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小木匠心存僥幸,想著自己或許能夠帶著董七喜師徒原路返回,離開了雷夷寨,才會被發(fā)現(xiàn),但那終究只是奢望。</br> 到現(xiàn)在才有示警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很了不得了。</br> 這還是因為鬼王廟的大部分人手放在了外面的林子里,去堵截突圍的幾人,務必不讓消息傳出去,方才如此。</br> 要不然,只怕時間會更早,或者他甚至都沒辦法逃出那石堡去。</br> 上面的示警,讓整個寨子都變得熱鬧起來,原本到處黑漆漆的一片,此刻不斷有火把升了起來,然后那些建筑物里,也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跑了出來。</br> 小木匠往校場那兒望了過去,瞧見除了那堆尸體,以及還在跳著大神的老鬼黎之外,原本綁著的俘虜,都不見了。</br> 很顯然,在剛才出現(xiàn)的混亂中,這些人就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走了。</br> 小木匠沒有瞧見大灘的血,說明那些人并沒有死。</br> 他只是瞟了一眼,當瞧見先前聽到鷹哥和老五談話的屋子里沖出七八人來的時候,也沒有再做停留,對旁邊有些嚇到的董七喜和他徒弟說道:“走,走,快走……”</br> 原本還在抱怨的小東此刻也沒有話了,慌里慌張地往下跑,結(jié)果因為前方太過于黑了,瞧不見落腳點,直接就滾到了下坡去。</br> 砰……</br> 他重重落到了一座木屋后面的爛泥地里去,因為摔得不輕,忍不住低聲呻吟起來:“哎喲……”</br> 小木匠也滑落了下來,聽到他出聲,趕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別說話。”</br> 不過他還是晚了一點兒,跟前的屋子里燈光亮起,緊接著吱呀一聲,二樓的窗子卻是推開了,有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朝著他們這邊張望過來。</br> 小木匠死死捂著小東的嘴,然后盡可能地將身體低伏著,一動不動。</br> 旁邊的董七喜也將身子藏在一片菜地里。</br> 這夜里黑乎乎的,在沒有光線的情況下,只要不動,沒有參照物,其實是瞧不出什么來的,所以那腦袋打量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縮了回去。</br> 小木匠這才松了一口氣,將手縮了回來,朝著那后生打手勢,讓他動靜輕一點。</br> 小東有些委屈,張了張嘴,但到底還是沒有出口反駁,而就在這時,那屋子邊兒上,卻出現(xiàn)了一個手持著火把的人,朝著這兒走了過來。</br> 因為有火把,小木匠能夠瞧見那人的模樣,卻也是滿臉刺青,表情兇狠。</br> 那家伙左手舉著火把,右手拿著一把有些弧度的快刀,小心翼翼地朝著這邊走來,顯然還是聽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會如此的謹慎。</br> 瞧見那家伙的表現(xiàn),小木匠知道,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悄無聲息地撤走。</br> 他有些失望,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東,而小東自知理虧,低下了頭去。</br> 那人舉著火把,漸漸接近,不過這火把的照明范圍到底還是有限,所以一時半會兒,并沒有瞧見前方的黑暗中有什么。</br> 突然間,有一個人從黑暗中陡然沖出,抽出長刀,灑下一大片的刀光,落到眼前來。</br> 那人感受到了極致的危險,慌忙扔下了左手的火把,雙手握刀去抵擋。</br> 鐺……</br> 一聲錚然之聲響起,那人往后退了一步,結(jié)果腳底打滑,往旁邊摔去。</br> 不過他也是練家子,即便是要摔倒,卻也能夠在半空中站穩(wěn)身形,然而就在這時候,旁邊又沖出一人來,彈出一樣尖銳之物,插在了他的心窩子去。</br> 這一下又快又疾,那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順勢倒下,然后沒有再起來。</br> 這黑暗中沖出來的兩人,前者使刀的是小木匠,而后者則是董七喜。</br> 董七喜說得果然沒錯,他的確是個修行中人。</br> 他手中的針,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br> 而且又準又狠。</br> 董七喜將那人刺死之后,快步?jīng)_到跟前來,將對方胸口的碩長鐵針給拔了出來,又轉(zhuǎn)過頭去,朝著自己的徒弟揮了揮手。</br> 他的表情有些嚴肅,顯然也是覺得自己徒弟剛才的表現(xiàn),讓他有些丟臉。</br> 小東慌忙走來,他剛才跌落下來的時候,有點兒扭到了腳,一瘸一拐,顯得十分吃力。</br> 董七喜瞧見,有些心疼,剛要俯身下去幫徒弟看一眼,結(jié)果卻聽到那屋子的二樓處,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女人驚叫聲。</br> 小木匠抬頭,瞧見那樓上的窗戶處,卻探出了一個腦袋來,正好把他們瞧了個清楚。</br> 糟糕。</br> 小木匠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最為害怕和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fā)生了。</br> 被人發(fā)現(xiàn)了,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不尷不尬的地方。</br> 在某一瞬間,小木匠的心中生出了一個極為不負責任的想法,那就是不管這董七喜師徒倆,自己奪命狂奔——有這兩人幫忙分散注意力,他或許能夠從原路返回,然后逃出這個鬼地方去。</br>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辦法這么去做。</br> 這么做,倒不是為了董七喜——他與董七喜之前素不相識,接觸之后,也不太喜歡這個藏著掖著、心有城府的老醫(yī)師。</br> 至于指望他看病,那得先活下來再說。</br> 小木匠這么做,是因為顧白果。</br> 他不能給那小丫頭丟臉。</br> 所以他沖著那兩人喊道:“跑,快跑,往下跑……”</br> 他沒有去對付二樓那個大聲尖叫的女人,此刻既然已然暴露了,每一秒的時間都是無比的寶貴,趕緊逃離這兒,跑到下面的民居去,方才是最好的選擇。</br> 小木匠這邊焦急無比,而董七喜師徒也終于感到了害怕,繞過這屋子,朝著前方跑去。</br> 小木匠一馬當先,不斷地縱橫跳躍,又跑了十幾丈的距離,眼看著就要沖入雜亂無章的民居區(qū)去,結(jié)果從左側(cè)里,殺出了幾個人來。</br> 那些人與昨日攻山頭的鬼黎打扮一樣,上半身光著膀子,刺青連到了腦袋上去。</br> 每個人身上紋的內(nèi)容都不同,有的是野獸,有的是長蛇,有的則是花朵植株之類的,而他們的手中,則都拿著沉重雪亮的利器。</br> 小木匠掩護著董七喜師徒往下跑去,寒雪刀已經(jīng)拔了出來,拿在手里。</br> 那些人來得如同風一樣,一下子就沖到了這邊來。</br> 小木匠且戰(zhàn)且退,能不糾纏,就不糾纏。</br> 然而當他們沖入一棟木屋,又從窗戶跳了出來,落到下面菜地的時候,周圍變得無比喧鬧起來,火把將黑沉沉的夜色給照得明亮,不斷有人朝著小木匠殺了過來。</br> 這些人有的是修行者,有的則是普通人,但相同點皆是悍不畏死,那進攻的架勢就跟瘋子一樣,完全不要命。</br> 而且即便是普通人,他們的力氣和敏捷度,都異于常人。</br> 小木匠能夠感覺得到,那些人發(fā)力的時候,身上那些刺青符文仿佛流水一般動了起來。</br> 很顯然,這些人身上那或者稀疏、或者密集的刺青,都是有講究的。</br> 它很有可能就是這些人強橫力量的來源。</br> 鬼王廟,有點兒本事的。</br> 如此跌跌撞撞,一路奔逃,最終小木匠還是沒有能夠帶著人突出重圍,被三十多人圍在了一片曬谷場上。</br> 他與董七喜、小東三人被圍在中間,而敵人則在房頂上、石坎上、路邊和下坎處……</br> 這些人在十來支火把的映襯下,影影憧憧,宛如惡鬼一般。</br> 既然是惡鬼,自然沒有什么道理好講,小木匠逃下來的這段時間,或者斬殺,或者砍傷,對鬼王廟帶來了很大的沖擊,所以最是惹眼,也招恨。</br> 這時他已經(jīng)被人與董七喜師徒隔開,手中的寒雪刀不知道是幾次揮起又落下,鮮血噴濺在了他的臉上,差點兒糊住眼皮。</br> 這會兒已經(jīng)有高手過來鎮(zhèn)場了,三五個圍著他。</br> 這其中,有兩個特別厲害,一番交手之后,小木匠被一人從旁邊踹了一腳,正中腰間,人直接就騰空而起,還未落下,有人伸出長矛,就要將他捅個對穿了去。</br> 小木匠人在空中,無法借力,寒雪刀揮去,卻有些軟弱無力。</br> 眼看著他就要被扎穿,突然間人群后方躍出一人來,揮出一劍,卻將那韌性十足的矛桿斬斷,緊接著那人長劍揮舞,曬谷場上一片寒光,卻是將那些鬼黎兇猛的攻勢,給一一化解了去,并且還將董七喜師徒給拉拽了回來。</br> 小木匠重重落在地上,趕忙魚躍而起,朝那人瞧去,忍不住興奮地喊道:“無垢道長?”</br> 來人卻正是青城山無垢,相對于小木匠的欣喜,他的臉卻板得死死,仿佛甘墨欠了他一百大洋那般,開口就罵:“日你先人板板,告訴你別過來、別過來,看看,玩砸了吧?”</br> 他臉很臭,話語也傷人,但心卻是熱的,所以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趕了過來。</br> 只不過,無垢這邊力挽狂瀾,將敵人擊退之后,曬谷場這兒又來了二十多人。</br> 領頭的,卻是一個戴著如同孔雀開屏一般帽子的老太婆。</br> 而她身邊那十來人,則散發(fā)著一股陰惻惻的氣息,所有氣息凝聚在一塊兒,就仿佛一塊巨大的石頭,朝著這邊壓了過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