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肆第二天醒來時,虞夏還在他的懷里睡得正香。</br> 她兩只小爪子搭在他的身上,兩條腿也夾著他,就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又甜又蠢。</br> 他低頭在虞夏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后讓太監宮女進來伺候。</br> 宮女服侍著劉肆穿衣,小心翼翼盡量不碰到他,他平時最厭惡和人接觸,劉肆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性情暴戾。</br> 李大吉輕聲道:“公主還沒醒?陛下,太后那邊,是不是也該讓公主過去請個安?”</br> 劉肆眸中閃過一絲厭惡:“這個免了,也不用讓人提醒她。她身邊的宮女都怎么樣?”</br> “屋里伺候的都是內務府特意挑選過,和各大家族都沒什么關系。”李大吉道,“她們自個兒有沒有機心,這個也很難說。院子里的有太后的眼線,四妃的眼線也都有,基本都是被各宮籠絡過的。”</br> 劉肆冷笑:“手伸得真長。”</br> 如果鳳儀宮里一個眼線都沒有,倒還奇怪了,只有讓她們安插進來人,她們才會放心。</br> 太后比她的好侄女齊貴妃聰明的多,她不至于對虞夏伸出爪牙,虞夏在這后宮里,表面上對太后的威脅性還不如淑妃,賢妃和德妃。</br> 劉肆當了一段時間質子,起初回來,他在朝中岌岌可危,能坐上這個龍椅少不了他本人心狠手辣和鐵血手腕,不過,他登基時間短,前朝留下的禍害在短時間內很難一一根除。前朝后宮都需要斬草除根。</br> 他和太后的關系甚至不如莊公和莊公的母親姜氏,莊公留念感情,與偏愛兄弟姜氏關系能和好如初,劉肆心硬,早在太后讓他替代劉邈去闌國的時候,他和太后之間便沒有一點情分。那點血緣關系,也在太后要殺他的時候消失殆盡。</br> 李大吉給劉肆說了幾個人和各宮的淵源,劉肆出去時天已經蒙蒙亮了,鳳儀宮的宮女太監也都起來了。</br> 她們都在打掃庭院,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地面上都是枝葉,劉肆走了出去。</br> 一名太監看到劉肆,因為地上有水,遲下跪了一會兒,劉肆一腳就踹了過去:“杖責兩百。”</br> 在這宮里,皇帝下令杖責哪個人,行刑的人肯定不敢放水。八十大板結結實實的打下去就能把人給打死,杖責兩百,幾乎相當于杖斃。</br> 元熙帝性情暴虐,對親兄弟都能下得了手,據說有宮女仰慕他的儀容,用計勾引,最后被他拔出隨身攜帶的劍給捅死,發生在元熙帝身邊的慘案不計其數,但親眼看到他走來,一名太監不過慢了一下,就被下令杖斃,其他宮女太監都心生恐懼,身體由不得顫抖了起來,在地上埋著頭不敢抬起。</br> 離開之后,李大吉跟在劉肆身邊悄聲道:“那名太監是賢妃娘娘那邊的,賢妃娘娘如果知道被您給處死了,肯定氣得吃不下飯。”</br> 劉肆冷著一張臉,什么都沒有說。</br> 他昨晚燒了一晚上,現在也沒有打算立刻讓太醫來看,直接就去上朝了。下朝之后劉肆才召了太醫。</br> 虞夏難得起了大早,因為她聽見了外面的哀嚎聲,她膽子本來就小,夢里聽到哀嚎立刻做了噩夢,然后就被嚇醒了。</br> 宮殿的隔音效果不算太好,虞夏睜開眼睛,翻了個身,又要繼續睡,又聽到了慘叫聲。凄厲叫聲不絕于耳,虞夏聽得心驚肉跳,才發覺這壓根不是夢,下來踩著鞋子,忍不住去喚宮女的名字:“素風姑姑……”</br> 喊了兩聲才意識到,這里不是闌國,素風姑姑壓根不在這里。</br> 憐煙和巧蕊匆匆過來:“主子!”</br> 虞夏揉了揉眼睛:“是我聽錯了嗎?怎么有人在慘叫?”</br> 憐煙臉色變了變:“這群蠢奴才!居然忘了主子還在睡覺。”</br> 虞夏困惑的眨了眨眼睛。</br> 憐煙道:“今天早上陛下心情不佳,出去的時候,一個蠢奴才不知怎么就惹了陛下厭惡,陛下讓人把他給活活打死。”</br> 虞夏愣住了:“什么?犯了什么錯?”</br> 其他人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錯,巧蕊補了一句:“可能地上有水,那個奴才跪下晚了一點。”</br> 虞夏氣得顫抖:“就因為跪下晚了一會兒,他就要別人的命?”</br> 她道:“憐煙,你快去讓外面的人住手,我換了衣服就出去。”</br> 說著,虞夏就拿了衣裙去換。</br> 憐煙道:“娘娘,這是陛下做的決定,任何人都不能忤逆陛下。再說,一個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您如果攔下,因此惹了陛下厭惡,這有多不值。”</br> 虞夏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但讓她眼睜睜的看著一個無辜的人被打死,還是心有不忍,不管怎樣,她都想盡力保全能保全的每一個人。</br> 她換衣服很快,套上外衣便匆匆走了出去。</br> 院中兩名太監還在打地上趴著的那名太監,虞夏道:“住手!你們住手!”</br> 行刑的兩個太監看到虞夏來了,也都跪下了:“皇后娘娘。”</br> 虞夏看著眼前一大片血跡,被打的太監衣服浸滿了鮮血,他被打得吐血,地上也是一片血跡,她嗅到一股濃郁刺鼻的血腥氣息,乍然看到這種場景,虞夏險些沒有昏過去:“他……他怎么樣了?憐煙,宮里有沒有包扎的紗布和藥物?”</br> 那兩名跪著的太監道:“剛剛就咽了氣,只是才六十板子,不到兩百大板,奴才還要接著打。”</br> 虞夏俯下身,抬手探了探太監的鼻底。</br> 已經沒有呼吸了。</br> 她起身,臉色蒼白,她剛剛醒來,不著粉黛,完全素著一張臉,這張面孔確實讓人驚艷,面無表情時,也著實夠冷。</br> 虞夏道:“別打了,再打下去也沒有任何用。”</br> “是。”</br> 人已經死了,皇后又開了尊口,這些人也不會再打下去了。</br> 人已經死了,太監把人拖了下去。</br> 地上一片血跡,宮女也來清洗這片血跡。</br> 一盆盆的水潑在青石地板上,將血跡沖走,再擦拭干凈,確保這院中沒有一絲污垢,最后將昨天搬進花房里的花再搬出來。</br> 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散發著幽幽香氣,風輕輕吹過,將血腥帶走,將花香留下,空氣中只存留著香氣,打開窗戶,也是不知名的草木清香進來,完全沒有血的味道。</br> 虞夏脫下外衣,在窗邊坐著,長發從她的肩頭垂下來,垂落到了榻上,又密又滑的墨發如同緞子一般,她精致異常的面上也沒有一絲血色,乍看脆弱無比。</br> 憐煙走了過來:“娘娘是不是被嚇到了?那些太監確實莽撞,打人之前都不知道塞人嘴巴,讓聲音傳到您的耳朵里,害您受驚,真是罪該萬死,奴婢伺候您梳洗,等下您用早膳。”</br> 虞夏關上了窗戶,跟著憐煙走了過去。</br> 虞夏雙眼看起來有些失神,憐煙想著虞夏沒有見過血,真的被嚇到了,她扶著虞夏的胳膊:“這在宮里是常有的事情,娘娘,您今天也太不小心,那個奴才幸好死了,如果沒有死,您救了他,萬一陛下生氣,整個鳳儀宮都將被他連累。”</br> 憐煙看得出來,元熙帝一連兩天都在虞夏這里,肯定是喜歡虞夏。他不會因為一個奴才遷怒虞夏這個皇后,但是,卻說不定會怪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br> 虞夏有些失魂落魄:“是我太莽撞,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今天劉肆杖斃的是一名太監,僅僅因為這名太監下跪晚了一瞬間,明天劉肆又會殺誰?什么時候殺她?</br> 今天她也是首次看到死人,等用早膳的時候,宮女盛了一碗紅棗湯,看著暗紅的湯,虞夏想起清晨看到的那灘血,不自覺的就有些反胃,虞夏揮了揮手:“我吃不下去,你們分著用了吧。”</br> 永壽宮中十分熱鬧,四妃都過去請安,她們還不知道鳳儀宮中發生的這出,太后眼線多,半個時辰前就知道了消息。</br> 她什么都沒說,等四妃回宮,德妃和賢妃一起去了霜雪宮,宮里的宮女趴在賢妃耳邊說了事情,賢妃折損一個眼線,心里難受,卻又不敢表現得太難受。</br> 賢妃道:“陛下昨天又去了鳳儀宮,今天早上,僅僅因為一個太監跪下晚了一步,陛下就把人給打死了。”</br> 德妃道:“這也值得大驚小怪?陛下不是常殺人么?”</br> 賢妃心底吐槽,是常殺人,但這次殺的,可是我的人。</br> 她道:“那個公主據說挺單純的,聽見動靜就跑了出去,看到人死了,她好像嚇傻了,吃飯都吃下去。”</br> 德妃不知這個公主是真單純還是假單純,不管真假,反正她現在是劉肆的棋子,是被擺在皇后位置上的箭靶子,最后都不會有好下場。</br> 但她心里也好奇,想和這位公主見一面看看,又不想親自去看。</br> 德妃笑著道:“淑妃知不知道這一出?她平時最愛裝柔弱裝單純,如果知道皇后比她還柔弱,說不定會好奇去看看。”</br> 賢妃提起淑妃就想翻白眼:“她那個賤人肯定耐不住性子,你等著瞧,她肯定會去鳳儀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