地說道:“你是說,你只是過來幫忙的,并非是在后面謀算我何府的賊人?”</br> 小木匠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見過哪個賊人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自投羅網,束手就擒么?你能不能好好動一下腦子想一想,或者不能確定的話,按照我說的,去一趟老喜茶館,那兒又不遠,而那個馬三,你們總也有人認識吧?”</br> 中年男人在死亡的威脅下,所有的仇怨都迅速消融下去,種種線索匯聚在心頭,方才發現,跟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句句在理。</br> 如果跟前這人是那幕后主使的話,一封信函過來,什么都弄完了,何必冒這么大的風險,親自過來呢?</br> 若是心里有鬼,又何必束手就擒,只為與他好好談一談呢?</br> 人沖動的時候,什么話都聽不進去,而等清醒過來之時,同樣的話,卻如同醍醐灌頂一般,啥事兒都明白了。</br> 中年男人并非是個憨貨,當下也是點頭認錯:“不好意思,是我的錯。”</br> 他沒有辯駁什么,直接認錯,瞧見他這態度,小木匠笑了,說道:“那咱們可以好好聊一下了么?”</br> 中年男人在眾人都為之緊張的時候,聽到了小木匠的笑聲,莫名感覺到了幾分輕松和信任,誠懇地說道:“可以,我有眼不識泰山……”</br> 他還待琢磨出幾句好話來呢,頂在自己腦門上的槍口卻移開了。</br> 緊接著,小木匠將那手槍卻是放了下來,隨后遞給了他,認真說道:“能溝通就行,正所謂‘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咱們遇到事情,不要動不動就訴諸于武力,坐下來聊一聊,講講道理不好么?”</br> 小木匠這些話,都是從屈孟虎那兒學來的,那家伙才叫做一個口舌伶俐呢。</br> 小木匠對屈孟虎敬佩有加,自己單獨歷練之時,也下意識地學著屈孟虎的態度。</br> 因為他覺得屈孟虎那樣的狀態,才是他為之向往的。</br> 然而這些事情,何府這位東家卻不知曉,他瞧見對方居然主動將手中的籌碼又交還給了他,完全不在乎的樣子,整個人都有些懵。</br> 當他接過槍來的時候,一種強烈的敬畏感油然而生,對跟前這個相貌平平的男人,產生了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來。</br> 什么叫做大氣?</br> 這個,就叫做大氣,高人之姿。</br> 他心中滿是敬畏,再也生不出一點兒要與小木匠動手的心思,當下也是將手槍遞給了旁邊的胡管家,然后恭恭敬敬地躬身賠禮:“這位大哥,是何武唐突了,驚擾了您和這位幺妹兒,對不住,對不住……”</br> 小木匠將槍交還回去,并非沒有防備,此刻瞧見對方的舉動,終于是放了心,開口說道:“無妨,話說通了就行——不過該求證你還得求證,那也是還我清白。”</br> 自稱何武的中年男人忙不迭地點頭說道:“對,對。”</br> 他回過頭來,對著周圍這一大幫如臨大敵的人群喊道:“都散了,散了,只是個誤會而已——小八,你帶一個人,去趟老喜茶館,幫我把馬三找過來。”</br> 隨后,他朝著小木匠拱手,態度客氣地說道:“咱們進偏廳里聊去。”</br> 小木匠點頭,然后帶著顧白果,跟著進去。</br> 至于虎皮肥貓,那家伙就一直踮著腳在圍墻頂上,瞇眼打量著這一切。</br> 這何府分作幾進幾出好幾個大院落,正前的大院子那兒已經搭了靈棚,何府請了幾個和尚,擺了道場,正在念著往生經,超度亡魂呢,靈棚下面還有一堆孝子賢孫,即便門口那兒出了那么大的沖突,人也沒有怎么少,可見這何家當真是一個大家族。</br> 前院這兒有靈堂,還停著棺材,不是談事兒的地方,那何武將小木匠、顧白果領到了偏廳處落座。</br> 何府是富貴人家,這偏廳的家具都是用紅木打的,就是手藝在小木匠眼里,只算一般,但用一句“富貴逼人”來形容,也還是很準確的。</br> 雙方落座,又有下人奉上茶點,那何武方才拱手詢問起了小木匠的稱呼來。</br> 小木匠本來想自稱“屈虎逼”的,但想了想,那名頭有些讓人恨,便看了旁邊的顧白果一眼,說道:“我姓顧,叫做顧十三。”</br> 何武并未聽過“顧十三”的名號,但想來能夠掙脫那死結繩索、空手奪槍之人,必然是厲害角色,也是連聲恭維,小木匠過這兒來,是想要那木符的,而想要木符,就得幫人平事,讓人心服口服地將東西給奉上,于是直接問起了那何武來。</br> 何武便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出來。</br> 事情要從半個月之前說起,當時有一個渾身都是虱子、臉上流膿的老乞丐找上門來,何府心善,一般碰到這樣的,都會打發一些吃食,算是做善事,結果那乞丐不要剩飯剩菜,而是要錢。</br> 他不光要錢,而且還要一千塊大洋,一塊不多,一塊不少。</br> 他何府平日里做善事,但不是這樣的做法,所以門房當下也是將那老乞丐給直接趕了出去。</br> 沒想到那老乞丐被扔出了門外,卻朝著地上嘔出了三大口血,隨后指著天詛咒道:“錦官何府,為富不仁,三十二天,必報此仇……”</br> 何府門房聽到這話兒,頓時大怒,將那老乞丐給惡狠狠地打了一頓。</br> 沒想到,十天之后,何府真的就出事了。</br> 先是那打人的門房頭頂長瘡、腳底生膿,足足慘叫了三天三夜,最終醫治無效死亡,緊接著何府門下的生意開始紛紛出事,而最要命的,是何府的老太太,何武他娘,原本活蹦亂跳的老人家,突然間就中風癱瘓,不到一天就死了……</br> 一開始的時候,何府還不當一回事兒,等到門房死了,他們才感覺到不對勁,而等到老太太死了,終于知道是惹到仇家了。</br> 何武一邊找錦官城里面懂行的行家來查事,一邊找人四處去找那個老乞丐。</br> 結果翻遍了錦官城,老乞丐都沒有找到,而懂行的一位先生,則告訴他,說這是中了人家的邪術,他何家府邸被破了風水——這件事情很復雜,各門各派各行當,都有講究,那先生能力有限,無法處理,只是給了一張鎮宅符保平安,但也未必有效。</br> 何武聽到這些,急得一腦門的汗水。</br> 按照那先生的說法,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直接搬離這兒,但這何府可是他祖上花了好幾代才傳下來的,他若是搬出,或者典當、或者賣了,是要被家里人戳斷脊梁骨的……</br> 聽完何武的講述,小木匠有兩點感觸。</br> 第一點,便是那老乞丐的詛咒,那個“三十二天,必報此仇”,跟之前那個假的龐二小姐所說的,居然一般模樣。</br> 第二點,聽著事兒,怎么看都像是魯班教那幫走邪門的弟子使的手段,甚至有可能他的那個便宜師叔跑到錦官城來混飯吃了——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讓他感覺到恐懼的,是把他介紹到這兒來的徐媚娘。</br> 那娘們讓他來這里別有居心,如果他將此事應承下來,徐媚娘必然會因此而猜測到他的身份。</br> 而若他說解決不了,那能夠救命的木符,可能就難以拿到了。</br> 小木匠有些猶豫,而旁邊的顧白果卻不管這些,開心地說道:“這個,我姐夫還真的懂呢。”</br> 何武說這些的時候,其實并不抱希望,然而聽顧白果這般一說,頓時就兩眼冒光,滿懷期待地看著小木匠道:“果真?”</br> 顧白果既然這般說了,小木匠也就只能有一步算一步,點頭說道:“對,我應該能辦。”</br> “那太好了。”</br> 何武不知道為什么,對跟前這人特別信服,對方點了頭,他頓時就放松許多,而剛要說些什么,卻聽到前院有人驚聲喊道:“不好了,詐尸了……”</br> “媽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