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這些年來也算是走南闖北過，見識過不少奇怪的風俗民情，自然知曉，這世間不但有地方是進行火葬的，甚至還有鷹葬、水葬和懸崖掛棺的。</br> 所以火化尸體，也并不算稀奇。</br> 但這一路過來，無論是在楓陵鎮，還是這山里的好幾個屯子外面，他都是能夠瞧見許多墳塋的，有的甚至集中在一處，形成一個墳山去，說明這個地方的風俗，依舊還是土葬。</br> 即便是在應福屯的外面，他們也瞧見過一些墳堆。</br> 那么，為什么這邊卻是把人給放在木架子上，直接火化了呢？</br> 難道是因為死去的人太多了，懶得挖坑，所以一把火燒了比較方便一些？</br> 不可能啊，瞧那些家屬的傷心態度，不可能這般偷懶的。</br> 小木匠滿腹疑惑，而這個時候，麻四姑走了出來，對小木匠客氣地說道：“我爹讓你進去……”</br> 說完，她怕小木匠誤會，對他又說了一句：“我爹前天帶人撤回來，途中受了些傷，現在還在床上，身子不便，所以沒辦法出來迎接，怠慢了甘先生。”</br> 小木匠聽見，說道：“客氣了。”</br> 他與顧白果跟著麻四姑走進了屋子里，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腐臭氣味，另外還混著濃濃的藥味。</br> 如此混雜一塊兒，氣味很是難聞，有一種讓人作嘔的感覺。</br> 顧白果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來，而小木匠卻表現得十分淡定，神色如此，由麻四姑一路引到了里屋的床榻之前來，只見床上躺著一個臉色蠟黃的老者。</br> 那人即便是身上鋪著厚厚的棉被，卻還是忍不住地瑟瑟發抖，嘴唇也有些發青，唯獨雙眼睜開，卻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清明。</br> 麻四姑將人帶到，開口說道：“爹，甘先生來了。”</br> 床榻上的那老者說道：“四姑娘，扶我起來。”</br> 麻四姑上前，將老者扶坐在了床頭，而這過程中，老者在不斷咳嗽，臉色一陣暗紅，麻四姑瞧見，伸手掏出手帕來，遞給了她爹，而那老者將手帕往嘴里捂住，停歇之時，手帕拿來，上面滿是鮮血。</br> 很重的傷勢啊……</br> 小木匠在旁邊瞧著，心中有些驚訝，而老者坐穩之后，氣息平穩下來，卻是對他笑了笑，說道：“讓甘先生笑話了。”</br> 小木匠說道：“您不必如此客氣——麻大叔，你這是前日受的傷？”</br> 麻老爹點頭說道：“對，前日傷到的。”</br> 小木匠問：“可有請醫生？”</br> 旁邊的麻四姑回答：“來的援兵里，有一個喬虎會的三當家是杏林高手，幫我爹看過了，他說，他說……”</br> 她話沒說完，眼圈又紅了。</br> 麻老爹倒是十分平靜，開口說道：“馬慶福告訴我，我是邪氣進身，怕是活不久了。”</br> 小木匠看了旁邊的顧白果一眼，瞧見顧白果點了點頭，他這才說道：“麻大叔，我這妹子是西川大雪山一脈出來的，大雪山一脈是醫家遺脈，對于治病救人之法，最是擅長，能不能讓她來幫你號號脈？”</br> 旁邊的麻四姑聽了，非常驚喜地說道：“真的？那太好了，勞煩妹妹你了……”</br> 麻老爹雖說已經看透生死，但有機會，總也是愿意嘗試的，所以沒有拒絕，點頭答應下來。</br> 顧白果上前，幫著麻老爹號脈。</br> 她號過脈之后，又在小木匠的幫忙溝通下，讓麻老爹亮出了傷口，以及舌苔來，并且還在翻看檢查了對方的瞳孔，以及拿出銀針，在麻老爹的頭上扎了一針。</br> 弄完這些，顧白果找小木匠要了紙筆，去外屋寫紙條去了。</br> 而在這段時間里，麻四姑他爹則與小木匠又聊了幾句，隨后告訴他，說那些邪祟，應該并非是山精野怪那般簡單。</br> 它們應該是魔物，而且還有操縱死人，甚至獸類的手段。</br> 他之所以病入膏肓，就是被一頭全身癩痢、流血冒膿的魔物抓到了腹部，破了硬氣功，這才變成如此模樣。</br> 他是經驗豐富之人，當時中了招，立刻就用勁氣封住了傷口，不讓毒性蔓延，并且還服用了常用的解毒丹丸，但最終還是沒辦法阻攔這股邪氣蔓延。</br> 最可怕的，是那些邪物仿佛是有組織的一樣，他們一逃出了滑板谷，就立刻不追了，回到了濃霧之中去。</br> 這樣的紀律性，著實是讓人害怕。</br> 除此之外，這幫邪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附近的屯子擄人，簡直是防不勝防。</br> 如此種種，著實是可怕得很……</br> 小木匠認真聽了，心情有些沉重——這回應福屯主要找了三幫人，一幫是剛才說的喬虎會，另外一幫是黑龍江來的二龍湖，還有就是山東來的風橋幫，三個宗門湊齊，差不多有五十多人。</br> 這些人，再加上應福屯湊的六十多人，加上零零散散十來個幫拳的江湖高手，差不多一百二三十號人，結果進去也是無濟于事，反而折損了一小半。</br> 那個什么滑板谷，當真是一個魔窟，著實可怕……</br> 說話間，顧白果回到了內屋，然后遞了一張紙條給小木匠。</br> 小木匠接過紙條來，打量了一下上面顧白果的病情判斷，卻是臉色一變，很是驚訝。</br> 麻四姑他爹瞧見，仿佛認命一般地苦笑著，然后說道：“甘先生，你直接告訴我吧，我這病情，是不是真的沒救了？”</br> 小木匠沒有說話，而是將那紙條遞給了站在床頭的麻四姑。</br> 麻四姑接過來，看了一下，臉色變得激動起來，遞給了她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爹，你看。”</br> 紙條傳了一遍，最終落到了麻四姑她爹手上，他認真地瞧著，緊接著，身子卻是挺直了，看著顧白果說道：“小姑娘，你是說那青艾草的藥方子，加上大雪山冰雪咒，真的能夠抑制住我身上的邪氣？”</br> 顧白果很肯定地點了點頭。</br> 為了表示自信，她還伸出手來，緊緊地握拳。</br> 麻老爹瞧見，回過頭來，與自己女兒對視一眼，隨后嘆了一口氣，問小木匠道：“你們找那位戒色大師，到底是為了什么事情？”</br> 小木匠聽見，知道事情算是有了進展，于是說道：“我知道，戒色大師在極樂寺那邊犯了人命案，日本人，還有好多人都在找他，在這個檔口，過來找他，的確是有些說不清楚，你們提防著我們，也是正常的。不過我這兒有一份引薦信，是我朋友王白山寫給戒色大師的，他跟戒色大師是朋友，如果可以的話，你們可以幫我轉交給他么？”</br> 說完，他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殺手锏。</br> 也就是王白山給的引薦信。</br> 果然，聽到“王白山”三字，麻四姑她爹卻是精神一震，看了小木匠一眼，然后說道：“可是長白山天池寨出身，后來占了威虎山落草為寇的義盜王白山？”</br> 小木匠聽到，點頭說道：“應該是他。”</br> 沒想到那位光頭佬在關外，居然這么出名，著實讓小木匠有些意外。</br> 麻四姑接過了信來，遞給了她爹，而麻老爹猶豫了一下，問小木匠：“我能夠拆開，看一眼么？”</br> 小木匠聽到，點頭說道：“好。”</br> 私拆別人信箋，這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而且還是當著面拆開。</br> 不過對方既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肯定是有道理的，小木匠感覺對方的堅持已經松動了，也沒有阻攔，讓麻老爹拆開了引薦信，并且等待他讀完。</br> 那信上的字數并不算多，麻老爹看過之后，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對小木匠說道：“抱歉，之前擔心你們是戒色大師的仇家，所以小女的態度有一些不太好……”</br> 小木匠搖頭，說無妨，敢問戒色大師人在哪里？我可以跟他聊一聊么？</br> 麻老爹苦笑著說道：“你們若是早來一天，或許能夠碰上，但就在昨天晚上，他和犬子，以及另外三人，又重新潛回了滑板谷里去，說是要為老頭子我找尋著邪毒的解藥，已經不在這里了……”</br> “唉……”</br> 旁邊的麻四姑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若是早來一日，不但能夠見到人，我哥和大師他們也不必冒險回去了。”</br> 小木匠卻問道：“之前已經去過一次，鎩羽而歸，為什么昨夜又去，而且只有這么幾人？”</br> 麻四姑回答道：“因為戒色大師提出，那滑板谷之中，雖有諸多邪祟和魔物，但進退有度，頗有規矩，很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縱；之前大張旗鼓，被人瞧在眼里，多有防備，所以這回瞧瞧進去，說不定有用……”</br> 小木匠皺起了眉頭來，說：“有人在背后操縱？”</br> 麻四姑指著顧白果寫的紙條，說道：“白果妹子說我父親中的這邪毒，在她們那兒叫做僵尸引，并非是毒素，而是一種控制腦子的蟲子，而這玩意，則是南方楚巫研究出來的，也說明了這一點……”</br> 小木匠點頭，指著外面說道：“所以，外面那些人之所以燒掉，就是怕尸體變成邪魔僵尸，敵人的殺戮利器？”</br> 麻老爹苦笑著從枕頭下面，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來，對小木匠說道：“對，我們已經在這邪毒之上，吃了太多的虧。而我也準備著，一旦我病發了，就會立刻結束自己的性命，然后讓旁人砍下我的頭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