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坡腳下,一個身穿華貴紫金道袍的道人,從清晨的薄霧中走來,而在他的身邊,有一個白衣素凈、面容秀麗的年輕道姑。</br> 那道姑的懷中,卻是抱著一個不斷掙扎的白毛狐貍。</br> 兩人沿著山路往上,腳尖點地,人如飛掠一般,很快就來到了青冥老道的跟前來。</br> 那道人劍眉星目、豐采高雅、神明爽俊,讓人瞧見,心生好感的同時,又有高山仰止的感覺,他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四十歲的模樣,但卻被頭生白發的青冥道人喊作“師兄”,著實是有些奇怪,不過聯系到這人的名字,那么就沒有任何問題了。</br> 武丁真人,龍虎山天師道的第一高手。</br> 無論是內五門、中五門,還是外五門,對此都沒有任何的異議,因為這是將近一甲子的實力和威名給豎立起來的,就連當代張天師,遇見了他,都得畢恭畢敬,不敢造次。</br> 此人成名多年,至少是耋耄之年的歲數,然而此刻卻只有青年人的模樣。</br> 別的不說,一個駐顏有術,那是跑不了的。</br> 而他出現之后,看了一眼頗為狼狽的青冥老道,卻是笑了,問道:“怎么會如此狼狽?”</br> 青冥道人苦著臉說道:“碰見了一個硬茬子,還是個邪祟,不但把我豢養多年的甲傷鬼獠給斬了個干凈,還差點兒把我這條老命也折騰在這兒。”</br> 武丁真人聽了,有些意外,隨后看向了場中,問道:“那個年輕人,是誰?”</br> 青冥道人也弄不清楚,只有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給對方知曉。</br> 而就在他與武丁真人解釋的時候,小木匠與王濤的爭斗,也已經到了極致狀態。</br> 他將凝于丹田之中的龍脈之氣給釋放出來,通過龍脈之威壓制住了王濤的邪祟兇煞之后,手中的舊雪長刀,也變得越來越快。</br> 因為他在趕時間。</br> 他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必須敢在自己能夠控制的狀態下,將王濤給擊敗了,方才能夠停下來,然后去控制住奔涌不息的龍脈之氣。</br> 這狀況,就如同防洪堤壩一般,一旦那洪水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圍,決堤了,他本身當然不會受到太多的傷害,甚至還能夠因此而修為大增,一躍成為行當內的一流、甚至頂尖高手……</br> 但他右眼之中寄居的孿生妹子,就有可能被直接淹沒神志,化作虛無了去。</br> 這是小木匠萬萬不能夠接受的。</br> 所以他得在那龍脈之氣還受他控制的時候,將王濤給擊敗。</br> 或者,擊殺。</br> 是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已經是收不了手了。</br> 兩人拼斗了數十個回合,旁人已經完全插不進去了,王濤身邊的那幾個弟兄無法沖前,只有在旁掠陣,一邊提防著龍虎山這邊,一邊看著場中情形——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對自己的老大信心滿滿,覺得勝負很快就見分曉了,但是到了后來,卻是越來越心驚。</br> 沒一會兒,他們感覺到攻守之勢變了,開始期待著王濤能夠抵擋更久的時間。</br> 等到了后來,他們開始左右打量,準備在自己老大落敗的一瞬間,第一時間撤離這個鬼地方去……</br> 而身處其間的王濤也感受到了這種讓他窒息的壓力。</br> 不知道什么時候,感覺到敗事已定的他突然間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忍不住問道:“那氣息,到底是什么?”</br> 話音未落,他感覺脖子一涼。</br> 分神了。</br> 這樣關鍵的時候,分神就等于死亡。</br> 王濤感覺到自己突然飛了起來,人卻是到了半空之中,而很快他意識到并非是自己飛了起來,或者說飛起來的,并非是他的全部。</br> 只是腦袋而已。</br> 最后的意識在腦海里掠過,他張開口,說了一個字:“好……”</br> 好刀,還是好刀法,或者好身手……</br> 王濤沒有說完,黑暗便徹底籠罩了他,而揮出那驚艷一刀的小木匠卻吐出了一大口血來,渾身憋得通紅,卻是硬生生地將奔涌入全身經脈的龍脈之氣給截斷了,天旋地轉的他感覺到眼前一黑,但最終還是瞧見了右眼中的那個紅衣小女孩,朝著他露出了慘白的笑容來。</br> 她,還活著。</br> 這個,對于小木匠來說,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br> 他轟然倒地,過了好幾秒鐘,方才爬起來,感覺到渾身都是血漿,卻是王濤那笑面虎脖子處噴灑出來的,而他也顧不得這些,伸手進了王濤的腰里去翻找。</br> 那家伙化作邪祟之后,衣服褲子被撐破了許多,唯有腰間盤著一個布袋子。</br> 如果天乳靈源在他手中,那么就只有在這布袋子里面了。</br> 小木匠在王濤的尸身之上翻找著,將布袋解開,全部攤開來,在一堆雜物和錢財之中,并沒有瞧見他要找的石頭。</br> 他也沒有瞧見如同魯班秘藏印一樣的東西。</br> 此刻的王濤,甚至開始逐漸縮小,又化作了原本的人形。</br> 小木匠癱坐在他身邊,瞧見布袋里翻找出來的這一堆東西,渾身僵直,感覺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而心中,卻滿是痛苦和失望。</br> 石頭,不在他這兒?</br> 因為強行截斷了龍脈之氣的奔涌,小木匠身體里的“河堤大壩”經受了巨大的沖擊,處于崩潰邊緣的同時,整個人也沒辦法使出多少勁兒來。</br> 此刻他的腦子都是懵的,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想起一個可能來。</br> 馬道人騙了他?</br> 想到這里,小木匠踉蹌地站了起來,結果剛剛邁出一步,卻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去。</br> 他心心念念,即便是處于崩潰之境,卻還是憑借著堅定的意志強行爬起來,而這個時候,他瞧見不遠處,有一個青年道士在王濤殘黨的那幾個兇人跟前走了一遭,簡單幾下,卻是將那幾人給輕松弄翻倒地。</br> 糟糕,龍虎山的援兵來了。</br> 小木匠這會兒身體依舊難受,但腦子卻活泛了來,知曉此刻的場面,又回到了龍虎山的掌控之中。</br> 而自己,想要在這幫人的眼皮子底下,審問馬道人,簡直是癡心妄想。</br> 他此刻需要做的,不是去找馬道人審問出含著天乳靈源的那塊原石,而是想著該怎么脫身了……</br> 小木匠吸了一口涼氣,還沒有等他想出辦法來,這時從那倒塌的廢墟處,卻是走來兩人,一個是青冥老道的同伴,而另外一人,卻是先前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馬道人。</br> 他,居然得救了?</br> 小木匠感覺到眼前一黑,剛剛憋足了的勁兒,卻是一下子全部都消散一空。</br> 他意志一消退,整個人也沒有辦法支撐,直接摔倒在了地下去。</br> 他心死如灰,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絕望。</br> 為什么啊……</br>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br> 小木匠此刻經脈崩潰,身體垮塌,完全撐不住了,心中又是郁悶,又是絕望,而青冥老道卻不知曉,他瞧見小木匠此刻的狀況,想起剛才他半路殺出,施以援手,而自己卻反倒袖手旁觀了去,心中有些羞愧,于是上前來,想要將人給扶起來,好生慰問一番。</br> 眼看著他就要將人給扶起來,從廢墟那邊趕來的馬道人卻叫住了他:“等等,師父……”</br> 青冥老道聽到,有些意外,不過還是伸手過去,將人給扶了起來。</br> 馬道人來到跟前,氣急敗壞地說道:“師父,你管他干嘛啊?他跟滇南來的那幫人,是一伙的……”</br> “什么?”</br> 眾人聽了,一臉錯愕,而這時那武丁真人解決了王濤余黨之后,也走了過來,聽到這話兒,他忍不住笑了,說道:“他跟剛才那幫人是一伙的?小馬,你怕不是腦殼進水了喲,這位小兄弟,剛剛救了你師父他們,還把擄走你那幫人首領的腦袋給砍了下來,你告訴我他們是一伙的?那他在玩什么?苦肉計?黃蓋降曹?”</br> 旁邊一個人也附和著說道:“是啊,兩敗俱傷,這代價也太大了吧?”</br> 馬道人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話語里有歧義,趕忙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目的,跟那幫人是一樣的,都是沖著我手里面的東西來的……”</br> 武丁真人聽了,問道:“你手里面的東西?什么東西?”</br> 簡單一句話,將馬道人問得啞口無言。</br> 很明顯,他將那含著天乳靈源、或者麒麟胎的老坑原石,從滇南費盡力氣,千里迢迢地弄回來,并非是沒有私心的。</br> 他準備用這玩意,來提高自己的修為,所以才沒有告訴其他人。</br> 但想在……</br> 他看了旁邊的小木匠一眼,知曉事情恐怕是瞞不住了,當下也是一咬牙,開口說道:“稟告真人,事情是這樣的,我知曉天師真人病情很重,已入膏肓,心中十分難過,碰巧在滇南的時候,有一戶商家開那南洋翡翠原石,里面竟然開出了天乳靈源來。我想著此物對天師真人的病情,或許會有好處,于是冒著巨大的風險,將此物拿到手中,千里迢迢地帶回來,結果卻被仇家追上,將我給捉拿于此……”</br> 這家伙篤定主意之后,卻是將話兒給編圓了,并且還表達出了自己的一片孝敬之心來。</br> 很顯然,在知曉事情捂不住之后,他果斷地選擇獻出寶物,以此獲得龍虎山的獎勵,這也算是一條不錯的路子。</br> 聽到這話兒,眾人都為之驚喜,就連那武丁真人都為之動容了。</br> 他說道:“如果真的是天乳靈源,那么張天師的病情,或許真的能夠有所逆轉呢……”</br> 一幫道士七嘴八舌地說完,而隨后,馬道人指向了青冥老道扶著的小木匠,惡狠狠地說道:“這家伙,也是奪藥之人,務必殺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