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啟明這才發現,自己的身旁,多了兩個人。</br> 托住他拳頭的,是一個圓臉的年輕后生,而在他身后不遠處,有一個身穿藍衣的苗家漢子,正一聲不吭地朝著他猛撲過來。</br> 那漢子看上去比他那徒弟虎逼要瘦弱許多,但身體里仿佛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以至于對方撲過來的一瞬間,張啟明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頭猛虎盯上,并且準備將他給吞進腹中一般。</br> 兇。</br> 這兩人,他當然認得,都是自己那便宜師侄的伙伴,他之前還準備算計來著。</br> 只不過,他們是怎么進來的?</br> 魯班圣殿如此隱秘,連一同跟進苗王墓的龍武村一行人都沒有能夠找到這兒,這兩個半路就跑了的家伙,是怎么出現在這的?</br> 張啟明腦子有點兒懵,沒有反應過來。</br> 他下意識地使勁兒往下壓,發現那圓臉后生別看年紀不大,卻有著一股子好氣力,一時半會兒,他還真的沒有辦法。</br> 倒不是說他不如對方,而是這瞬間的爆發力量,沒有辦法達到壓制性效果。</br> 隨后他猛然彈起,回過身來,朝著那撲來的苗家漢子踹了一腳。</br> 砰!</br> 對方一拳砸過來,張啟明頓時就感覺那漢子的力量,比圓臉后生更厲害許多。</br> 這兩人聯手,他一時半會兒,未必能夠占到上風。</br> 倘若是魯班圣殿之中的石像未走,張啟明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然而現如今他知曉殿內一切好處,都給那蓮花老祖占了去,這魯班圣殿就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而且龍武村那幫人也隨時都會過來,找他麻煩……</br> 如此一想,冷靜下來的張啟明并不戀戰,與那苗家漢子且戰且退,朝著殿中那案臺走去。</br> 然而那苗家漢子卻宛如跗骨之蛆、殺父之仇一般,死死纏著張啟明,讓他又氣又惱。</br> 幾番交戰之后,張啟明卻是拋開一切,朝著另外一邊跑開了去。</br> 張啟明撤離,那苗家漢子,也就是洛富貴并未追擊,而是轉了回來,對著被屈孟虎扶起來的小木匠問道:“你沒事吧?”</br> 小木匠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不曾想屈孟虎與洛富貴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將他救下,頓時就有些不相信了,幽幽說道:“我這怕不是做夢吧?”</br> 他進了洞子來,受了好幾處傷,模樣也有些慘不忍睹。</br> 但他年輕力壯,體格硬朗,沒有傷到要害,倒也無妨。</br> 屈孟虎已然幫他檢查過了,咧嘴笑道:“瞧他說這話,就知道除了腦子之外,別的都還行?!?lt;/br> 小木匠緩過神來,問道:“你們怎么在這里?”</br> 洛富貴看了一眼屈孟虎,而屈孟虎則笑著說道:“我說出來,你可別怪兄弟們不仗義——寶蘭那個小娘皮一出來,我和洛老大就感覺她不太對勁,后來洛老大拉她單獨出去,試探了幾次,最終確定我們著了人家的道,然后我們商量了一下,由我拍板,決定將計就計,引蛇出洞,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才沒有告訴你……”</br> 洛富貴在旁邊補充道:“其實后面的時候,我們一直讓紅峰蠱跟著的,只是沒想到下了墓中,里面地形會如此復雜,我們差點兒也迷了路,好在后來那山壁撞破,我們順著過來,這才及時趕到——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們兩個真的后悔莫及?!?lt;/br> 小木匠并非笨人,聽他們三言兩語的解釋,又想起先前屈孟虎私下跟他講的話,就能夠將事情的大概把握清楚。</br> 他不是那種鉆牛角尖的人,自然知曉他們事先沒有告訴自己,也是為了將戲做足一些。</br> 事實上,以他的性格與閱歷,倘若是知曉事情的首尾,未必能夠瞞得過寶蘭那古靈精怪的小娘皮。</br>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個在關鍵時刻趕到,簡直如有神助一般。</br> 這救命之恩,讓小木匠心中所有的郁悶,都消解了去。</br> 這,也許就是天意。</br> 兩人解釋之后,問小木匠這邊的經歷,小木匠簡單說起,隨后又將注意力,落到了地上不遠處的魯大遺體上來。</br> 屈孟虎這才注意到那兒,打量過后,吸了一口冷氣,說道:“這,是你師父?”</br> 他自然認得魯大,只不過此刻魯大的模樣著實有些嚇人,變化太大,讓他也不太能夠認下。</br> 小木匠心中悲慟,點了點頭,走上前去,蹲在了師父跟前。</br> 此時此刻的魯大,已經沒有了剛才那股兇狠的魔物勁兒,小木匠走到跟前,先確定了他不會暴起傷人之后,將魯大放平,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br> 小木匠的手掌拂過魯大的額頭、眼睛、鼻子和嘴唇……</br> 氣息皆無。</br> 他的手顫抖著,身子也跟著顫抖。</br> 沒有人知曉他心中的悲慟。</br> 這是他的授業恩師,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定程度上,也代替了他心中對于父親的所有幻想,甚至可以說魯大就是他的全世界。</br> 現在,幫他遮風避雨的那一片天,沒有了。</br> 洛富貴和屈孟虎站在旁邊,沉默不語。</br> 他們很想勸解一下這個處于極度悲痛之中的小兄弟,但最終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br> 因為理解,所以沉默。</br> 好一會兒,遠處還有轟隆隆的聲音傳來,而小木匠也從極度悲慟的情緒中掙脫而出。</br> 他跪在魯大遺體的跟前,伸手,取下了他腰間的那根銅煙鍋兒,隨后他又看向了魯大的胸口,心念一動,伸手過去,卻是摸出了一封信,和兩本書來。</br> 那信封口處,寫著六個字——“十三吾兒親啟”。</br> 瞧見這個,小木匠的淚水,一下子就落了下來……</br> 他流著淚,將信封拆開,里面有一張簡單留言:</br> 【十三吾兒:魯班教,盜天機,缺一門,終無解。</br> 為師進墓,自知必死,吾師父有告誡,此處詛咒,無人能逃。他逃不得,吾也不行,然吾有預念,你或能見此信——若是,帶著書,速離此處。</br> 吾留于此處,陪伴列祖列宗,唯有兩事,你需記住。</br> 其一,吾為你,與大雪山顧西城之女定下婚約,大丈夫不可言而無信。</br> 其二,我求了麻衣劉,給你賜名——墨。</br> 謹記之。】</br> 小木匠跪地痛哭,悲傷肆意流淌,而另一邊,屈孟虎已經來到了這大殿案臺之前,瞧見這兒有一口布袋,仿佛有個活物。</br> 他上前打量,吸了吸鼻子,感覺一股子邪祟之氣,撲面而來。</br> 當他右手即將觸及那布袋之時,里面那玩意直接起身,朝著他撲來。</br> 屈孟虎冷然一笑,從腰間摸出了一個類似于福袋的玩意來,陡然打開,口中念動訣咒,卻是將那偌大的玩意兒,直接收納到了福袋之中去。</br> 行云流水,仿佛翻掌而為。</br> 他這邊剛剛收納完畢,突然間整個空間,猛然地搖晃了一下。</br> 轟!</br> 仿佛地震一般,地面都抖了三抖。</br> 不好。</br> 屈孟虎臉色一變,沖著那邊的洛富貴和小木匠喊道:“不好,這地方,可能要塌了?!?lt;/br> 塌了?</br> 小木匠淚眼婆娑地看完那封信,收起之后,瞧見下面的兩本手抄書,厚的一本名曰《魯班全經》,薄的一本,名曰《萬法歸宗》,卻正是張啟明心心念念,想要找尋的那魯班教秘典。</br> 他忍住悲傷,給師父磕了三個頭,就聽到了屈孟虎的叫喊。</br> 他并非一心沉浸悲慟、不管旁人的自私貨色,此刻感覺到了危險,也只有強行收起了悲傷,對洛富貴和屈孟虎說道:“糟糕,這兒可能真的要塌了?!?lt;/br> 剛才那藏身于石像之中的蓮花老祖解除了詛咒封印,破壁而出,通向了別處,使得原本精妙設計的苗王墓、魯班圣殿,陷入了一片混亂中。</br> 正因為如此,使得洛富貴和屈孟虎得以進入此間來。</br> 但這樣的結果,也極容易破壞這地下墓地和洞穴的結構,特別是魯班教這計算精確的地方。</br> 要知曉,此處可是深藏于地下,上面可有無數噸的山體巖石壓著,一旦這結構紊亂,那么山體的重量壓下來,此處的空間,也有可能會坍塌、碾碎了去。</br> 如此一來,他們身處于此地,還真的是無比危險。</br> 小木匠簡單說明,屈孟虎和洛富貴頓時感覺大事不妙,兩人沒有再多猶豫,拉著小木匠就往外走。</br> 盡管對師父的遺體念念不舍,但小木匠終究還是沒有猶豫。</br> 魯大既然說了,準備留下來,那么他絕對不會違背。</br>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br> 江湖兒女,哪有什么講究?</br> 而且作為魯班教的傳人,能夠死于此處,也算是一種歸宿。</br> 三人倉惶地往著那被撞開的山壁跑去,而這時,頭頂上的巖石已經開始松動,緊接著巨大的石頭往下砸落,將原本空曠的石殿弄得一片混亂。</br> 那石柱也有折斷坍塌的,石像宮燈,更是化作了碎石去。</br> 周遭一片混亂,好在洛富貴有那紅峰蠱指引,知曉路途,故而沿著他們之前來時的路一直走。</br> 這過程無比驚險,好幾次,他們差點兒都給埋在塵土中去。</br> 不過最終,三人逃離出來。</br> 這兒是山坡背陰的一面,并非先前那兒的出口,爬出來之后,屈孟虎感知到了什么,拉著洛富貴與小木匠,又往前跑了二十幾米,突然間,聽到腳下轟隆一聲,他們剛剛出來的口子,直接就給填平了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