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羔羊咩嘉庚）</br> 這一次過來的，并不是縣里的林一民，而是鎮上的保長胡橋。</br> 在三道坎鎮干了這么久的活兒，小木匠自然是認識胡保長的，也在劉家見過幾回，知曉這人并沒有什么本事，但跟著劉家和鎮子上的其他幾個大戶人家關系不錯，所以才在這位置干著的——事實上，在這軍閥割據、土匪橫行的亂世，不止是本地，國內大部分地方都是靠鄉紳維持著秩序。</br> 而像劉家這種上面有人，而且還是槍桿子那種的，就格外有權力，胡保長不得不巴結著。</br> 胡保長帶人趕了過來，找到了小木匠，詢問起了案子的情況。</br> 小木匠如實相告。</br> 聽完了小木匠的講述，胡保長整個兒都有些懵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你的意思，劉家新宅中邪，其實是吳半仙和你那個叫做‘啟明’的師叔，為了試探你師父干的？然后那天劉家出事，也是擄走你的那個男人虎逼，以及他師父做的，而這中間，吳半仙則是穿針引線，算計人的那一個？”</br> 他覺得這真的像是唱大戲里的情節。</br> 小木匠點頭，說對。</br> 胡保長深深地看了小木匠一眼，隨后說道：“你這么說，有什么證據沒？”</br> 小木匠有點兒意外，說什么意思？</br> 胡保長說道：“紅口白牙，空口白話，是人都會講，我過來這兒，又到處找吳半仙，是看了知義公子的面子，但你要曉得，吳半仙吳老先生不管在我們鎮子，就是整個乾城縣，甚至湘西川東，都是有大名聲的，你要是莫得證據，說這樣的話，是要擔責任的哦。”</br> 小木匠有些著急：“證據，證據……”</br> 他腦子轉了一圈，這才發現，哪有什么證據哦，法不傳六耳，知曉此事的人就這么幾個，啟明師叔離開了這里，虎逼人影無蹤，吳半仙找尋不見，他能拿出什么證據來？</br> 他想起一事，說道：“書信——我托小芽小姐寄去廣府的書信，被他們半道截了下來，就在偏屋的桌子上。”</br> 劉小芽聽了，很是驚訝，說啊，我寄的信，被截了？這怎么可能？</br> 胡保長差人過去看，很快就回來了，搖頭，說沒看到。</br> 肯定是被吳半仙收起來了，這個家伙當真是個滴水不漏的角色，怎么可能留下馬腳來？</br> 小木匠又問：“那啞巴還在？”</br> 啞巴在的話，說不定就有線索，畢竟屈孟虎先前也是從他那兒得知自己被虎逼帶走的。</br> 胡保長點頭，說在，不過我剛才問了他，一個啞巴，又不會寫字，一陣比劃，你覺得能幫你做證？你橫不能讓一個啞巴開口說話吧？</br> 這話兒讓小木匠的心又沉了下去——且不說啞巴能不能正常表達，就算能，也未必會站在他這一邊啊。</br>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放棄，說要找啞巴當面對質。</br> 畢竟啞巴只是說不出話，卻能夠聽懂別人的話語——很顯然，他這并不是先天性聾啞，而是后天性的失聲，而他之所以如此，很有可能是吳半仙動的手腳，給他下的藥。</br> 瞧見小木匠堅持，旁邊又站著劉家去北平學堂讀書回來的二公子，胡保長不敢怠慢，叫人將被綁住的啞巴叫了過來。</br> 被人推搡過來的啞巴鼻青臉腫，口鼻處還有鮮血，顯然是之前被屈孟虎打的。</br> 但當面對質的時候，這家伙卻并不配合，不管小木匠怎么講，他都不理，像是聽不懂任何的話語。</br> 瞧他這犟牛勁兒，旁邊有些不耐煩的屈孟虎又捏起了拳頭來。</br> 不過有外人在，他到底還是沒有動手。</br> 小木匠看著這個水潑不進的啞巴，氣憤地喊道：“啞巴，啞巴，你就沒有個名字嗎？你知不知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吳半仙給你吃的藥。你本來可以說話的，本來可以自己找活路做，回頭賺夠了錢，還能夠討個婆娘，你對吳半仙，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恨么？”</br> 他痛心疾首地大聲喊著，然而啞巴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表情麻木。</br> 他就是不肯配合。</br> 小木匠沒辦法了，嘆了一口氣，感覺渾身的力氣都消退了許多。</br> 啞巴被人帶下去了，小木匠默默地看著，感覺某一刻，那個臟兮兮的漢子雙肩似乎繃得很緊，顯然他的內心里還是有掙扎的。</br> 但他最終選擇了吳半仙。</br> 或許，他是選擇了現實，畢竟在這亂世，混口飯不容易。</br> 至少跟著吳半仙，有飯吃。</br> 人被帶了下去，胡保長看著小木匠說道：“人我們帶回去先看著，不過這個事情，得等吳半仙回來，到時候再當面對質，你要是想起什么來，也可以跟我們講，我們會跟縣上報過去的。”</br> 他帶著人離開了，臨走前，還跟劉知義點頭哈腰了一下。</br> 很顯然，他之所以如此好說話，都是沖著劉知義的面子。</br> 胡保長帶著人走了之后，劉知義對著屈孟虎說道：“走吧，去我家，家父讓廚房準備了酒菜，就等著你開席了呢。”</br> 屈孟虎聽到，沒有回答，而是第一時間看向了小木匠。</br> 小木匠低頭，心中顯然對劉家還是有一些嫌隙。</br> 他瞧在眼里，立刻說道：“我與十三是多年未見了，好多的話要說，今天就不叨擾伯父了，明日，明日我一定登門拜訪。”</br> 劉知義有些意外，不過他是讀過書的人，知曉分寸，瞧了旁邊的小木匠和洛富貴一眼，想了想，說道：“也好，你們兄弟重逢，我就不打擾了——可曾想好去處？”</br> 屈孟虎說道：“不知道啊。”</br> 劉知義指著鎮子東頭：“那邊有個老田頭的館子，做得一手好狗肉，豬雜碎也是頂不錯的，你且去那兒吧，回頭我讓人給你們送壇子好酒來。”</br> 屈孟虎點頭，說好，麻煩了。</br> 幾人分別，那劉小芽走得依依不舍，她看了看小木匠，又看了看帥氣俊朗、苗人打扮的洛富貴，最后瞧向了新式打扮的屈孟虎，少女心事，不知從何處說起來。</br> 屈孟虎第一次來這兒，地方不熟，但小木匠卻知曉去處，帶著他和洛富貴，來到了老田頭的館子。</br> 這是一處臨街的破舊木樓，一個老頭，帶著一孫女過活，老田頭好手藝，那亂七八糟的豬雜碎往砂鍋里一燉，下面擱一火爐，咕嘟嘟一煮，香氣四溢，勾得人饞蟲都要出來。</br> 幾人在館子里坐下，等到那加了半膀子狗肉和豬雜碎的大砂鍋端上來，大家都忍不住吞咽起了口水來。</br> 而這時大勇也奉了劉知義的命，端了一壇子酒過來。</br> 他不敢停留，放下就走，生怕被小木匠算賬。</br> 屈孟虎叫那胖乎乎的田家孫女弄來三個粗陶碗兒，將有些渾濁的酒液倒上，端起杯子來，開口說道：“開席立言，這碗酒，先敬新認識的朋友洛老哥——若是沒你老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說不定我就只能給我這小兄弟收尸了。這杯酒，您隨意，我先干為敬。”</br> 他一口喝下，小木匠也趕忙喝了，那洛富貴是個爽快性子，也不推辭，開口大笑，說好，干。</br> 一碗酒罷，大伙兒又倒上，這回小木匠搶了先，給兩位分別敬了酒。</br> 幾碗酒下肚，屈孟虎趕忙喊道：“停，餓一天了，先吃口菜，不然就浪費田老倌這么好的手藝了。”</br> 三人連忙動筷，嘗了一下那已經翻滾了的燉肉。</br> 這里面是一鍋大雜燴，放了辣椒和花椒，還有香料，那肉早就燉了的，此刻一入口就稀爛，肉汁混著辣油劃入胃中，將酒勁兒壓下，油脂散開，滿滿的幸福感頓時就油然而生出來。</br> “好吃！”</br> 三人齊聲高呼，隨后相視一眼，不由得大笑起來。</br> 酒下肚，又吃了肉，席間的氣氛頓時就熱烈許多，就連一開始還顯得有些生份的洛富貴也話多了起來。</br> 幾人一開始聊的，還都是小木匠和他師父的這事兒，屈孟虎出主意，說這事兒不能著急，得等，等到他師父魯大緩過勁來，事情自然就解決了。</br> 隨后屈孟虎開始問起了洛富貴的事兒來，他說老哥你這身手有點猛啊，不知道是哪里人士。</br> 洛富貴說他不是本地人，是苗疆的，湘西黔東交界，十萬大山的門戶，一個叫做敦寨的苗寨子，他過這邊來，是走親戚的，沒想到正好碰上了。</br> 他說他瞧得出人的善惡，那個叫做虎逼的小子，一臉兇相，身上帶著殺氣，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br> 他本來也不想管的，在這亂世，出門在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不知道為什么，就看著甘十三這后生有眼緣，而且十三這小兄弟就算是那么危險了，還知道關心他人，這人品杠杠的。</br> 想到這個，他不管怎么樣，都要出手幫一下啦。</br> 酒是好酒，實打實的糧食酒，度數高，鍋里燉的肉也是噴香，而三人越聊越是投機，小木匠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不再拘謹。</br> 這一頓酒足足喝了三個多小時，那酒喝光了，屈孟虎又托了店家再去沽來，夜已深，屈孟虎邀洛富貴一起，去鎮子上找家住處，徹夜長談，那洛富貴卻站了起來，朝著兩人拱手，說今天相遇是緣分，不過他的確得趕往縣城，就先告辭了。</br> 屈孟虎與小木匠一起挽留，說十八里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還要過那崗子，要是碰到野獸，或者剪路的蟊賊，那可劃不來。</br> 洛富貴卻哈哈一笑，豪爽地一揮手，說憑我這等本事，誰人敢攔我？</br> 言罷，他高歌唱著，揚長而去：“桐樹結籽彎枝頭，</br> 啊汝，</br> 條條枝頭滿山溝，</br> 眾人協同細細摘，</br> 啊株，</br> 細細摘來細細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