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陜邊境，劍閣崢嶸而崔嵬，嘉陵江畔有一處險灘，往前直走百丈，有一個大村落，村東頭的山包上原本有一座破廟，驚蟄之時倒塌了大半。</br> 據說當天有黑氣冒出，然后村子里陸陸續續就有人病倒了。</br> 村子里的老人說那廟叫做蛇仙廟，別看里面供奉著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但在神像后面，還藏著白蛇娘娘的金身塑像。</br> 這廟是前清嘉慶年間的時候，一位正一道的得道真人路過此地，瞧見這兒地勢險惡，氣息陰郁，然后主持修建的。</br> 廟成之后的百年間，旁邊這原本只是一個小村落的聚集地，卻是逐漸發展成了上千人的大村子，而且還出過好幾位進士和武舉人。</br> 等民國了，又出了一些有名文人，而且還是有名的長壽村，算得上是地靈人杰之地。</br> 而之所以如此，卻全都是因為白蛇娘娘保佑的緣故。</br> 現如今廟倒了，風水輪流轉，福地變成了煞地，邪氣入侵，才會連著病倒十幾人，雖說城里來的醫師說是著了風寒，但根源卻在于此。</br> 村子里一眾有威望的老人們坐下來，一起開會聊天，決定湊點兒錢，將這廟給重新蓋起來。</br> 結果連續找了兩個泥瓦班子，但沒兩天都出了事，不是工人被砸傷，就是剛砌的墻半夜突然垮塌下來，弄得無論是村子里的，還是外面的人，都不敢接這活兒。</br> 而村子里又陸陸續續病倒幾位，甚至還有一位老人直接去世了，搞得人心惶惶。</br> 村子里的老人們商量著恐怕是招了邪，準備去外面找個有大本事的先生來幫忙瞧一瞧。</br> 而這個時候，村子里來了一個年紀不大、背著個大木箱子的后生。</br> 后生毛遂自薦，說他來蓋這廟。</br> 老人們一開始并不太相信那后生，覺得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但現在事兒鬧得人心惶惶，無法收拾，也就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讓他暫且試一試。</br> 結果自從那個后生來到村子里，開始張羅著修廟的事情之后，那墻也不倒了，病人也有了好轉，一切似乎都朝著很好的方向發展。</br> 就連之前跑掉的那些泥瓦工們，又都有了膽子，回來干活兒了。</br> 那后生受到了村子里老老少少的喜歡和敬愛，這情況看得一些人心生妒忌，于是有謠言傳出來，說其實這兒好端端的，啥事兒都沒有，就是這個叫做甘十三的年輕人在背后搗的鬼。</br> 要不然怎么他一來，就啥事兒都沒有了呢？</br> 不過這話兒傳到村子里人的耳中，大多數的時候，都給破口大罵一番。</br> 什么叫做背后搗鬼？</br> 那后生過來，一邊張羅修廟，管理、設計、親自干活，忙前忙后，樣樣拿手，泥瓦匠沒來他就在了，泥瓦匠收工了，他還在那兒待著。</br> 就這，人家居然只要一份工錢，別的啥也不拿，說這是在修行積德呢——就這樣的，你好意思說人家？</br> 不但如此，你看人家那個叫做真有本事，無論是挑水，還是夯土，一個人當做五個人用，而且每天吐納修行，一看就知道是有大本事的人。</br> 這種人，沒事兒跑你這山疙瘩里面來搗亂？</br> 村民們男女老少，個個都能夠數出這個叫做甘十三的后生一堆好處來，然后越發覺得這年輕人當真不錯。</br> 那些村子里的三姑六婆，個個張羅著給他介紹小媳婦兒，而那些小媳婦兒、大姑娘什么的，每次瞧見他，都面紅耳赤，小心肝兒噗通跳，仿佛有小鹿在胸膛里直撞一般。</br> 而即便如此，她們又還是愿意出現在甘十三的面前，要是逮到個送水送飯的活計，更是搶著去干。</br> 有的大姑娘，背地里，叫那后生作“十三郎”，有時晚上夢里面，還跟著他弄一回呢。</br> 就算是在夢里，也樂意。</br> 又是一天夕陽時，那個被村子里許多大姑娘惦記的夢中情郎，也就是小木匠甘墨，他送走了手底下的幾個泥瓦匠，然后在廟前廟后走了一圈，將今天干的活都檢查了一遍，這才抹了一把汗，停歇下來，伸了個懶腰。</br> 不遠處的山路上走來一個冷臉道士，一路走到了他的跟前，問道：“啥時候修好啊？”</br> 小木匠想了想，說道：“差不多四五天吧，這邊批點灰，上面一封頂，齊活兒——怎么，無垢道長要走么？”</br> 這冷臉道長，卻正是無垢。</br> 他之所以來這兒，卻是找小木匠幫忙再做一組木雕的。</br> 這回的有點不簡單，卻是那精雕的十八羅漢——這十八羅漢可有講究，分別是坐鹿、歡喜、舉缽、托塔、靜坐、過江、騎象、笑獅、開心、探手、沉思、挖耳、布袋、芭蕉、長眉、看門、降龍、伏虎，指的是佛教傳說中十八位永住世間、護持正法的阿羅漢，由十六羅漢加二尊者而來。</br> 這些都是歷史人物，均為釋迦牟尼的弟子，形象確定，又要有形有靈，要求很高。</br> 這一組十八羅漢，并非無垢所要，而是他家門長輩想要送一位高僧的禮物，因為瞧見了無垢的那一套天羅劍，所以才拜托他來辦事。</br> 小木匠這大半年來，在西南各地游歷，也算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頗為難尋，無垢整整找了兩個月，這才逮到。</br> 不過他找小木匠，小木匠也找他有事兒。</br> 這地界是個兇煞之地，那倒塌的蛇仙廟正下方，卻是一處涌動地煞，之前有高人在此布下結界，結果被人誤動了，所以被煞氣沖破，而他過來，雖然用體內的真龍之靈暫且鎮壓了那煞氣，但卻缺乏足夠的封印之法。</br> 師出名門的無垢，顯然是最適合干這事兒的，所以才會求他幫忙。</br> 無垢當下也是與小木匠討價還價，說之前欠的人情另算，他這回的幫忙，用來抵那十八尊羅漢的費用。</br> 說這話兒的時候，無垢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但他又著實不想拿自己的人情，去幫別人辦事兒。</br> 好在小木匠居然一口答應了。</br> 這事兒讓無垢頗為驚訝，這才發現，大半年的時間不見，眼前的這位年輕后生，已經成長得讓他都有些側目了。</br> 而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小木匠白天修廟，晚上做木雕，忙得腳后跟打頭，而無垢則沉下心來，很是耐心地作法，然后布下封印法陣，將那缺口給堵上去。</br> 這事兒一辦妥，等小木匠把廟修好，法陣有了那香火供奉的加持，就能夠一直維持下去了。</br> 無垢點頭，對小木匠說道：“剛剛收到符令，家里的人催得緊，讓我趕緊將東西帶回去，然后去一趟金陵，給人送禮。”</br> 小木匠說好，那十八尊羅漢就欠兩尊者還未拋光了，我回去弄一下，今夜就能夠完工。</br> 無垢笑了，說如此便好。</br> 兩人說完，小木匠與他一起往村子里走去。</br> 經過幾天的相處下來，無垢雖然依舊嘴毒，但完全沒有外人瞧見的那般孤傲——他有的時候其實挺孩子氣的，對喜歡的人，其實特別的寬容。</br> 所以兩人相處起來，倒也還算愉快。</br> 事實上，無垢對這會兒的小木匠，已經沒有了先前那般的態度，隱隱間，將其當作朋友一般，平等相待。</br> 除了聊天和做事，兩人有空了，甚至還會拔出刀劍來比劃一番。</br> 小木匠借住在村東頭的一戶人家里，這兒主要是離蛇仙廟不算太遠，再一個原因，就是這戶人家的大嫂做飯還算不錯，挺有味道的，所以便一直住了下來。</br> 無垢過來的這些天，與小木匠也住在一起。</br> 主人家留了飯，兩人回來，簡單用過之后，小木匠便一直忙活著，差不多到了半夜的時候，方才停歇下來。</br> 油燈下，十八尊高約一尺的木雕不但雕工細致，栩栩如生，而且還被打磨得油光發亮，眉目間頗有神采，仿佛活過來一般。</br> 無垢瞧得十分滿意，挨個兒清點完畢之后，摸出了一個織金小袋來。</br> 那袋子上面滿是古怪的符文，而繩子一拉開來，卻是將占了滿屋子的木雕，全部都收進了里面去，然后繩索一收，掛在腰間，竟然與之前的完全沒有區別。</br> 這手段在佛家里，叫做“納須彌于芥子”，而道家里則稱之為“袖里乾坤”。</br> 屈孟虎那兒，也有一個。</br> 小木匠看著羨慕得很，不過他也知曉此物難得，就算是無垢這個，也是青城山長輩的。</br> 無垢收了那織金小袋，聊了兩句，卻是又問道：“走之前，還是想再問你一句，你可愿意與我上青城山？你應該知道，雖說你諸多奇遇，但根基到底還是差了點兒，功法儲備也有限，若是沒有良師輔導，只怕一根良木會長歪，而若是跟我回了青城山，那可就不同——不管哪位長老收了你，對你而言，都將是受益終生的事情……”</br> 小木匠卻搖頭笑了，說道：“算了，我覺得我現在其實挺好的。”</br> 無垢之前其實早就勸說過了，這回舊事重提，其實也只是說說而已，并不指望小木匠能答應。</br> 他沒有再勸，告辭離開。</br> 小木匠送他到了村口，瞧見那位冷面道士越走越遠，最后消失在了山路盡頭去，方才收回視線。</br> 他低下頭來，緩聲問道：“我其實也想去青城山呢……”</br> 胸口處一陣蠕動，卻有一物浮現出來，沖著他張牙舞爪，這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讓小木匠不由得苦笑：“可是實力不允許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