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在這江湖上也摸爬滾打了好些年,無論是對于江湖,還是人性,都有著比別人更加深刻的認知,這些可不是楊波這么一個小地方的青皮,所能比得了的。</br> 正因如此,他才會下意識地覺得何明順這件事情,其實并不簡單,似乎還有一些不可告人之處。</br> 不過他瞧見楊波此刻這般狀態,顯然是打定主意,有了謀劃的,此刻他去提什么沒有任何證據的意見,恐怕會被人當做是風涼話,平添許多麻煩。</br> 小木匠不是個愛麻煩的人,而且讓楊波去試一試,也未嘗不可,于是點頭,端起一杯酒來,說道:“好,祝你宏圖大展,出人頭地?!?lt;/br> 楊波端起酒杯來,連喝了兩杯,又抓了一塊餅子來,惡狠狠地咬下滿嘴油來。</br> 他認真說道:“我楊波要是不在這上海灘出人頭地,那就死在這里!”</br> 小木匠瞧見他這狠勁兒,笑了笑,也不說話。</br> 兩人吃完,回到旅店歇息,次日小木匠陪著楊波來到了德勝商行,通過伙計,找到了那位王一刀。</br> 楊波找到此人,納頭便拜,然后說明了自己的想法,那人沒辦法做主,便去找了江陰幫的當家,隨后楊波被帶過去會面,而這事兒小木匠沒有跟著,而是在外面等著,差不多過了大半個時辰后,楊波找到了街角等待的小木匠,告訴他江陰幫的當家同意收下他了,讓他在碼頭上幫忙干活。</br> 當然,他干的可不是什么苦力扛大包,而是管人的差事兒。</br> 這起點頗高,很顯然那位馬德勝馬當家是看在了他表哥何明順的面子,給了優待。</br> 楊波跟小木匠聊起這個的時候,很是興奮,他告訴小木匠,說這江陰幫當家的,對他特別親切,不但攬著他的肩膀說起了他表哥的許多事兒,還鼓勵他好好干,絕對不會虧待他的……</br> 小木匠聽他說完,瞧見遠處有人在等他,便說道:“那行吧,你這邊安頓好了,我就放心了?!?lt;/br> 他準備離開,楊波卻說道:“別啊,剛才掌柜的給我支了安家的錢,這一路過來,我總是占您便宜,這回可得好好請一回你——你別走啊,我這邊跟他們去碼頭上熟悉熟悉情況,等到了晚上,我請你好好吃一頓……”</br> 小木匠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行了,你別有了錢就騷包。我真有事,去見找一下我那朋友,等回頭有空來,再過來找你玩兒?!?lt;/br> 兩人聊了一會兒,小木匠又交代了他幾句,隨后分別。</br> 小木匠與楊波告別之后,回到了旅店,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后找了一個黃包車,趕往租界。</br> 不多時,他抵達了久負盛名的南京路,瞧見這些頗有西方現代風情的高大建筑,規整的道路,還有川流不息的人群,著實是有些震驚。下了車之后,他就跟鄉下人進城一樣,邊走邊看,無論是那街頭的路燈,還是有軌的電車,或者女人們穿著的裙子,他都很是新奇,總感覺無一處不新鮮。</br> 正走著,卻有一群穿著藍色學生裝、剪著短頭發的女學生從旁邊走過。</br> 瞧見這一大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小木匠駐足于此,看著她們意氣風發的臉,不由得有些出神。</br>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一個春風搖曳的晚上,想起了“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裙;含笑帷幌里,舉體蘭蕙香”的那首南朝樂府詩歌,內中幾多風情,當真不足與外人述說……</br> 它在無數寂寞的夜里,進入了小木匠的夢中,讓他早上起來的時候,不得不偷偷地換上一身衣服。</br> 他是正青春之時,免不了火力壯一些……</br> 正因為那一夜是如此難忘,使得小木匠在聽到楊波說起準備來上海灘闖蕩的時候,鬼使神差地開口,說也準備過來這兒。</br> 事實上,這偌大的上海灘,十里洋行,小木匠不認識一個人。</br> 非要說認識的話,大概就是蘇慈文蘇小姐吧。</br> 只不過……</br> 這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么模樣。</br> 她還在這兒么?</br> 當年的蘇小姐,是否還記得他這么一個小木匠?</br> 小木匠不曾知曉,但所有的不確定,都沒有阻攔他來這兒的想法,經歷了諸多世事之后,甘墨甘十三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初出江湖、沒什么自信的小木匠了。</br> 或許他依舊保持著當年的純粹與匠心,但人卻又有了許多的不同。</br> 所以他終究還是來了。</br> 在繁華的南京路上逛了一會兒,小木匠最終來到了一處商行前,打量了一下上面的牌子,然后走了進去。</br> 他進了里面,直接找到了掌柜的,也就是所謂的經理,然后問道:“你們家小姐在么?”</br> 那人愣了一下,說道:“什么小姐?”</br> 小木匠說道:“蘇慈文蘇小姐,她在這兒么?”</br> 經理看了他一眼,打量之后,說道:“先生您是……”</br> 小木匠說道:“我是你們小姐的朋友,我姓甘,跟她有約過的,說如果來上海灘的話,可以找她?!?lt;/br> 經理瞧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當下也是將他請進了內屋里去,然后客氣地說道:“甘先生,我們家小姐呢,人不在上海,最近商行查貨,她回了湖州老家去了,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夠過來,你稍等,我叫人打個電話去問一下具體的情況……”</br> 他給旁邊的伙計使了一個眼色,估計是讓他去核實情況。</br> 小木匠瞧在眼里,并不在意,而是與經理聊起了蘇慈文的情況來,這一聊,他才知曉蘇慈文這兩年做的不錯,打西南回來之后,她就沒有再去上課了,而是直接接手了蘇家的部分產業,結果不但做得有聲有色,而且還把蘇家在十里洋行這邊的產業規模做大了數倍,更是擴寬了無數道路,發展了不同的產業去。</br> 可以這么說,現如今蘇家的產業里,最賺錢的幾家,都是從慈文小姐手里發展出來的。</br> 蘇慈文這么一折騰,可把她那幾個兄長給比下去了,現如今大家都說,倘若她不是女兒身的話,說不定這未來,得有慈文小姐來當家。</br> 當然,說到這兒的時候,那經理似乎還有幾分話語留著,刻意打住了。</br> 瞧見他這做派,小木匠立刻明了,這蘇家的內部,只怕未必平靜。</br> 指不定有多少幺蛾子呢。</br> 好在小木匠聽著經理說,慈文小姐從西南回來之后,為人一改過去的柔弱幼稚,頗有手段不說,而且還招納了不少人才,連那江湖上的狠人,對她都服服帖帖,另外她在青幫杜爺跟前也都是有面子的,這一切并非空中樓閣,而是實打實的能力。</br> 有著這個,也沒有誰能夠為難得了她。</br> 蘇家在上海灘的產業很多,這商行只是其中一處,而這一番天聊下來,小木匠感覺這姓潘的經理很明顯是蘇慈文的人。</br> 如此聊了半小時,那職員才姍姍來遲,問小木匠:“敢問先生可是叫做甘墨?”</br> 小木匠點頭,說對。</br> 那職員說道:“慈文小姐聯系不上,我們找到了她的護衛長姜仕坤姜爺,他跟我們確定了您的身份,讓我們幫你安頓下來,等回頭了,他去請示慈文小姐,有什么消息,盡快會通知過來。”</br> 小木匠聽到這話兒,感覺到蘇慈文跟往日當真不同了,這氣派大了許多,想了想,說道:“這樣吧,她既然過幾日才回來,我便先回去,到時候再來拜訪吧?!?lt;/br> 那潘經理趕忙問道:“您不是剛來上海么,可曾找到住處?”</br> 小木匠說道:“在十六鋪碼頭那兒一家旅館落了腳。”</br> 潘經理是個機靈人,一聽,立刻說道:“那怎么行?你來到我們這兒,我們沒給安排好了,回頭的時候,慈文小姐可饒不了我們……”</br> 他當下也是熱情地去掛了電話,給小木匠在錦江定了一個套房,然后讓身邊這職員開這車,將小木匠給送過去。</br> 小木匠盛情難卻,只有跟著離開。</br> 小汽車嘟嘟,沒多一會兒就到了錦江酒店,這是一個位于江邊的豪華飯店,無論是氣派還是豪華感,都是小木匠所沒有見過的,那個叫做小戴的職員忙年忙后,幫小木匠弄完一切手續之后,對小木匠說道:“甘先生,一切弄好了,你就安心在這兒住著,吃飯可以在一樓記賬,也可以叫人送到房間里去,另外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給我們商行打電話……”</br> 他交代完畢,這才離開,而小木匠送走了他,回到了五樓的套房,將窗戶推開,瞧見遠處的外灘,不由得頗多感慨。</br> 這地界,與他一路經歷過來的國家,仿佛是兩個世界一般。</br> 中國的其它地方,什么時候,能夠如這兒一般繁華?</br> 想到這兒可是外國人的地盤,小木匠又有幾分泄氣,不過這些事兒很快就被他拋于腦后,下午的時候,他去餐廳吃了一頓,飯后去附近逛了一圈,四處走一走,瞧上一瞧,等到了很晚,這才回到了酒店來。</br> 他上了五樓,踩著厚厚的地毯,回房間的時候,瞧見不遠處有著激烈的爭吵,隨后有一個女人被人給推出了房門,倒落在了地上。</br> 那女人打扮得十分花哨,旗袍開衩都到了大腿根部,濃妝艷抹大波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家。</br> 小木匠知曉這女人的身份,也不想理會,準備越過去,然而當那女人撐起身子,想要起來時,卻有“哎”的一聲跌落,他忍不住多瞧了一眼。</br> 只這一眼,他頓時就感覺有些不好了。</br> 這女人,他居然是認識的。</br> 不但認識,而且還算是熟人——劉小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