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小木匠對劉家并無好感,但那劉家二公子知義,與屈孟虎還是有同窗之誼的,而且劉家的小芽小姐,也數次幫過小木匠。</br> 所以此刻瞧見劉家大火,他們肯定是要過去看一看的。</br> 確定之后,屈孟虎和小木匠就朝著三道坎鎮趕去,留下了洛富貴和那頭睡得跟條死狗一樣的橘貓,在這兒蹲守吳半仙。</br> 憑著洛老哥的身手,只要吳半仙不是跟著張啟明一塊兒來,絕對能夠拿下。</br> 草堂離三道坎鎮子上,還是有些路程的,小木匠與屈孟虎趕到鎮子東口時,那邊濃煙滾滾,大火都已經燒了半邊天。</br> 那時的湘西各處建筑,多以木結構為主,這大火一燃起來,四處竄起,很是兇狠。</br> 好在劉家在這鎮子上是大戶,宅子寬敞,幾重幾進,院落也大,倒還沒有連累到鄰居去。</br> 屈孟虎一馬當先,沖到了劉家老宅前,發現這兒一片兵荒馬亂,正猶豫著怎么沒有人來救火,突然間從門里沖出了兩人來,灰頭土臉,鍋煙兒黑。</br> 他打眼一瞧,卻正是他同學劉知義,而緊跟著的,則是他的妹子劉小芽。</br> 兩人身后,緊跟著一個劉家的下人,那人一邊跑,一邊喊道:“少爺快走,這兒有我擋著……”</br> 噗……</br> 話音未落,那人卻給一刀捅了去,撲倒在地。</br> 他身后有一個穿了一身黑衣,腦袋也包裹的家伙,氣勢洶洶地想要追上來,劉小芽嚇得不行,腳下一滑,直接摔倒在地,被那人追上了,抬起手來,就照著劉小芽的腦袋砍去,兇得嚇人。</br> 好狠的家伙。</br> 屈孟虎和小木匠瞧見了,趕忙上前,一左一右,屈孟虎一腳踹在了那人的手腕處,而小木匠則將劉小芽給救了出來。</br> 他將驚慌失措的劉小芽給拖出了七八米,這時劉知義才反應過來,趕過來,扶住了自己的妹子。</br> 小木匠瞧見他滿臉的驚慌,問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人是誰?”</br> 劉家這位去北平上學的二少爺,此時此刻卻完全沒有見過大場面的樣子,他衣衫不整,左腳穿了只鞋,右腳卻是光腳丫,披著一件綢衣,上面燒了一些,還沾有血跡。</br> 他神情慌張,直到小木匠問了第二聲,他才回過神來,說道:“土、土匪,望梁溝子的土匪……”</br> 是土匪么?</br> 小木匠回頭望去,瞧見剛才沖出來殺人的那黑衣人與屈孟虎過了兩招,敵不過之后,又跑回了劉家院子里去。</br> 屈孟虎想要往前追,結果里面有人爬上了墻頭,手一抬,卻有火光冒出。</br> 砰、砰……</br> 兩聲槍響,將屈孟虎趁勝追擊的心思給直接打沒了,那個圓臉小子身形一變,翻滾兩下,找到了一個遮蔽物,避開后面幾槍。</br> 緊接著,他又匍匐了幾米,藏到了一棵大槐樹后面去。</br> 而槍聲響起之后,劉知義也是嚇得半死,拉著自家妹子,就朝著后面跑開。</br> 對方手里有槍,那就不是蠻干的事兒了,槍口無情,真的要被打中一下,就算是練家子,也未必能夠扛得住。</br> 小木匠與師父行走江湖,見識跟屈孟虎這等人物比不了,但也明白此事,當下也是非常果斷地找了隱蔽物先藏了身,隨后探出頭來,去找尋屈孟虎的蹤跡,害怕自己這兄弟遭了槍子。</br> 好在屈孟虎十分靈巧,幾個輾轉騰挪,就藏到了不遠處的屋檐底下,又一繞彎兒,躲開了墻頭那槍手的射擊范圍去。</br> 小木匠轉過頭來,想要去瞧那墻頭的槍手,結果瞧見那人也正好朝著他望了過來,手又是一抬。</br> 小木匠趕忙藏下來,卻聽到“啪”的一聲,頭頂有一物呼嘯而過。</br> 就差了那么一點。</br> 那個家伙,當真是個神槍手啊。</br> 小木匠心中發寒,不敢再冒頭,將自己給藏著,過了一會兒,卻聽到一聲唿哨,緊接著有人高聲招呼……</br> 他忍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瞧見墻頭的那人已經不在了。</br> 他正張望著呢,屈孟虎出現在了他的身后,開口說道:“那幫人已經跑了。”</br> 跑了?</br> 小木匠舒了一口氣,說道:“我剛才聽劉家二少爺說,來的好像是望梁溝子的土匪。”</br> 聽到這話兒,屈孟虎不由得笑了:“土匪?土匪有那樣的身手,和這么準的槍法?”</br> “不是么?”小木匠有點兒暈了,說那是什么?</br> 屈孟虎卻不回答,而是問道:“知義去哪兒了?”</br> 小木匠往街那邊指去,說往那邊跑了。</br> 正說著,街那邊來了幾人,沖在最前面的,是當地的保長胡橋,另外還有兩個隨從。</br> 再跟著的,則是劉家的二少爺知義。</br> 這回他倒是拾掇了一下,沒有了剛才的狼狽模樣。</br> 一行人跑到了拐角這兒來,劉知義瞧見屈孟虎,問道:“老八,老八,里面怎么樣?”</br> 屈孟虎說道:“剛才聽到了口哨,看樣子是退了。”</br> 聽到這話,劉知義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即雙目通紅,拳頭緊緊捏著,哭一般地喊道:“這些天殺的土匪啊,我爹,我娘,還有我三弟……那么多的家人,都給他們給殺了,好狠啊……”</br> 他越說越難過,言語哽咽,渾身都在發抖。</br> 屈孟虎伸手,抓住了他的雙肩,沉聲說道:“知義,你別亂,到底怎么回事,你講給我聽。”</br> 他這邊說著話,旁邊的胡保長得知土匪逃了,便不再管這兒,帶著人朝著前方趕去,而劉知義則痛苦地抱著腦袋。</br> 他哭著說道:“我也不知道啊,那幫人就這樣沖進來,殺人放火,兇得很,我當時跟我妹妹小芽在偏房,感覺不對,就躲起來了,這才逃過一劫,后來到處都在殺人,還有人翻箱倒柜的,我們怕被抓到,待不住了,就跑出來了——老八,屈兄,要不是你過來,我只怕也要死了……”</br> 屈孟虎問:“你妹子呢?”</br> 劉知義說道:“安排在街上的老田頭館子里了,她嚇壞了,我不敢帶她回來。”</br> 屈孟虎又問:“我聽十三說這些人是望梁溝子的土匪,講是你說的——你怎么知道的?”</br> 劉知義說我和我妹子在房間里躲著的時候聽到的,他們是這么說。</br> 屈孟虎皺眉,思索了一番,問:“你有瞧見誰不?”</br> 劉知義說道:“這幫人有備而來的,都蒙著臉,看不到模樣,也沒有什么明顯的特征……哦,倒是有一個家伙,是個駝背,看上去年紀有些大了,腰間還插著根旱煙——那家伙最兇了,我爹就是他用那旱煙鍋子給活活敲死的……”</br> 小木匠聽到,不由得一陣涼意,摸出了他師父的那一根旱煙鍋子,遞給劉知義看:“你看,是這樣子的么?”</br> 劉知義瞧見,頓時就變了臉色,一邊下意識地往后退,一邊慌張說道:“是,怎么在你這里?”</br> 小木匠問:“你仔細看了,那人的旱煙鍋子,上面吊著的,是一塊墨玉么?”</br> 劉知義剛才是真的害怕,隨后想到小木匠是后來跟著屈孟虎一起來的,這才收了防備心,回想了一下,搖頭,說我想不起來了,當時太亂了,真的沒注意。</br> 他雖然這么說,但小木匠卻有八成的把握,殺入劉家,領頭的那個駝背,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師叔張啟明。</br> 小木匠與屈孟虎對了一個眼神,卻沒有繼續說下去。</br> 兩人又問了幾句,這時鎮上的胡保長已經確認土匪都撤了,所以組織起了鎮子上的人過來救火,三人也趕忙過去幫忙。</br> 劉家老宅的火勢很大,不過有錢人家,石材的比例也高,上面的梁架燒完了,再加上趕來滅火的人群,那火勢就漸漸地得到了控制。</br> 而即便如此,也一直到了將近亥時(夜里十點多),方才全部撲滅了去。</br> 這時縣里的林一民林官長也聽到消息,帶著人趕了過來,畢竟這一場變故下來,劉家上下,加上下人和家生子,一門二十幾口人,除了劉家二少爺和劉小芽之外,全部都死了去。</br> 金銀財寶,掠奪一空。</br> 這樣的滅門慘案,即便是在這當今亂世,也著實讓州縣震驚。</br> 那些尸體陸陸續續給清理了出來,擺在劉家大院前,劉知義和后面趕來的劉小芽跪在劉老爺的尸體前,哭成了淚人。</br> 屈孟虎和小木匠不敢離開,一直留在旁邊陪伴。</br> 到了天亮的時候,基本清點完畢,除了劉家的老管家因病回了鄉下,以及家生子大勇失蹤、翻不出尸體之外,其余的劉家眾人,都被擺放在了這里來。</br> 劉知義到底是去北平上過學的人,適逢變故,即便悲慟,卻也撐了下來,與前來詢問的林官長講了情況。</br> 而屈孟虎這邊,也提供了線索,領頭那人,極有可能叫做張啟明。</br> 那人先前,就曾在劉家新宅工地動過手腳。</br> 不過為了保護小木匠,屈孟虎倒也沒有說太多,也沒有牽連小木匠,而接受詢問過后,屈孟虎找到劉知義,問他接下來的打算。</br> 劉知義告訴他,辦完喪事之后,自己和小妹準備前往省城,先投靠大哥,至于往后,到時候再說。</br> 簡單聊了一會兒,這時有人過來說,民團的官長了趕了過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