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生的話題跳躍性太大，讓小木匠一時半會兒之間，竟然有些沒反應過來。</br> 當他再一次確認了杜先生的問題之后，苦笑著說道：“不知道，對于我而言，活下來已經十分艱難了，更不用提長生不老這種太過于遙遠的事兒了……”</br> 杜先生笑了，說道：“也對，對于大部分人來說，當前的人生，已經足夠艱難了，何必想著長久？思索這些的，歷來都是王侯將相，特別是帝王之人，他們往往舍不得自己所擁有的一世霸業，所以才會癡心妄想——不過話說回來，修行者的最終目的，不就是與天爭斗，超凡入圣、脫離凡塵么？”</br> 小木匠搖頭，說別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的。</br> 他進入這行當，本來都是風云推動，被動而為，目的也是渾渾噩噩的，要不是一直受到威脅，不得不努力前行，按照他之前的思維，早就找一個地方去安安穩穩地過著手藝人的小日子了。</br> 杜先生瞧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什么，而是問道：“你也許會奇怪我為什么會問你這個問題，但事實上，詹姆斯，或者說審判先生，問過我這個。”</br> 小木匠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想弄清楚，這幫人的思維邏輯？”</br> 杜先生點頭，說：“的確，先前的時候，我與他們算是認識，但接觸不多，只覺得這幫外國人很有本事，而現如今你跟我說完之后，我方才知道，他們所有的目的和動機……”</br> 小木匠問：“現在……”</br> 杜先生說：“現在懂了，總結下來一句話，人心不足蛇吞象。”</br> 小木匠問：“杜先生您現在的意思是？”</br> 杜先生沒有再賣關子，而是直接說道：“這件事情，我管了，不僅是為了丟了的東西，還有我的這老臉面。”</br> 杜先生顯得十分的霸氣，很顯然，塔羅會這幫人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小動作，結果還在他面前招搖撞騙，這事兒著實是惹惱到了他，也觸碰到了杜先生的底限。</br> 敲定此事之后，杜先生與小木匠聊起了后面的細節來。</br> 首先一點，這件事情肯定不能蠻干。</br> 畢竟杜先生雖然信得過小木匠的說法，但這事兒并沒有具體的證據，就算是將馬德勝這家伙給拿下，也沒有什么決定性的效果。</br> 另外就算是有，眼下的上海灘，也不是可以名正言順講道理的地方。</br> 那塔羅會雖說名不見經傳，但背地里的支持者卻很多，里面一幫洋大爺，真正要打起官司來，誰勝誰負，這個還很難說呢。</br> 你說他們涉及到金都戲院的殺人事件，那就是他們？</br> 證據呢？</br> 被炸成肉糜的安東尼神父嗎？</br> 人家不追究這事兒，你就該萬幸了，還有啥可爭執的？</br> 先別說此刻的青幫，并不由得他杜先生當家做主，就算是青幫眾人都支持他，拿去與洋人碰撞，也是很難說勝負的。</br> 畢竟這地界，可是洋人說了算。</br> 這事兒得有策略，得分輕重緩急，弄清楚那幫人內部的矛盾點，這樣才能夠找準要害，一擊必中。</br> 其次這事兒得隱秘調查，不能跟讓太多的人知曉。</br> 最后，這事兒未必能夠圓滿了解，所以得對自己的目的，以及所要達到的效果，有一定的預期……</br> 杜先生不愧是上海灘大亨，這一樁樁、一件件，將事兒給分析下來，讓小木匠的腦子一下子就變得清楚、有條理許多。</br> 他告訴杜先生，自己并不是想要與塔羅會那幫人死磕。</br> 大家無仇無怨的，只要對方不找他麻煩，他也不會憋足了勁兒，非要弄出一個什么結果來。</br> 他不是那種廉價正義感爆棚的人。</br> 至于目的，他的主要想法，就是先把楊波的表哥何明順給救出來。</br> 這是他答應楊波的，得做到。</br> 兩人聊了一會兒，杜先生也沒有再多說什么，他對旁邊的楊波說道：“你先回江陰幫去，這兩天在那兒待著，什么也別管，會有人跟你聯系的；另外馬德勝這段時間暫時不處理，免得打草驚蛇，等后續收網之后，你便等著接手吧……“</br> 楊波聽了，一臉興奮，對杜先生千恩萬謝，而杜先生則讓人將他給送回十六鋪去。</br> 楊波離開之后，杜先生帶著小木匠也離開了館子，乘車離開。</br> 不久之后，杜先生領著小木匠來到了一處會所，他將小木匠引進了茶室之中，讓人幫忙招待，隨后他便離開了。</br> 小木匠在茶室坐著，一個身穿藍色旗袍、頗有風韻的茶藝師與他泡茶，小木匠起初的時候只是覺得對方是會館里負責招待的人員，沒想到對方泡完茶之后，卻并未離開，而是伸手過來，示意他品嘗。</br> 小木匠對茶并沒有太多的研究，裝模作樣地品了一口，然后說道：“好茶。”</br> 女子笑了，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來，給小木匠又斟了一杯。</br> 小木匠沒喝，而是問道：“請問您怎么稱呼？”</br> 女子說道：“周紅，你可以叫我紅姐——我是杜先生手下處理江湖事務的負責人之一。”</br> 小木匠這才知曉此女卻是杜先生手下的重要人物，趕忙拱手行禮，那紅姐卻是個灑脫之人，對小木匠說起了他在應福屯之事，說她聽到消息之后，十分傾慕，此刻見到本人，心中不知道有幾多激動呢……</br> 人家說話客氣，小木匠自然也不敢怠慢，兩人寒暄交流著，陌生感也消散許多。</br> 沒多時，杜先生領著一群人走進了茶室這邊來。</br> 這幫人一看都不是簡單之輩，一個個看著目露精光，有的勁氣外發，顯示出了強悍的實力來。</br> 瞧見這些人，小木匠知曉，杜先生也是下了血本，將手下的精銳之人配置了過來。</br> 杜先生這邊與眾人聊了兩句，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小木匠，又給小木匠介紹了周紅，和另外一名負責人葉焯山。</br> 說完這些之后，他對眾人說道：“具體的事情，由小葉、周紅和甘先生一起商量著辦，我跟工部局的人約了時間，就先走了……”</br> 他的確是大忙人一個，能夠抽出這么多時間來召集人手，已經算是非常上心了。</br> 而且小木匠也知曉，這位葉焯山是杜先生的心腹手下，他加上周紅一起，杜先生應該是很放心的。</br> 場中眾人先前因為杜先生的在場，大部分都顯得很是拘謹，而杜先生一離開，他們都變得放松了許多，周紅因為杜先生介紹得比較簡單，所以與小木匠又介紹起了場中這些人來。</br> 小木匠一聽，這才知曉，場中這幫人里面，個個出身不凡——有的師出名門，什么武當、崆峒，有的則是在江湖上頗有名氣，比如跟前這兩位號稱“洞庭雙蛟”的，另外還有出身世家的，比如那位來自顎北荊門的黃守義，以及來自京都的王鳳田等……</br> 天知道這幫人是怎么都混跡于此的，不過瞧見這些人，小木匠也從側面知曉了杜先生在上海灘的威勢有多大。</br> 這里面好幾個都頗為桀驁不馴，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卻都聚在了杜先生手下做事。</br> 而且小木匠感覺這幫人還只是杜先生“夾袋”里面的一部分。</br> 他并沒有將自己的全部實力給拿出來。</br> 簡單介紹過后，葉焯山咳了咳嗓子，然后將當前的情況與眾人知曉，讓他們明白自己需要面臨的對手，隨后說道：“剛才杜先生吩咐過后，已經派人四處去打探了，想要明白塔羅會那幫人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一旦得到消息，就需要我們過去核實，盡可能將人找出來，并且找到關鍵證據……”</br>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堆，然后看向了眾人，問道：“有什么問題沒？”</br> 眾人聽了，交頭接耳議論了一下，似乎沒有什么話語要講，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干瘦男子站了出來，說道：“我有問題。”</br> 葉焯山看了一眼那男人，很是客氣地說道：“黃先生你請說。”</br> 這人卻是黃守義，來自顎北修行世家的高手。</br> 他指著小木匠，然后說道：“我對整體的計劃倒是沒有什么意見，主要的對咱們行動組的成員有不同的看法——咱們這幫人里面，彼此也認識了一段時間，知根知底，但這位甘先生卻是剛來的，咱也不知道是干嘛的，看著年紀輕輕的樣子，何德何能，能夠也負責這行動？”</br> 他卻是表達了對小木匠的不信任感，說完這些，他又與葉焯山和周紅解釋道：“我不是對杜先生的吩咐有意見啊，而是覺得，咱們要對付那個什么塔羅會，肯定是兇險無比，讓一個生面孔來負責，我覺得有些欠妥……”</br> 周紅瞧見這位黃守義站出來挑刺，知曉他是心里不平衡了。</br> 畢竟這人很有本事，加入杜先生手下也有一段時間了，總感覺屈才了，不得重用，難免有一些怨氣在。</br> 剛才杜先生介紹小木匠的時候呢，也比較簡單，沒有多聊什么。</br> 當然，這也是小木匠請求的，他畢竟還是想要低調一些。</br> 所以他這么一說，周圍的人也紛紛點頭，附和起來。</br> 周紅忍不住與小木匠夸口起來，沒想到剛講兩句，卻被小木匠給打斷了。</br> 面對著眾人質疑，小木匠笑著說道：“這位黃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么你說吧，你想怎么了解我呢？”</br> 黃守義瞧見他主動提出來，正中下懷，于是笑著說道：“修行人，從來不耍嘴皮子功夫，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一遛，你說對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