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著實沒有想到,會在大西北的甘家堡這兒,與未婚妻顧蟬衣相見。</br> 哦,準確地說,應該是“前未婚妻”。</br> 他與顧蟬衣的關系,早就在他的那一封書信寄出去之后,便已經結束了——事實上,兩人之間從來都沒有太多的交集,倘若不是師父魯大臨終遺言里提及的婚約,他估計這輩子,都不可能與心高氣傲的顧蟬衣有關系。</br> 但他在瞧見對方的一瞬間,立刻意識到,甘文芳與春兒口中那個將甘文明甘大少爺迷得昏頭轉向的女醫師,說的可能便是顧蟬衣。</br> 而相對于小木匠的驚訝,趕過來興師問罪的顧蟬衣則顯得鎮定許多。</br> 她是從甘文明的口中,得知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一開始她并不在意,后來多問了幾句,越發覺得很像是那個曾經與她有過婚約,卻又悔婚的負心漢甘墨。</br> 不過她很有心機,并沒有當場表現出來,而是饒有興致地問過之后,等忙完了手里的活,方才趕過來確認。</br> 沒想到過來一瞧,居然還真的是那個臭小子。</br> 雖然隔了將近一年多的時間,但這小子依舊沒有什么長進,臟兮兮的袍子,亂糟糟的頭發,臉上身上滿是木屑、墨汁和汗漬,黑一塊紅一塊的,跟那工地和碼頭上扛大包的苦力,看上去完全沒有什么區別。</br> 若非說有點兒什么不同,可能也就是個子比以前高了許多,肩膀也寬了,雙眼亮得很,氣息沉穩,人也平和許多。</br> 不過瞧見他臉上那平和的笑容,顧蟬衣越發氣不打一處來,冷冷說道:“是我,沒想到吧?”</br> 倘若是以前,小木匠著實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種性子的美女,畢竟他之前也沒有怎么接觸過女性,但經過與蘇慈文的一夜成長之后,這一兩年來他又四處游歷,見慣了世事滄桑,心態多少也有了變化,當下也是微笑著說道:“有點兒沒想到?!?lt;/br> 說完,他低頭過來,將忙碌一天的草圖,以及一堆玩意兒給收拾起來。</br> 這些都是他這大半日的心血,得趕緊弄完,所以也顧不得理會顧蟬衣——這行為在小木匠的想法并無過錯,但落在了顧蟬衣眼中,卻讓她越發惱怒起來。</br> 顧蟬衣覺得這負心漢竟然視她如無物,實在是太怠慢了。</br> 顧蟬衣一肚子怒火,當下也沒有再多客氣,冷冷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的修為和身手,都算是江湖中二三流的人物了,甚至還手刃過鬼王……”</br> 小木匠手上忙碌不停,口中回道:“算是吧,怎么了?”</br> 顧蟬衣冷笑著說道:“怎么了?哼哼,像你這般身手的人,卻委身于甘家堡中的工場之中,從事這腌臜活計,若是沒有圖謀,怎么可能如此委屈自己?我可聽說了,西北現在亂成了一鍋粥,邊疆以及周圍的拜火教四處出擊,想要謀奪霸權,甘家堡同屬‘西北五大家’,首當其沖……呵呵,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應該是甘家堡敵對勢力派來,潛伏入內的奸細吧……”</br> 小木匠被她這般指責,不由得愣住了。</br> 他來甘家堡,自然是有目的,不過并不會禍害任何人,也無惡意。</br> 但這些事情,是他沒辦法解釋清楚的——事實上,他本就是不想有太多的誤會,方才會如此行事,否則直接找到甘家堡大門口,報上自己的名號,直接詢問,豈不是簡單直接?</br> 所以他被顧蟬衣扣下的大帽子弄得有點兒難受。</br> 但這也僅僅只是難受而已,小木匠面對著顧蟬衣隱隱的威脅,平靜地說道:“我想知道,顧小姐前來甘家堡,所為何事?”</br> 顧蟬衣在甘家堡一眾人等面前,端莊大方,秀美沉穩,頗有江湖奇女之風范,然而在小木匠面前卻憋不住氣,有些得意地說道:“我是醫師,大雪山一脈傳承,最擅長女科,是被甘家堡特地請來,給堡主大夫人看病的……”</br> 小木匠笑了,說道:“你大雪山一脈,也算是江湖奇門,未必不會是潛入這兒的奸細?”</br> 顧蟬衣憋紅著臉,忍不住罵了粗話:“放你的屁,我才不是呢?!?lt;/br> 小木匠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如你所言,你是醫師,被甘家堡的人請來看病的,而我則是木匠,同樣也是被甘家堡的人請來打造家具的,請我來的人你也熟悉,便是這幾日整天圍著你轉的那位甘家堡大少爺甘文明——顧小姐,我們之間雖有誤會,但不管如何,都算是世交,而且還是老鄉,我不妨礙你在這兒看病,以及與甘大少爺的姻緣,你也別耽誤我做活……”</br> 他講了一大堆,義正言辭,然而顧蟬衣卻只聽到了一句:“我跟甘文明什么都沒有?!?lt;/br> 小木匠不由得苦笑,說你跟他到底有沒有,都跟我沒關系,也希望你別說我們之前的事情,那都是父輩的意愿,咱們是年輕人,得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另外,正如你對自己醫術的熱愛一樣,我也很感激自己的手藝,它養活了我,而我也并不覺得這活計低人一等……</br> 小木匠說著話兒的時候,由內而外都散發著說不出來的自信神態,雙眼都冒出了光芒來。</br> 他這堅定的態度,讓顧蟬衣愣住了,她紅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去反駁。</br> 她突然間發現,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與之前相比,變化最大的,并非是外觀,而是……</br> 是她說不出來的東西。</br> 大概是氣質吧。</br> 顧蟬衣與小木匠兩人相對,彼此之間并不言語,氣氛一下子就僵住了,而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腳步聲。</br> 緊接著,中午離開的甘文明帶著兩名隨從走了過來。</br> 他瞧見這邊,眉頭微微一皺,隨后臉上浮現出了笑容來,對著顧蟬衣招呼道:“顧大夫,我到處找你呢,沒想到你卻到這兒來了。”</br> 小木匠看了顧蟬衣一眼,沒有多言,而是繼續收拾地上的物件,而顧蟬衣也回過神來,看了甘文明一眼,淡淡說道:“嗯,我聽你說這兒有人會打造那西洋的家具,所以就過來瞧一眼稀奇……”</br> 甘文明走上前來,熱情洋溢地說道:“對,對,是的,我這位本家師傅手藝不錯,而且見識也廣……對了,你們認識了吧?”</br> 顧蟬衣搖頭,說沒有,剛到,這位小師傅以為我是閑雜人等,想趕我走呢。</br> 甘文明笑著說道:“虎逼小師傅只是比較認真而已——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卻是我的本家,甘虎逼,他跟你算老鄉呢,也是西南來的;小師傅,這位顧蟬衣姑娘,是我甘家堡請來給我大娘看病的醫師,仁心妙術,醫術十分高明,不是外人,她有什么想看的、想問的,你不必隱瞞……”</br> 小木匠有些意外顧蟬衣沒有告狀,聽了甘文明的話語,點了點頭,說好嘞。</br> 他這邊答應下來,但甘文明卻著實是熱情和主動,過來問了他進度之后,卻是要了圖紙來,熱情地給顧蟬衣講解起了上面的家具造型。</br> 由此他又引申出去,聊起了自己留洋的經歷,以及見識到的各種有趣之物……</br> 小木匠在旁邊看著,感覺原本專業沉穩的甘大少爺,他在顧蟬衣極力表現的樣子,有點兒像是滇南那邊的一種鳥類孔雀,在異性面前開屏,展現出最美麗的一面。</br> 這種行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莫名間,他卻覺得此刻甘文明的形象,開始朝著穿白西裝的胡和魯靠攏了。</br>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古人誠不欺我。</br> 小木匠不管旁邊兩人言語,將東西收拾完畢之后,與甘文明告辭。</br> 那大少爺正在與顧蟬衣極力表現呢,哪里顧得上他,簡單交代兩句進度之后,便揮手讓他離開,而小木匠將工具箱留在現場,便干活時脫下的袍子搭在身上,然后離開。</br> 這會兒天色已晚了,從工場往外走,沒什么人,卻有巡邏的小隊,瞧見他這陌生臉孔,自然會有人上來盤問。</br> 好在小木匠有平叔給的腰牌,倒也沒有什么麻煩,一路回到了住的大院子來。</br> 他這邊剛剛進了屋子,立刻有仆役端了熱水過來,還問他是否要洗浴,最角落處有獨立的淋浴房,跟生活區的大澡堂子不一樣,是可以單獨供應熱水的。</br> 小木匠應了,收拾了衣物,去洗了澡,沖洗一身汗水,而臟衣服也有仆役拿走去,隨后又有人送來晚飯,著實是體貼得很。</br> 等小木匠回到房中,琢磨了一會兒今日之事,結果還沒有等他想清楚,這時門外卻傳來了聲音:“小木匠,小木匠你睡了么?”</br> 小木匠聽到是四小姐甘文芳的聲音,趕忙起身來,回答道:“沒呢?!?lt;/br> 甘文芳問:“我可以進來么?”</br> 小木匠應了一聲,出去開門,瞧見門口站著甘文芳和她的丫鬟春兒,不由得驚訝,問:“四小姐有何事?”</br> 那甘文芳帶著春兒往里擠來,小木匠不知道應不應該關門,回神過來,卻感覺胸口頂住了一把利刃。</br> 緊接著那四小姐惡狠狠地說道:“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