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哲這才晃晃悠悠回去,神清氣爽。
其他三個人都已經差不多吃得見底了,圍在一起商量什么,韓譽看他回來還頗有點氣惱,覺得他忒大牌,忒把自己當個東西了:“誰呀,有那么多話可以說?一個鐘頭,開玩笑啊你?”小孩兒自然不敢說話,只朝他為難地笑笑,段榕亦是不聲不響,臉上很是寡淡。
顧東林剛脫離了組織上的危險,又打了一個鐘頭的口水仗,胃口極好,坐在那里做他的肉食者。他曉得他師兄也是一家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何況謝源連自己的感情問題都搞不定——別說搞不定,那叫一個空白——信他者,是大傻。他覺得段榕帶個小孩兒,說不準是很真誠的,所以也不搭話,安安靜靜吃自己的。
韓譽時間排得太緊太忙,沒來得及看劇本,小孩兒嘰嘰喳喳復述給他聽。這電影是韓譽的銀屏處女作,演一個大俠,黃顯則出演一個跑龍套的貴游子弟,年紀輕輕闖蕩江湖,也不知天高地厚,遇上韓譽在酒肆里跟一群浪人對打,就起了匡扶正義之心。后來韓譽自然是打贏了,但酒肆老板要讓賠錢,黃顯就拿出一錠黃金拍在桌子上,然后自然與韓譽成了江湖兄弟,之后遇上英雄美人設計陷害揭露驚天陰謀……大抵如此。
他說了老半天,顧東林都一聲不吭的,即使是個局外人,但也畢竟坐在同一桌上,散發出來的純正無視實在很讓人郁卒。韓譽看不過去,直接屈起食指在他面前敲兩下,“你這是怎么回事?接了個電話倒成悶葫蘆了?”
“我聽著呢。“顧東林輕飄飄地說。
韓譽尋著他了,偏喜歡與他過不去,硬要他說剛才小孩兒說什么了,說什么了。顧東林輕飄飄瞟了他一眼:“古中國是銀本位。”
“什么?”
“就是說尋常人家不會把黃金作為通用貨幣,尋常店家也不會買黃金的帳。即使要結算清償,也需要專門的錢莊票號才能鑒定黃金的品相。更重要的是,一錠銀子的購買力比一錠金子要高。”顧東林一臉魂游天外,“還要我繼續說么?”
韓譽正在烤肉,此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趕緊上貢到他盤里。
顧東林笑。
他要是愿意,一定可以把氣氛破壞殆盡。更何況他跟謝源通完電話后,前所未有地發覺自己與他們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生活是需要共識的,謝源跟他師出一門十年交情,雖然在蘇格拉底問題上簡直要弄死彼此,到柏拉圖就要動手,在亞里士多德都免不了要互相撕扯□□面的外衣往對方臉上吐口水,但至少到基督教托馬斯主義,那絕對是哥倆好。但他和段榕的共識,除了哪家餐廳比較好吃之外,就是跑車被堵在路上的時候一齊罵罵娘,罵娘還談不上積極正面。他和謝源打電話的時候才有做回自己的感覺,在段榕面前,簡直像是穿越而去另一個世界。
這么想著,他覺得,還是別去招惹了。他的確太猶豫,給了段榕“available”的錯覺。他原本就不應該在乎段榕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樣的,低賤也好,沒錢也好,工作沒前途也好,他什么看法并不重要,他甚至都沒有尊重過自己的生活,又有什么權力指手畫腳。而且,自己需要他真正的愛重么?他需要花時間去等待那愛重到來的那一天么?顧東林覺得就算他真的愿意給,那也一定不怎么好。
顧東林不太相信愛情所帶來的快感,何況是愛上一個不怎么好的人。不好,又怎么幸福?
他雖然對愛情不擅長,但說到底,還是有標準的。那標準不高,但偏偏段榕達不到。
許多人都達不到。
這樣下來就沒了與他們玩鬧的興致,其余三人就算再興頭沖沖,對著一塊彬彬有禮的冰塊也熱乎不起來,吃完飯就打算打道回府。結果這打道回府又出了問題,韓譽也開了車出來,四個人兩部車,怎么個坐法?
顧東林自然是回學校,韓譽和黃顯要回片場,而段榕則沒有表態。顧東林對跟他出則同車、入則同席有了突如其來的排斥,不過這排斥達不到用兩條腿走回去這種程度,所以保持沉默。看起來段榕也剛好挺不樂意。
這時候,韓譽在指尖轉著車鑰匙,吹了個口哨:“剛好要進城一趟,要不我送他回去?怎么樣?顧、老、師?”
段榕的臉當場就黑了。那一黑黑得相當徹底,以至于當顧東林干脆利落鉆進韓譽車里的時候,根本找不到什么更糟糕的詞來形容他的臉色。
很快,兩部車就分道揚鑣。出人意料的,韓譽開車居然四平八穩,讓顧東林很是詫異。他挺高興地朝他道了謝,后者雖然狐疑他怎么這么快就多云轉晴,但免不了鼻孔朝天,大大出氣。顧東林更是覺得他有趣。韓譽在他心里就是棵長歪了的歪脖子樹,壞倒是不壞,人高馬大就像匹草泥馬。
這樣的韓譽在看到段榕拐進另一條道上之后,突然正兒八經十分嚴肅地對他說:“段榕待你挺好的。”
顧東林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韓譽在后視鏡里打量著他的臉色:“他那套別墅,都沒帶人去過。”
顧東林忍不住笑出聲:“上次還在那里開了派對,你做說客也有點水平吧!”
韓譽嘖了一聲,說不是那樣的,是沒有帶情人回去過。
顧東林笑而不語。
韓譽乘著紅綠燈,仔仔細細張望了他好幾回,繼而舒了口氣癱倒在駕駛座上。正當顧東林要阻止他繼續做說客的時候,他輕輕松松道:“不過他也沒那么喜歡你,這倒是真的。他就是這樣,越難到手越起勁,一到手就立馬不要了,挺……挺花心的。”說完嘀咕說,你也就是腰很細而已。
顧東林失笑:“真對不起哦,只有腰很細。”
韓譽煩躁地耙著頭發:“你氣沖我來做什么,又不是我說的!我跟你直說了吧,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那次之后,段榕就說該冷一冷你了,兩個星期沒跟你聯系。結果你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把他活活給氣的……這算是他情場上最大的敗績了。剛才那個小孩,就是他現在的伴兒,圈里頭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現在這樣,是在嫉恨著你呢。你要是真跟了他,保準有苦頭吃。”
顧東林簡直要笑死了。
韓譽皺著眉頭,很不解地斜他一眼,“我都跟你說了,你自己有點數。他現在還在興頭上……他說他還沒有把過大學老師,大概興頭過去也就差不多了。”說著,自己都有點不大相信的樣子。
顧東林嗯哼一聲,說我倒不知道文憑還有這個用處,說完轉過頭笑吟吟地對韓譽說:“謝謝你。”
韓譽又鼻孔朝天哼了一聲。
然后過了一會兒,不自在地問,“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飯?”說的時候雙目直視前方,一派正直。
顧東林就不明白了,說你們這倆兄弟這是怎么了,是要活生生氣死你們姥姥么?嘴上一個“不”字就丟了過去。
韓譽一抖,瞪大眼睛兇猛地看著他:“為什么?!不就吃個飯么!段榕可以,我怎么就不行?”
顧東林有感其威猛,從善如流道“那好”,韓譽又開始死作:“你怎么又答應了?!”
顧東林直接回身掐吧死他。
下車的時候顧東林問他,是因為腰很細么?
韓譽嗤了一聲,說粗得跟水桶一樣,卻紅著臉不再看他了,不單不看他,連路都不看,最后一頭撞在電線桿子上。
顧東林看他為了面子不動聲色,面孔上卻齊齊整整印著一道紅印,默默地拍了一張照片。
韓譽跟他表哥完全不一樣,段榕總是很優雅地扮演著完美情人的角色,殊無紕漏,韓譽就不行了,辦個事太肉,講笑話不逗,吃起酒來沒個夠,自己想起來都害羞。顧東林倒覺得他坦率又可愛,很愿意安安靜靜地聽他講講娛樂圈里的事,天王巨星就很涕淚橫流地向他倒了一大堆苦水,追根究底大概是這么個意思:雖然我是個天王巨星人又帥又有錢基本上不用看誰的臉色發發脾氣也無所謂但是我還是很累很忙很可憐孤單寂寞冷。
顧東林挑眉。
韓譽一拍桌,說你就沒個表示?
顧東林干脆利落道:“不。”
韓譽震驚了,被塞到車里的時候還瞠目結舌:“為什么段榕可以我就不可以?”
顧東林打著方向盤敷衍:“段榕也不行。”
韓譽一臉無錯:“你明明……”
“捅破了都一個下場,”顧東林淡定道,“他比你精得多。”
“……可我跟他不一樣!他要戕害你,我會保護你的!而且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會放你一馬的!”
顧東林一咧嘴,“這可要謝謝你咯。”
韓譽又要發飆,非得他說出個理由來。
“按照你的說法,你現在有伴兒么?”
韓譽指天發誓,自己現在絕對是單身,然后加上一句:跟段榕不一樣,他從來不腳踏兩只船。
“沒人要的男人我要來做什么?”顧東林輕笑,悠閑地開了左方向燈。
“我……我有!我有的是人!”
“那就沒的說了。”顧東林淡定地把車拐進學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