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一臉認真的董修心,小木匠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些溫暖來,嘴角也有了笑意。</br> 這個年輕人,一開始的時候,他的確以為是個腦子進水的家伙,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出攔路的事情來,而且還因為他與顧蟬衣并未確定的關(guān)系,就對他喊打喊殺。</br> 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天真直率的他,反倒是要比董七喜、洛雁虎這些久經(jīng)滄桑世事的老狐貍們,要來得可愛一些。</br> 至少他愛憎分明,而且還勇于表達自己心里面的想法。</br> 不過越是如此,小木匠越不想連累對方,搖頭說道:“不,我這兒太危險了,你跟著我會不太方便。”</br> 董修心卻很堅持,對他說道:“甘墨,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面很沮喪,因為我七叔沒有站出來,對不對?你或許還認為我在背地里坑了你,對不對?”</br> 小木匠有些驚訝,說此話怎講?</br> 董修心說道:“昨天夜里,他們找來了潘志勇,與我當(dāng)面對質(zhì),我沒有爭得過他,被他氣勢給壓了下去,后來我跟我七叔說了,他說他相信你,但也沒有辦法給出有力證據(jù),沒有能夠讓潘志勇那家伙獲罪,而洛雁虎那家伙又有意拿這件事情壓你,讓你加入他麾下去……我知道你可能很生氣,但我只想告訴你,我已經(jīng)盡己所能了,但我不能編瞎話,這個有違我做人的原則,雖然這個最終還是可能傷害了你,但我決定,這幾天,我會一直跟著你,保護你……”</br> 小木匠聽他啰里啰嗦講了一堆,而且還有沒完沒了的趨勢,趕忙攔住他,然后問道:“潘志勇昨天夜里過來,與你們當(dāng)面對質(zhì)了?”</br> 董修心點頭,說對。</br> 小木匠又問:“那他現(xiàn)在人在哪兒?”</br> 董修心說:“應(yīng)該在警察局呢,差不多要到晚上才會放人。”</br> 小木匠點了點頭,知道了自己大概的安全時間,然后點頭說道:“行了,我不生氣,也不需要你保護——你回去吧。”</br> 董修心卻很是堅持,說不,我要跟著你,幫著顧蟬衣保護你。</br> 小木匠又好氣又好笑,說我不用你保護啊。</br> 董修心以為小木匠沒有明白當(dāng)下的處境,趕忙跟他說道:“你別以為潘志勇被關(guān)起來了你就沒有危險,昨夜我七叔跟我分析了,說那家伙的勢力很大,而且這背后還有花門以及鬼王廟的參與,而你要是沒有了供奉院的庇護,只怕……”</br> 小木匠攔住了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當(dāng)下的處境,我自然是清楚的,而不讓你跟著,主要是因為……你對我而言,是個累贅。”</br> 是個累贅……</br> 簡簡單單四個字,讓董修心整個人直接石化了。</br> 他來的時候,那可是一腔熱血,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被嫌棄了。</br> 這熱血都灑到了狗肚子上去。</br> 小木匠瞧見他的表情有些難受,忍不住寬慰他道:“小伙子,人生路長,沒事兒多修行,又或者如你名字所言,多修心,唯有如此,方才能夠勇敢的走下去。”</br> 他說話老氣橫秋,完全不顧面前這年輕人比自己都要大上幾歲,然后往前走去。</br> 這一回董修心沒有再跟著,他整個人僵立原地,一動也不動。</br> 哎呀媽,太丟人。</br> 小木匠雖然從董修心的口中得知潘志勇可能要到晚上才從警察局里放出來,但并沒有放輕松。</br> 因為潘志勇并不僅僅只有一個人,他的背后,還有花門的徐媚娘。</br> 甚至還有被毀去廟宇的鬼王廟。</br> 雖然因為昨天夜里的事情,這幫人與大帥府達成了某種默契,沒有再那么囂張,但他可以確定,只要自己一走到無人的小巷子里,就會蹦出一群大漢來。</br> 或者一支冷箭,將他的性命結(jié)果,隨后會出來幾個人,幫他收尸。</br> 沒有了大帥府的護翼,小木匠此刻的前途一片黯淡無光。</br> 但他并不后悔。</br> 還是那句話,男人倘若有了傲骨,就很難彎下腰去。</br> 而且小木匠也并不覺得那位跟著花門領(lǐng)袖徐媚娘胡混一夜的大帥,是什么明主。</br> 從師父魯大死了之后,他已經(jīng)在心里暗自下了決定。</br> 他甘墨一生,不再低頭臣服于任何人。</br> 小木匠在錦官城的大街上行走著,他真正做到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大街上的人潮熙熙攘攘,各種各樣的突發(fā)事件都有,想要做到這樣的境界其實很難,但小木匠卻盡可能的延伸五感,讓自己的心靈,在這樣的鬧市之中,迅速地成長起來。</br> 走了兩刻鐘,小木匠確定了一點,就是昨天晚上的那幫家伙,并不敢鬧市殺人。</br> 如此就好。</br> 他原本緊張的心情變得反而輕松許多,拐過長街,來到了一條繁華的小巷子,這兒有許多賣吃食的地方,小木匠挑了一家面攤。</br> 他肚子餓了。</br> 面攤上有各種口味的面條,主要是澆頭不同,什么牛肉、豬肉、牛雜、豬下水之類的,還有素的。</br> 小木匠兜里揣著些錢,也不節(jié)儉,點了最貴的紅燒牛肉澆頭。</br> 那攤子上吃得起紅燒牛肉澆頭的不多,攤主特別地高興,不但給面上澆了厚厚一層澆頭,而且還潑了紅油辣椒,再撒上蔥花,端到了小木匠的跟前來,一擺上——嘿,那叫一個香氣四溢,讓人垂涎欲滴。</br> 小木匠就算是昨天吃過了大帥府的伙食,對這一碗紅燒牛肉面,也還是稀罕得不行。</br> 他操起筷子,嘩啦啦地往肚子里塞,不一會兒就吃完了,連湯都喝干凈去。</br> 小木匠意猶未盡地又要了一碗,這回是豬下水,那還帶著絲絲回味的大腸和豬肝,嘿呦,別提多提味兒了。</br> 小木匠兩碗吃完,把湯水都喝進了肚子,忍不住打了一個美美的飽嗝。</br> 他感覺此刻就算是去死,都無所謂了。</br> 這般想著,不由得灑脫許多,他將那裝著木匠工具的箱子放到了攤主的跟前來,攤主瞧見了,有些不悅,說道:“小本經(jīng)營,只要錢,不要東西。”</br> 小木匠笑了,給足了錢,又掏出一塊大洋來,然后說道:“面錢給夠,這一塊大洋,當(dāng)是我這東西的寄存費——三天之后,我若回來,錢你拿著,東西我?guī)ё撸蝗熘笪胰羰遣换貋恚X和東西,都歸你了。”</br> 攤主有些好奇,打開那巨大的箱子,說這都是些啥?</br> 旁邊有一好事者探頭來看,趕忙說道:“皮老二,你就得意吧,有這么一套東西,你家跟著老牛學(xué)木工活兒的大小子出師之后,直接都可以用得著了。”</br> 小木匠聽了,忍不住問道:“你家大小子學(xué)的是木工手藝?”</br> 攤主點頭,說對,也學(xué)泥瓦工,左右都是份活計。</br> 小木匠笑了,說那可真的有緣分了。</br> 他沒有再繼續(xù)多說,轉(zhuǎn)身朝著外面走去,留下了攤主和旁邊幾個好事的食客議論著,有人恭喜攤主白撿了一大便宜,而攤主則看著小木匠的背影,喃喃說道:“真是個怪人。”</br> 小木匠出了那個熱鬧的巷子之后,抬頭看了一眼沿街兩邊的屋檐,上面的虎皮肥貓給了他指示。</br> 收到指示之后,小木匠的身形開始變快了起來,他一會兒穿街,一會兒過巷,一會兒翻墻,開始想要將一直盯著自己的目光給移開去。</br> 在虎皮肥貓的指點下,他快速地奔跑著。</br> 時間慢慢轉(zhuǎn)移,他已經(jīng)從城中,來到了西城一帶,然而不管他怎么穿行,卻依舊感覺到,自己的腦后,仿佛有一只眼睛,在緊緊地鎖定著他。</br> 這種感覺讓小木匠不寒而栗,越發(fā)地焦急起來。</br> 雖然一直到現(xiàn)在,敵人都沒有任何冒頭的趨勢,但小木匠卻知曉,只要到了夜晚,夜幕降臨的時候,可能就是他的死期來臨。</br> 他必須在太陽落山之前,甩掉身后的那雙眼睛。</br> 怎么辦?</br> 他的腦海里閃過許多的辦法,比如去四眼他小叔的住處,找青城山的人求救,比如返回大帥府,又比如……</br> 許多的想法生出來,又被他自己否定了。</br> 因為即便是最靠譜的青城山,他也很是猶豫,不確定自己過去,會不會給對方帶來麻煩,或者青城山是否能夠搞得定,以及四眼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離開了……</br> 小木匠思來想去,腦殼都快炸掉了,而等到傍晚的時候,他終于在一條掛著許多紅燈籠、車水馬龍的街巷前停了下來。</br> 這個街巷他以前沒有來過,但聽過它的名字。</br> 巷子里有一處店兒,名氣最大。</br> 它,叫做馬園門樓子。</br>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也是一個讓錦官城爺們兒談到就忍不住眉飛色舞的名字。</br> 小木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走進了那燈火通明的大樓里去。</br> 一進門,立刻有大茶壺跑過來,問道:“爺?瞧著眼生,第一次來?有相熟的姑娘么?”</br> 小木匠開口說道:“我找景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