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攔住小木匠的,卻正是先前在滑板谷離奇失蹤的楊叔。</br> 小木匠昨天夜里,在日本人敗亡之后,瞧見他露過一回臉,不過小木匠懶得與他掰扯,所以并沒有相見,結果今天又遇到這等事情,他腦袋都快爆炸了,更是想不起這么一個人來。</br> 沒想到等戒色大師人離開了,他卻又巴巴地出現(xiàn)了。</br> 如果是先前的話,小木匠對他還會保持著幾分尊敬,而此刻小木匠自己都快憋屈得爆炸,哪里有心思理會此人。</br> 于是他很是冷淡地說道:“楊叔,有什么事情么?”</br> 他不想跟此人多說廢話,所以甚至都沒有問起對方之前到底去了哪兒。</br> 楊叔卻仿佛沒有覺察出他的態(tài)度一般,笑著對他招呼道:“對,有事,咱們借一步說話唄。”</br> 他這般說了,小木匠并沒有動,但是旁人卻瞧出來了,即便是有想要過來與小木匠攀談的,也很客氣地避嫌,走遠了一些去。</br> 而等周圍的人都散了,那楊叔與小木匠陪著笑,然后說道:“我知道你可能在介懷那天滑板谷之事,不過作為大帥府的一員,我必須盡快將這情況與大帥府匯報,不能耽誤戰(zhàn)機,所以……“</br> 小木匠擺了擺手,說道:“楊叔,這個我知曉,你不必與我解釋。”</br> 楊叔又說道:“我找你呢,是聽說了這兩天的戰(zhàn)斗,也聽別人說起了對你的評價,知曉對于日本人的實力,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是最清楚的,所以想跟你聊一聊——本來我昨天就想找你的,但聽他們說你受了傷,就沒有去打擾……”</br> 小木匠耐著性子聽完,然后委婉地拒絕道:“楊叔,這件事情,咱們有時間再說,好么?我現(xiàn)在有些別的事情,需要自己安靜地想一想……”</br> 楊叔并沒有為難小木匠,而是點了點頭,說道:“好,等你有時間了咱們再聊,順便商討一下關于施慶生的后事。”</br> 他留下了這么一個話鉤子,然后爽快地離開了。</br> 小木匠瞧著這人的背影,臉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出了幾分苦笑。</br> 施慶生……</br> 那家伙知曉施慶生與自己的關系不錯,所以故意這般說起,就是篤定自己絕對不會撒手不管的。</br> 的確,小木匠雖說此刻滿心煩躁,但對于施慶生這個朋友的身后事,卻終究不會拋下。</br> 說起來,施慶生也算是為了他的事情,而躺在了這片黑土地的。</br> 小木匠越發(fā)感覺到頭疼,他打發(fā)了幾個過來攀交情的人,然后回到了先前睡覺的房間,將門栓一插,然后躺倒在了炕上去。</br> 他蒙著頭,開始將今天得到的各種信息集中起來,思索起這事兒的前因后果來……</br> 首先第一點,顧白果是不是真的如同他妹子所說,是刻意接近他的?</br> 小木匠認真地思索和回想了一下,突然間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一個結論。</br> 是!</br> 說起來,顧白果還真的是很突兀地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br> 盡管他與顧白果之間,存在著許多復雜的情感,但這些往事,都掩蓋不了顧白果突兀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事實。</br> 甚至后來兩人再一次地重逢之后,沒有了顧蟬衣的這一層關系,顧白果也還是毅然選擇跟隨著他。</br> 之前的時候,因為涉及到一些羞于與人知曉的隱密想法,小木匠一直都不愿意去仔細思索和揣度,而此刻回想種種,他發(fā)現(xiàn)這里面的確有著許多的不合理。</br> 冥冥之中,顧白果留在自己身邊,仿佛并非本意如此。</br> 她似乎是帶著任務過來的一樣。</br> 那么說到了第二個點,也就是他妹子指責的,指使顧白果跟在他身邊的人,卻是他的師父魯大。</br> 這件事情……</br> 小木匠先前的時候,根本不敢去細想,但現(xiàn)在抽絲剝繭地回想起來,當真是細思恐極——要知曉,他與顧白果見面之時,他師父魯大早在那之前許久,就已經(jīng)死在了湘西苗王墓中去。</br> 按道理說,他妹子的這指責,完全屬于無稽之談。</br> 但聯(lián)系到他一直懷疑的那件事情,那么她的這個說法,當真是有一些恐怖了。</br> 因為他一直懷疑他師父魯大,其實并沒有死。</br> 盡管這個猜測,沒有任何的證據(jù),而且他也的確是親眼瞧見了師父魯大的尸體,但是從吳半仙,以及他那便宜師叔張啟明的話語中,還有諸多蛛絲馬跡來看,都一直存在著某種可能,那就是他的師父魯大,其實并沒有死。</br> 他去西北時,甚至遇到一個可怕的猜測,那就是當初將他和妹妹文靜帶離甘家堡的,很有可能也是他師父。</br> 種種跡象表明,他師父魯大,極有可能是在下一盤大棋。</br> 而謀算這么多的師父,絕對不像他平時表現(xiàn)的那么簡單,而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又怎么可能輕易死去呢?</br> 最重要的,這話兒是從他妹子口中說出來的。</br> 她為什么會知道?</br> 難道是因為他睡著之后,他妹子的意識存留,聽到,或者看到了什么?</br> ……</br> 戒色大師告訴他一個道理,叫做“雙遮雙照、遮照同時”,也就是“有即是空、空即是有”。</br> 再說簡單一點,就是別輕易相信自己的雙眼,以及自己的固有認知。</br> 如果是這樣的話……</br> 小木匠越想,越感覺身子發(fā)涼,一陣一陣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朝著他撲來。</br> 與涼意一起來襲的,還有一種被人操控、喘不過氣的黑暗。</br> 這感覺,實在是太壓抑了……</br> 小木匠在炕上,硬生生地躺到了傍晚,等到賈老西來找他,說趙平才回來了,想要與他聊兩句的時候,這才爬起來,問賈老西顧白果有沒有回來。</br>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br> 直到這時,小木匠方才確定了,顧白果可能是真的走了。</br>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師父魯大指使的,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顧白果跟在自己身邊,肯定是別有用心的。</br> 現(xiàn)如今她被拆穿了,沒辦法面對自己,所以才會選擇一走了之。</br> 想到這里,小木匠的心疼得不行。</br> 賈老西他的父親,以及不少親人都在昨夜過世,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強忍著悲傷,處理戰(zhàn)后之事,這一天忙得腳后跟打頭,自然沒有心思琢磨小木匠的想法。</br> 他瞧見小木匠這一天都待在屋子里,只以為是昨日激戰(zhàn),耗損過多的緣故。m.</br> 小木匠本來也懶得與旁人掰扯這些,所以也沒有多做解釋。</br> 他心緒不佳,實在是沒有與任何人交流的想法,但趙平才不一樣,兩人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過,于情于理,都不能像對待揚叔一般,置之不理。</br> 所以小木匠在院子外,與匆匆趕回來的趙平才見了面。</br> 兩人寒暄幾句之后,旁邊的賈老西離開,而趙平才這才說道:“聽說你身體受了傷,好一點沒?”</br> 小木匠經(jīng)過龍脈之氣的沖刷,以及麒麟真火的淬煉,傷勢早就好得七七八八,此刻精氣神俱佳,也不好意思隱瞞對方,尷尬地苦笑道:“傷勢好多了,就是情緒有點兒不太高而已,懶得見人……”</br> 趙平才是聰明之人,來之前顯然是了解過的,所以并不多問,而是問道:“嗯,除了探望,我過來呢,是想問問甘先生,接下來有何打算?”</br> “啊?”</br> 小木匠愣了一下,搖頭說道:“沒有。”</br> 趙平才有些驚訝,說沒有?這是什么意思?</br> 他著實沒有想到,前兩日表現(xiàn)得如此優(yōu)秀的小木匠,這會兒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如此的……頹廢。</br> 小木匠苦笑一聲,說道:“抱歉,我腦子有點兒亂,暫時沒什么打算。”</br> 趙平才問:“甘先生會加入大帥府麾下么?”</br> 小木匠搖頭,說:“不會——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br> 趙平才說道:“大帥府那個姓楊的到處跟人說你是大帥府的客座供奉,與少帥的關系也特別好……”</br> 小木匠聽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說道:“假的。”</br> 趙平才又問起小木匠是否參加明日去滑板谷的行動,小木匠問詢了一下,得知因為大帥府的加入,人手充足,而且日本人經(jīng)此重創(chuàng),必然慌張撤離,退往他們控制的區(qū)域,滑板谷這邊基本不會有什么危險,于是決定不再過去。</br> 趙平才瞧見小木匠狀態(tài)不對,也沒有多加邀請,又聊了幾句之后,誠懇地對他說道:“甘先生,我這人不太愛講場面話,不過這回……多謝您了。”</br> 他朝著小木匠鞠了一躬,然后離開了。</br> 趙平才的這一鞠躬,讓小木匠沉默了許久,回想起這幾日的種種,他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的郁悶和難過,比起眼前受苦受難的應福屯而言,卻又什么都不算了。</br> 過了許久,劉二妹派人給小木匠送來晚飯,小木匠問那小姑娘,說有酒么?</br> 小姑娘使勁兒點頭,不一會兒,給他弄來一壇燒刀子。</br> 屯子里的燒酒,大部分都用來給傷員消毒、處理傷口了,這燒刀子是她家里珍藏著的,他爺爺一直舍不得拿出來,卻給她偷出來了。</br> 這么好的酒,給她爺喝糟蹋了。</br> 給這個救了應福屯眾人的大英雄喝,值當。</br> 小木匠不知曉這些,他將酒倒了一碗,端起來,朝著南邊隔空而敬,隨后一口喝掉。</br> 他又朝著西北隔空而敬,又一口干。</br> 最后,他將第三斟滿酒的碗端起來,看著碗中的倒影,一口飲盡……</br> 當夜酒醉。</br> 次日小木匠留下一封書信,不告而別,與他一同不見的,是施慶生的那一包骨灰。</br> 他,要送施兄弟,回家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