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伯溫與父親跟著顧白果走入林中,一直來到了先前的無垢洞這邊來,這才發(fā)現(xiàn)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這兒居然完全變了模樣。</br> 放眼望去,仿佛一派田園風光,那木屋坐落于山下,周遭是移植過來的花圃與藥圃,無論是建筑本體,還是周圍的木欄等物,還有那碎石長道,一磚一木,一花一草,還有無數(shù)生機盎然的植株,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和諧,仿佛某種自然之力,以及天地至理,被此間主人化作了實物,凝聚于此。</br> 小伯溫的眼界瞧不出來,但麻衣劉卻是學富五車的老江湖,瞧見這些,心中暗自感慨著。</br> 這個甘十三,當真是成勢了。</br> 如此看著,麻衣劉的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幾分得意來。</br> 這小子能夠有今天的成就,他麻衣劉也是有一些功勞的……</br> 雖然今天,他是過來還債的。</br> 但……</br> 一路上沉著氣,顯得十分平靜的麻衣劉,此刻的臉色卻好了許多,人也精神了幾分,順著一條長長的石板路,最后走到了那木屋之前的小院子里來。</br> 小院子的左前方,有一個直徑差不多一丈的不規(guī)則地洞,而地洞旁邊,則放著一坨用古樹樹根做成的木桌,上面的紋路十分古怪,有總共十三個旋渦,刷了清漆,沒有一根倒刺,看著十分舒服,又有說不出來的古韻,而旁邊則有一些木墩子,與這木桌是配套的。</br> 顧白果讓兩人坐下,隨后說道:“他在與故友聊天,吩咐我去接你們,隨后就會趕過來。”</br> 她進了屋子里去,沒一會兒,端了茶水過來。</br> 顧白果親自倒茶,那茶壺之中緩緩倒出茶綠色的液體,卻有一股撲鼻的清香,麻衣劉是識貨之人,問:“姑娘,這是什么茶葉?”</br> 顧白果說道:“叫做九千鐵觀音,據(jù)說是從一棵活了九千年的老茶樹上面取下來,用秘法炒制的……”</br> 小伯溫聽了,感覺無比荒唐,忍不住說道:“這世間,還有活了九千年的老茶樹?”</br> 麻衣劉也感覺不可思議——須知這草木之屬,自有定數(shù),即便是樹種能活許久,但擋不住各種劫難,而即便是避開了種種人禍天災,只要是到了時間,就會遭遇雷劫,每過一百年,或者更短的時間,就會落下狂雷,將其轟擊,化作焦炭去……</br> 然而顧白果卻淺淺一笑,說道:“此間沒有,別處不一定沒有,我沒有必要騙你們的……”</br> 她說完,便準備離開,而麻衣劉卻叫住了她:“姑娘,等一等,甘十三,他……可是在與那洞庭黑龍見面呢?”</br> 顧白果轉(zhuǎn)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麻衣劉,說道:“哦,老先生也關(guān)心那洞庭黑龍么?”</br> 麻衣劉被這小姑娘這么一問,頓時就有些被噎到了。</br> 他能夠感覺得到,面前這小姑娘雖然笑容甜得像白糖一樣,但那張如花笑顏的背后,卻顯然是有一些質(zhì)疑的情緒在的。</br> 很顯然,小姑娘把他跟其他那些覬覦黑龍之人,給想成是一伙兒的了。</br> 麻衣劉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過來,是與甘十三聊一聊當年之事的,倒是與那黑龍無關(guān)。”</br> 顧白果點頭,說道:“兩位稍坐,我去看看他大概什么時候回來。”</br> 說罷,她卻是轉(zhuǎn)身,朝著屋后走去,不見人影。</br> 小伯溫等了好一會兒,瞧見顧白果沒有露頭,忍不住松了一口氣,隨后有些埋怨地說道:“這個小姑娘,人不大,脾氣倒是不小……”</br> 他也能感覺得出那白衣女子笑容背后的質(zhì)疑,和傲氣。</br> 麻衣劉左右打量了一眼,說道:“你覺得委屈了?”</br> 小伯溫立刻說道:“當然!爹您是誰啊,堂堂麻衣劉,麻衣神相一門當年的執(zhí)掌人,一門之主,這麻衣斷勢的能力,天下一絕,甭管是王侯將相,還是道上高人,哪個對你不是高看一眼?更何況你還是他師父的至交好友,算得上是他的長輩呢……”</br> 他說得憤慨,而麻衣劉卻沒有阻攔,等小伯溫發(fā)泄一通之后,這才緩聲說道:“老大,你知道我為什么把老三派到了新鄉(xiāng)去,參與麻衣神相一門的事務,而留你在身邊養(yǎng)老么?”</br> “啊?”</br> 小伯溫被麻衣劉突然轉(zhuǎn)變的話題給問懵了,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么?”</br> 事實上,這也正是他心中一直疑惑之事。</br> 他雖然在這湘湖南北一帶活得頗為滋潤,受人尊重,但卻一直覺得自己作為家中嫡子,應該繼承父業(yè),前往麻衣神相一門去,做一番大事業(yè)。</br> 結(jié)果麻衣劉卻把他留在了身邊,把老三給派到了中原去。</br> 小伯溫劉奇瑞自覺他在紫微斗數(shù)、看相、八卦六爻、奇門遁甲乃至古代占卜、青烏術(shù)、筮法之上,都頗有建樹,不比老三差上多少。</br> 為什么老三能去,他去不得?</br> 麻衣劉看著自己的大兒子,以及他臉上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不滿,長長嘆了一口氣。</br> 他說道:“因為老三信命,你不信。”</br> 小伯溫一臉愕然,說道:“什么意思?我也信命啊,這么多年來,我?guī)腿丝逼瓢俗帧⒒閱始奕ⅰ⑵曝韵麨模囊粋€不是按照您老人家的所教所學,幫人謀斷的?我怎么就不信命了?”</br> 麻衣劉看著他,說道:“那都只是表象而已,信命的人,心中有敬畏;有了敬畏,就會有分寸,知進退……老三他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在這一點上,都比你強,而我不讓你去中原,返回麻衣神相一門,并不是扯你后腿,而是想要保全你的性命……”</br> 話說到這兒了,小伯溫終于明白了父親所要說的事情。</br> 他并非蠢笨之人,只不過掉進了坑里,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緩過神來而已。</br> 沉默了一會兒,小伯溫說道:“父親,那你這回執(zhí)意要過來,是……”</br> 麻衣劉說道:“我當年做了錯事,這回過來,是贖罪的,同時也是為了讓這甘十三消除心中的執(zhí)念,讓他能夠心無牽掛地去迎戰(zhàn)涼宮御——你應該知道,我麻衣劉這輩子最大的心結(jié),便是當年關(guān)東之事,為了報那血仇,讓我如何都可以,你懂么?”</br>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垂垂老矣的麻衣劉,雙目之中,卻是迸射出了銳利的光來。</br> 這里面,有仇恨的怒火,也有畢生的執(zhí)著。</br> 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br> 小伯溫不再說話了,低下了頭去。</br> 而麻衣劉的情緒卻舒張開來,他望著遠方的山頭,低聲說道:“雖然沒有見到他本人,但是今天這一路過來,知微見著,還是能夠瞧出許多東西來的,當年的那個小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能夠與那天下間最為高傲的真龍,平起平坐地對話了……”</br> 他的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br> 而小伯溫沒有與父親再交談什么,而是瞧向了左右,目光很快就被不遠處的三個木雕給吸引了。</br> 那木雕幾乎是一比一的比例,雕刻了三人,分別是一個頭上包裹著藍帕子、身材很高、十分健碩的光腳男子,一個身穿道袍、臉容冷峻的道人,以及一個穿著洋裝、滿臉笑容的圓臉小子……</br> 其中前面兩人已經(jīng)完成了,唯獨那個圓臉小子只完成了大半,頭部與下半身都還處于半成品的狀態(tài)。</br> 即便如此,還是能夠瞧得出這三人,分別是那蠱王洛十八、符王李道子以及陣王屈陽。</br> 這些木雕,顯然是出自于甘墨甘十三之手。</br> 這人不愧是“魯班圣手”,這木雕活兒,天下簡直無人能出其右,剛才小伯溫掃量一眼的時候,差點兒以為是真人呢,此刻仔細一打量,發(fā)現(xiàn)這三個木雕,無論是神態(tài)、表情還是動作,都頗具神采,能夠一瞬間抓住人的眼球,感受到這天下三絕的迷人魅力……</br> 道。</br> 別的不說,這一位在匠人手藝上,都已經(jīng)接近于“道”的極致,讓人心中感慨。</br> 這般想著,小伯溫剛才被父親批駁而感覺到難受的心思,終于不再浮動。</br> 他感覺到了,這個叫做甘墨的男人,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成長到了讓人仰視的高度。</br> 而這樣的高度,是這世界上無數(shù)人,包括他,都難以企及的……</br> 就在小伯溫認真反思的時候,那甘十三回來了。</br> 小木匠穿著一身匠人干活兒的粗布衣裳,腳踏草鞋,仿佛剛從地里走回來一般,很是自然地過來,與小伯溫打招呼,又與麻衣劉相見。</br> 麻衣劉在來之前,本來已經(jīng)準備了滿腔話語,而此刻與這看似樸實無華的年輕男人見面,卻都噎在了喉嚨里,說不出來。</br> 小木匠與麻衣劉對坐,聊了兩句,然后問道:“不知道您過來,找我何事?”</br> 麻衣劉知曉有的事情,終究是需要面對的。</br> 所以他一咬牙,硬著頭皮說道:“我此番過來,是為了當初的事情贖罪的,我……”</br> 他終于決定把當年之事說出,然后任由對方處置。</br> 然而沒有等他說出口,對面那男子卻伸手,制止了他。</br> 那人淡淡說道:“不必多說了,當年之事,我已不想追究,你也忘記了吧……”</br> 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