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東暉睡得迷迷糊糊的, 就覺得病房里似乎多了個人,他以為是護工起夜, 也沒在意,小心的換了個姿勢繼續睡。又過了幾秒鐘, 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了,護工不會在病房里站崗放哨,尤其像這樣直統統的站在他的病床旁邊,簡直就是存心不想讓他睡覺。
霍東暉皺著眉頭睜開眼,借著屋角夜燈的微光,看見立在病床邊的熟悉的身影,一時間以為自己睡昏了頭, 產生了幻覺。
“小夏?”他眨眨眼, “你怎么來了?”
盛夏像是從沉思中驚醒,朝他走了兩步,扶著床沿慢慢坐了下來。霍東暉背后有傷,一直都只能趴著睡覺, 盛夏坐在床邊的地板上, 視線正好與他平齊。霍東暉這才注意到盛夏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不帶一絲血色。而那雙黑的發亮的眼睛卻浸滿了冷意,像冬夜里遙遠又冰冷的星星。
“怎么了?”霍東暉心里一個激靈,睡意頓時煙消云散,“出什么事了?”
盛夏虛弱的笑了笑,湊過來,用額頭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臉, 答非所問的說道:“住院部的大門鎖了,我進不來。我圍著大樓走了兩圈,才發現一樓東邊的廁所有兩扇窗戶沒關嚴。我是爬窗戶進來的。”
霍東暉被他冰涼的額頭輕輕一碰,忍不住抖了一下,“一樓的窗臺都挺高的,窗戶也窄,不好爬吧。”
“不好爬。”盛夏靠了過來,把腦袋搭在他的枕邊,疲倦了似的閉著眼說:“我的大衣都刮壞了。這是尼奧設計的限量款,回頭讓他知道了又要說我。”
霍東暉摸摸他的頭發,發梢上還沾著戶外的涼氣,他進來的時間應該不長。他回憶了一下凱文過來送飯時說的話,他說盛夏在家里陪著趙思年談談,說不定他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明天再過來看他。那個時候一切都還正常。那么事情的轉折就是趙思年對他說的話?能讓盛夏失去冷靜的唯有與他父母相關的事情,而趙思年又是泰莉的助理,是他帶來了有關泰莉的什么消息?
“地上涼,”霍東暉在他頸后輕輕捏了捏,“上來陪我一起躺著。”
盛夏沒有動。靠著病床,臉頰旁邊就是霍東暉微微冒出胡茬的下巴,呼吸可聞。這樣的距離讓他覺得十分安心。
“上來,讓我抱抱你。”霍東暉繼續撥拉他的頭發,“正好護工也被你打發走了……吧?”
“嗯,我讓他回去休息了。”盛夏疲憊的笑了笑,站起身脫掉外衣,擠到霍東暉的身邊躺了下來。
被子里很暖,帶著濃重的藥氣,這是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
霍東暉小心的側過身,將這個冰冷的身體環在自己的懷里緊緊摟住。盛夏在他頸側蹭了蹭,疲倦的閉上眼。
“睡吧。”霍東暉在他背后輕輕拍了拍,暗想他不想說的話,那就不說好了。很多事情都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等他自己想明白了,這些事情就不會再對他造成困擾了。到那時,他就能夠真正振作起來了。
兩個人依偎著靜靜躺了一會兒,盛夏閉著眼睛咕噥了一句,“我改變主意了。”
“什么?”
“我曾經因為馮延的死而感到內疚。”盛夏輕聲說:“所以我勸說自己,不管盛河川做了什么,讓法律去制裁他就好。但是現在,我不這么想了,我不想讓他只受到法律的審判,然后在獄中平安老死。僅僅是這樣的懲罰不足以洗刷他身上的罪孽。”
霍東暉暗想盛河川到底做了什么?
“我現在不想說,”盛夏在他肩頭蹭了蹭,“你什么都別問。”
“好,我不問。”霍東暉在他發頂吻了吻,“你睡吧。不管有什么煩心事,都等睡醒覺了再去考慮。”
盛夏嗯了一聲,不再出聲。
霍東暉待他睡著了,拿起手機給凱文發了條短信,告訴他盛夏在醫院,免得他們到處找不到人瞎著急。他看得出盛夏出來的匆忙,未必有跟凱文他們打招呼。
果然,凱文的短信很快回了過來,說盛夏受了刺激,情緒不好,讓他什么都別問,耐心的陪陪他就好。
霍東暉放下手機,小心的替懷里的人掖了掖被角。熟睡中的盛夏無意識的皺著眉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愁苦,像是在夢中依然被那些煩心事糾纏著,無法得到解脫。
這個樣子的盛夏讓霍東暉感到心疼。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一切早一點兒過去,他的小夏不應該只是陷在仇恨的泥潭里苦苦掙扎。生活里那么多美好的事情,還等著他去體會,去一一發現。
霍東暉盯著從窗口透入的微光出了會兒神,拿起手機給霍東云發了條短信,“談談吧。”
幾分鐘之后,霍東云回了一個字。
“好。”
病床的尺寸不夠大,兩大男人睡在上面其實并不舒服。但是一覺醒來,盛夏的精神還是好了很多。
病房里沒有盛夏的換洗衣服,回家一趟又有點兒麻煩,再者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要怎么跟趙思年碰面,索性開車去了公司。他辦公室的休息間里常年都備著換洗衣服,比回家要方便一些。
盛夏一走,霍東暉就打電話給凱文,讓他不用過來送早飯了。兩個人簡單交流了一下盛夏的情況,都有些憂心。因為趙思年和盛夏談話的時候公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事后趙思年又堅決不肯告訴凱文他們談話的內容,所以凱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把盛夏刺激的大半夜往外跑。
“總歸是跟盛河川有關,”霍東暉說:“我打算給這整件事加兩把柴火。”
凱文問他,“你打算怎么做?”
“暫時還不好說,”霍東暉沉思了一下,“等我見過霍東云了再告訴你。這件事你先不要跟小夏提起。也不要跟他說我要見霍東云的事。”
凱文翻了個白眼。什么都沒跟他說,他提什么?
“我不管你做什么,”凱文說:“我打算跟這個姓趙的再好好談談。我有預感,他跟小夏說的事情一定很嚴重,非常嚴重。”
霍東暉忙說:“你要是打聽出什么消息,記得告訴我。”
“沒問題。”凱文說:“還有一件事,今天趙思年跟我說小夏想找一個燒瓷的老師傅,讓我想想辦法。我對臨海本地的情況不如你熟,你能不能讓人找找?”
霍東暉愣了一下,“什么燒瓷的老師傅?”
“不清楚。”凱文也有些莫名其妙,“趙思年說這個老師傅是郊南那邊一個叫‘騰發’的瓷器廠的老技術員,姓孫,大概六十來歲,廠里的人都叫他孫老頭。他在瓷器廠工作了一輩子。瓷器廠幾番倒手,他在廠里的地位始終沒變過。這兩年也不知道退休了沒有。他有個徒弟,叫林福滿。”
“就這些?”霍東暉問他,“還有別的線索嗎?”
凱文想了想,說:“林福滿的家就在瓷器廠附近,孫老頭以前是住瓷器廠的宿舍。如果他真的退休了,有可能回鄉下老家去了。”
霍東暉說:“好,我讓人找找。有消息我先通知你。”
他希望凱文能幫著盛夏把把關,像昨晚這種事情,發生一次就足夠了。
盛夏趕到辦公室洗澡換衣服,出來的時候,嚴橋已經帶著早點在等著他了。
盛夏打開他帶來的早點,是容記的豆漿和水煎包。這家的早點在城南一帶很有名,而且他們每天售出的早點是有限量的,去的晚了就買不到了。幸好公司給嚴橋安排的公寓離這家早點店只隔了一條街,不然盛夏也沒那么方便享受這個口福。
嚴橋從文件夾里取出幾張打印紙放在辦公桌上,“這是我查到的最近比較火的幾個地產項目。等下你看看吧。”
盛夏嘴里叼著吸管,招招手示意他拿過來。
嚴橋一邊把這幾張紙推到他面前,一邊介紹說:“南碼頭這樣的項目我也都列上去了,還有每個項目的主要的競爭者。”
盛夏點點頭,對他的細致周到表示滿意。嚴橋把這些信息都列成表格,所有的信息一目了然。盛夏的視線從最前端的市內項目上停留了一霎,慢慢向下移,停在了最后的兩個名字上,一個是陽光海岸,一個是亞灣新城。
嚴橋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下去,解釋說:“這兩個項目都不在本市,但是有不少人對它們感興趣。據說是當地政府牽頭的開發項目,各方面比較有保證。”
盛夏微微蹙眉,地產方面的事情他懂得不多,但是“外地商人”這個稱呼本身就蘊含著一種風險性。
“盧培和秦筑看中的是哪一個?”
嚴橋搖搖頭,“暫時還沒打聽出來。”
盛夏說:“你給我打電話約一下商南。”
嚴橋點點頭,“好。”
“不,”盛夏又否決了自己的這個提議,當初他約了嚴橋吃飯,盛河川立刻就把他劃出了自己的核心圈子。如果同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說不定會把商南推入危險的處境里去。他跟嚴橋不同,嚴橋失去盛河川的信任,工作內容、在公司的地位并沒有什么實質意義上的損失,但商南知道盛河川的不少秘密,恐怕也參與了不少秘密。一旦讓盛河川感覺到自己被背叛,商南的下場說不定還不如丁浩成。
嚴橋聽出他想接近商南的意思,想了想說:“要不我打聽一下,看商南哪天在‘靜海’露面,然后咱們過去。”
盛夏挑眉,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神色,嚴橋的腦子也會轉彎了,真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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