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事當真奇怪，無垢原本視潘志勇為一生大敵，欲除之而后快，然而當人死了之后，卻顯得興致寂寥，收劍回鞘，又收了定住陣腳的天羅劍，走到了小木匠與屈孟虎的跟前來，對著小木匠說道：“這一回是你欠我的。”</br> 小木匠死里逃生，自然是心中歡喜，對無垢的冷言冷語，也覺得如同春風。</br> 他拱手說道：“多謝道長高義。”</br> 無垢哼了一聲，說拍馬屁有什么用，回頭幫我再弄一套法器木雕，才是正事。</br> 小木匠自然忙不迭地答應：“但有所求，必定相幫。”</br> 無垢要的就是他這個態度，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卻是不理會迎過來的李金蟬等人，轉身離開。</br> 這人的驕傲，當真不論親疏，一貫如此。</br> 潘志勇的死去，代表著敵人大勢已去，而無垢一走，青城山諸人則走了過來。</br> 小木匠向著李金蟬和錦屏道人，以及四眼等人拱手問好，然后說道：“各位前輩，關于昨日之事，我……”</br> 錦屏道人笑吟吟地說道：“此事韓旭已經跟我們說過了，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而且此事我們已經跟渝城袍哥會達成了諒解——程寒已死，此刻雖然有違天和，但青城山也能夠理解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情，只要他不犯惡事，我們就不會胡亂動手的……”</br> 聽到這話兒，小木匠才知曉青城山和渝城袍哥會私底下已經達成了協議。</br> 難怪沒有瞧見雍德元過來呢。</br> 其實仔細想一想，程蘭亭在渝城袍哥會已成定勢，這事兒不是靠著青城山抓一兩個小辮子就能夠推翻的。</br> 既然如此，還不如賣個面子，將這件事情按下來，和諧共處呢。</br> 至于雍德元的情緒……</br> 青城山實在是沒有義務去照顧太多。</br> 青城山能夠在西南之地屹立不倒，成為諸多江湖宗門的領袖級老大，自然是有道理的，而此刻與小木匠的攀談也多了幾分熱情，不過很快，錦屏道人的眼色，便一直飄向了屈孟虎那邊去。</br> 很顯然，今天在馬園門樓子的熙春園一戰，著實驚艷全場。</br> 屈孟虎的亮相，已經引起了江湖上各宗門、高手的重視，陣法此事，屬于修行中最為深奧晦澀的一塊，而精通法陣排列、奇門遁甲之人，簡直就是高端人才市場中的香餑餑。</br> 就算青城山沒有招攬的想法，也必然會熱情結交，以備有需。</br> 小木匠趕忙幫著介紹，而屈孟虎這人是個天生的交際專家，不但能夠做到不卑不亢，而且時不時還透著一股小驕傲，關鍵是他真有本事，使得這點兒傲氣并不會讓人反感，反而會多出幾分敬佩之心來，從而在談話上占據了主動性。</br> 沒多一會兒，就連孤傲冷漠的李金蟬，對這位留學歸來的陣法大家，都有了很強烈的好感。</br> 得虧他們不是妹子。</br> 隨著局勢的推進，除了青城山的人，又陸陸續續有一些人圍了過來。</br> 這些都是錦官城各宗門的當家或者骨干高手，人家此番過來，都是幫忙救命的，小木匠和屈孟虎自然都拱手道謝。</br> 不多時，董修心與董七喜趕了過來。</br> 大帥府供奉院的其他高手需要清掃殘局，而他們兩個醫生，的確用不著，所以在情勢穩定之后，也得了脫身。</br> 董修心還記著上次與小木匠分別之時被傷的話語，一照面便說道：“怎么樣，我現在不是累贅了吧？”</br> 小木匠知曉大帥府供奉院這次過來，絕對是上面點頭了的，不可能私自行動。</br> 不過董修心能夠趕過來，也算得上是有心，當下也是表示了感謝。</br> 他這邊“服了軟”，董修心的臉上立刻掛上了笑容。</br> 他忍不住夸耀幾句，而這時小木匠瞧見蘇慈文與峨眉金頂的女道長們趕了過來，趕忙迎了上去，弄得董修心氣憤不已。</br> 不過董修心這是錦上添花，而蘇慈文等人則是雪中送炭，而且還是拼死相陪，這里面的情義孰輕孰重，小木匠還是能夠掂量清楚的。</br> 峨眉金頂這邊的情況有些麻煩，幾乎是人人掛彩，特別是周白道長的兩個弟子還受了重傷。</br> 傷者在剛才的時候已經處理了，不過重傷者需要靜養，所以蘇慈文是過來告辭的。</br> 小木匠與她，以及周白道長道了謝，并且說等回頭了，登門拜訪。</br> 周白道長的臉是黑的，很顯然，她并不想摻和進這件事情來，但最終還是來了，不過門下弟子又受了重創，心里面自然是很不痛快的。</br> 所以她沒有惡語相向，已經是很不錯了。</br> 相比于她，蘇慈文卻挺開心的，畢竟幫上忙，而且大家都還活下了來。</br> 她臨走前，還再三叮囑小木匠回頭去找她。</br> 小木匠在這邊與蘇慈文告別，而另外一邊，屈孟虎與董七喜則聊得歡暢，雙方仿佛引為知己一般，而隨后，董七喜看著滿身血漿的兩人，開口說道：“你們狀況不好，不如先跟我回供奉院休息吧。”</br> 小木匠聽了，有些猶豫，畢竟他就是從供奉院里趕出來的，現在又回去，有些不方便。</br> 董七喜瞧見，說道：“大帥那邊你放心，他不過是被人蒙蔽了而已，現如今知曉情況，已經下令清理相關人等……”</br> 小木匠心里始終有些疙瘩，而屈孟虎瞧出來了，便與董七喜商量了一下。</br> 董七喜拍板，決定讓兩人去大雪山一脈旁支在錦官城開的一個醫館待著，先養好傷再說。</br> 小木匠這才答應下來。</br> 這邊敲定之后，小木匠與屈孟虎告別前來相幫的眾人，而董七喜叔侄則帶了兩個供奉院高手，護送著人離開。</br> 那醫館不遠，很快就趕到了，董七喜親自幫忙看傷包扎，殷勤極了。</br> 兩人身上看著大大小小，七八處、十余處傷勢，不過都只是皮肉傷，而且修行者的體質好，只需修養便是。</br> 董七喜身上有要事，忙完之后就走了，留下了董修心在這兒聯絡，不過那家伙瞧小木匠有點兒不爽，找了個由頭，便跑出去喝酒了。</br> 他一走，小木匠和屈孟虎反倒自在一些，兩人躺在病房的床上，長舒一口氣，相視對方，哈哈笑了出來。</br> 痛快。</br> 死里逃生，成就了如此局面，在此之前，又有誰能想到呢？</br> 一切都是他們用命搏出來的。</br> 兩人放下了心，左右閑聊起來，回憶起今日種種，點評各路人馬，屈孟虎說道：“今日一戰，潘志勇身死，他的勢力必然會被連根拔起，名下財產要么被充公，當作軍資，要么被大帥的那位叔叔拿下，不管怎么，他都已經不再成氣候了。”</br> 小木匠問：“那花門呢？”</br> 屈孟虎說道：“花門自然可以甩鍋，說一切都是潘志勇的主張，畢竟她們一直藏在背后，不敢露面。我覺得上面大抵是不會趕盡殺絕的，江湖人也是如此，不過花門經過這一次的打擊，估計會收斂，甚至撤出川地了……”</br> 小木匠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說道：“鬼王廟殘黨不足顧慮，總算是消停了。”</br> 屈孟虎卻笑嘻嘻的說道：“對了，你和那位蘇家小姐到底怎么回事？我可瞧見人家對你情意綿綿的……”</br> 小木匠有些羞澀，不過還是從頭講了起來，聊完之后，說道：“蘇小姐乃名門閨秀，又是見過大世面，經受了西方教育的人，對我也只是客氣而已。”</br> 屈孟虎問：“客氣？誰人跟你客氣，還需要拿命來拼？”</br> 小木匠啞口無言，而屈孟虎則嘿嘿笑道：“別自欺欺人了，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好事來了，你不把握，瞻前顧后，正正經經的，等到煮熟的鴨子飛了，到時候有你痛苦的……”</br> 聽到這話兒，小木匠閉目，回想起與蘇慈文交往的種種，萬千情緒，頗為復雜。</br> 兩人也是疲乏，聊了一會兒，都困倦了，便相繼睡去。</br> 次日早晨，醫館的醫師幫忙換過了藥，而董七喜則登門拜訪，不過他并不是一個人來的，另外還帶了一個老頭，一個年輕女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