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常冷汗直流,他覺得自己背后衣服都打濕了。</br> 元熙帝劉肆性情陰沉,喜怒無常,朝中大臣都知曉,伺候在元熙帝身邊的人,無不小心謹慎。孫常作為劉肆的太醫,在御前伺候,自然比旁人更加謹慎。</br> 孫常道:“微臣無藥醫治皇后娘娘的病……”</br> “嗯?”</br> “不過,臣知道一種奇特的術法,能夠迷惑人的記憶。”孫常獻計道,“當初臣求學時,認識一名本領高強的先生……”</br> 孫常不過稍微說了這兩句,劉肆霎時就懂了。</br> 巫蠱之術。</br> 之前宮里就有妃嬪以巫蠱之術謀害皇嗣,后來皇帝殺了數百人,禁令民間和宮廷不許再用巫術,法律明文禁止,這幾十年來,招搖撞騙的巫師和巫醫在京城幾乎見不到了,民間普通家庭也沒有再養蠱蟲的。</br> 他揮了揮手:“退下吧。”</br> 孫常松了口氣,退了下去。他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會不會用他的建議,八成不會。</br> 元熙帝雖然殘暴,喜好殺人,但不是昏庸的帝王,事實上,元熙帝比前幾個皇帝都要果敢睿智。整個景國雖然龐大,但不可避免的走向衰亡,前幾代皇帝親信外戚,大力扶植外戚,導致大權外放。元熙帝收回兵權,雖然仍舊會被一些世家大族左右,但他登基時日尚短,假以時日,元熙帝肯定會有一番作為。</br> 就像當初他出征闌國,所有人都覺得元熙帝這個決定愚蠢,覺得元熙帝肯定收不回被闌國霸占的土地,說不定還會在沙場上丟失了性命。但最后,元熙帝兵臨闌國皇城下,差點傾覆了這個國家。</br> 巫蠱之術既然已經被禁止,元熙帝就不大可能再重用。如果元熙帝大張旗鼓滿世界讓手下的人找厲害的巫師……巫蠱之術再盛行,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br> 孫常這么說,也是為元熙帝提個方向,讓他不要只依賴普通大夫罷了。</br> 倘若真是頭疼發熱,或者其他疑難疾病,孫常肯定不遺余力的去醫治,但虞夏這種,哪怕他是醫術最精湛的大夫也無能為力。</br> 孫常只是個普通人罷了,不是神醫。</br> 深夜,劉肆又去了鳳儀宮。</br> 宮女雖然不明白劉肆這么晚了為何還再來,但她們必須小心伺候。</br> 荷雪道:“皇后娘娘已經睡了,睡著半個時辰了。”</br> 深更半夜,任何人都要睡覺的,偏偏劉肆像個神經病似的,半夜心血來潮想要見虞夏。</br> 他看著床上熟睡的少女,虞夏的面上并沒有太多血色,睡得很熟,呼吸很輕盈。</br> 劉肆把虞夏抱在了懷里:“朕該拿你怎么辦呢?”</br> 記憶一定一定不能恢復,劉肆不允許虞夏再恐懼他,不需要她再面對自己時唯唯諾諾。</br> 所以,她必須一直失憶下去。</br> 在虞夏的眉心輕輕一吻。</br> 虞夏嗅到劉肆身上的氣息。她眉頭皺得更深,無意識的低喃:“不……不要……疼……”</br> 那天晚上的記憶對虞夏而言太過痛苦。</br>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疼痛感讓人想要窒息過去,男人強硬又不容拒絕。</br> 虞夏的額頭上滿是冷汗,她搖了搖頭:“陛下……不要……不要……”</br> 看她夢魘的模樣,劉肆的心仿佛被無數根針密密麻麻的扎。</br> 他不想傷害虞夏的,想要對她好,什么好的事物都給她。她是他最喜歡的女孩子,他怎么舍得□□她呢?</br> 心中再愧疚,再自責,再懊惱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br> 劉肆摟著虞夏的肩膀。絕對不能、絕對不能讓她回想起這件事。</br> 他在她的心里,不要有污點,一絲污點也沒有。</br> 劉肆是在欺騙虞夏,也是在欺騙自己。</br> 虞夏夢見自己昏厥了過去。</br> 殘酷的場景在她的腦海中重復,她面色蒼白,小臉看起來柔弱又可憐,腰肢那么細那么細。</br> 小腹卻鼓了起來,微微隆起一點形狀。</br> 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公主……”</br> 她做錯了什么,他要這么懲罰她呢?</br> 一夜噩夢,次日虞夏醒來時,卻回想不起昨晚的內容。她只覺得昨天晚上過得不好,異常不好,好像夢到了什么特別殘酷特別殘酷的事情。</br> 她覺得自己小腹很痛,但是,醒來摸一摸小腹,小腹平平坦坦的,并沒有被可怕撐出來,虞夏想著自己以后還是不要吃太多了,把小肚子吃得飽飽的會做噩夢。</br> 腦海中浮現劉肆的面孔,虞夏心中情愫莫名。她坐在床邊,迷惘了一陣子,有些想見劉肆。</br> 她還是比較依賴人,有些粘人。</br> 虞夏嗓音略有些沙啞,不想說話,她搖了搖床邊的鈴,聽到鈴聲,荷雪和巧蕊趕緊進來伺候了。</br> 她們伺候虞夏梳洗,虞夏一慣在鳳儀宮里,并不往外面去,所以并不上妝,衣著也很素凈簡約。</br> 用早膳的時候,虞夏慢吞吞的吃著粥:“為什么陛下不來和我一起用餐?”</br> 荷雪瞅著四下并沒有他人,她輕聲道:“這個……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娘娘如今也是大人了,凡事最好不要太過依賴陛下。”</br> 虞夏輕聲道:“也不是依賴,不過,我們是夫妻不是么?哪有夫妻分居,每天也不在一起吃飯的。”</br> 她輕聲細語的說著,雖然沒有流露出太多不滿,不過也是有點小難過。</br> 荷雪知道虞夏一慣如此。</br> 曾經在闌國,虞夏最粘的就是貴妃和皇后,有的時候宮里事情忙,她醒來時,貴妃和皇后沒空理她,她就纏著太子,太子也寵溺這個乖乖軟軟的妹妹,連他機密眾多的書房,虞夏也能進去。</br> 在這里,虞夏只能粘著劉肆了,可是劉肆這人不是什么好人。</br> 荷雪擔心虞夏像麥芽糖一樣黏上去,會讓劉肆生出厭煩來。</br> 荷雪給虞夏盛了湯,壓低了聲音道:“公主忘了一首詩么?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對待感情,公主別陷進去才好。”</br> 虞夏“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br> 外面天氣和暖,虞夏道:“一天天的在這邊也挺無聊的,我們出去走走吧。”</br> 荷雪見她有興致散步,也道:“好,公主可要每日散散步,長時間坐著不走,身體只會一日比一日更虛弱。”</br> 她穿了一身淺綠的衣裙,外面系了白色的披風,墨發松松挽起,僅僅用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給簪住,身姿纖弱又有韻味。</br> 深秋御花園開了菊花,胭脂點雪、玉翎、朱砂紅霜、瑤臺玉鳳、紫龍臥雪等許多品種的菊花都有,姹紫嫣紅,不比春時御花園遜色。</br> 虞夏極少出門,也極少來到御花園,荷雪扶著她的胳膊,也怕她摔了磕了。</br> 她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花香,忍不住道:“原來這邊景致這么美。”</br> ...</br> 齊繡被封為艷妃后,和齊貴妃也差不多算是決裂了。</br> 兩人在府上的時候,齊繡就常常暗算齊貴妃,讓齊貴妃吃了不少啞巴虧,如今齊繡進了宮里,齊貴妃知道,她這個妹妹比淑妃等人更讓她做嘔,每每在太后宮里遇到齊繡,看著齊繡擺出一張姐妹情深的臉,齊貴妃就覺得惡心。</br> 齊繡入住翠微宮,翠微宮里還住著一位嬪,一位美人,兩位都不是省油的燈,齊繡知道自己惹了皇帝厭煩,倒是沒有對這兩位動手,而是裝了一副善良大度懂事的模樣來,不管這位嬪和美人平時怎么作,齊繡都讓步幾分。</br> 宮里的美人都是穿著艷麗,衣著大膽樣式浮夸,齊繡則是一身清新的淡藍或者淺綠。</br> 這天她要去太后宮里請安,走到一半時,齊繡聽到了女子的聲音。</br> “我喜歡玉翎,等下剪幾支回去,我想插在花瓶里。”</br> 這般柔柔的嗓音,不像是掐著嗓子說出來的,而且聽這語音,似乎不是本地人。</br> 齊繡轉念想起了鳳儀宮里的那位皇后不是本地人,皇后是闌國公主,據說闌國口音聽起來就很輕軟。</br> 宮女對齊繡道:“娘娘,您怎么不走了?”</br> 齊繡對待宮人還很溫和,她笑著道:“那邊菊花開得正好,本宮想過去看看。”</br> 說著,她腳步轉了個方向,去虞夏的方向走。</br> 虞夏扶著荷雪的手走著,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是皇后娘娘么?”</br> 她回身,看到了同樣淺綠宮裝的齊繡。</br> 齊繡在看到虞夏后,呼吸一滯,饒是她做好了虞夏是美人的心理準備時,在看到這張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孔時,還是吃了一驚。</br> 虞夏并未見過齊繡,她道:“你是——”</br> 齊繡盈盈行了一禮:“臣妾是翠微宮里的艷妃,聽說皇后娘娘一直在病中,未曾見過娘娘。”</br> 虞夏臉色變了變。</br>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但這段時間,她未曾見過其他妃嬪,就默認了劉肆只有自己一人。</br> 忽然看到齊繡,虞夏的臉色蒼白了起來:“艷妃?”</br> 齊繡道:“陛下夸臣妾容貌艷麗,所以封了艷妃。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怎么臉色這么難看?”</br> 虞夏只是一時之間承受不了這個打擊。</br> 怪不得劉肆會不在她這邊睡覺,不在她這邊用餐,原來他還有別的女人。</br> 她搖了搖頭:“最近不能見風,吹了吹風,有點頭疼。見笑了。”</br> 齊繡勾唇笑了起來:“這樣么……皇后娘娘要不要一起去太后宮中?正好臣妾要去太后宮里請安。太后最近一直念叨,都說陛下對臣妾一眼鐘情,當下封了臣妾為妃,最近卻沒有時間去臣妾這里。”</br> 虞夏臉色越加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荷雪知道虞夏經不起打擊,趕緊道:“艷妃娘娘,皇后吹不得冷風,奴婢就帶娘娘一起回去了。”</br> 這時,近處傳來一聲“陛下駕到”,李大吉等太監前后圍著龍輦過來了。</br> 龍輦在近處停下。</br> 齊繡的眼睛一亮,趕緊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發。</br> 劉肆從龍輦中下來,他冷淡的掃了一眼齊繡,齊繡趕緊行禮:“見過陛下。”</br> 虞夏一看到劉肆,她本想壓抑著情感,可是想到他的欺騙,眼淚卻忍不住蓄在了眼眶中,眼眶也紅了一圈兒。</br> 劉肆看到虞夏這般,心臟驀然一疼,臉色陰沉下來,看向了齊繡:“你對皇后說了什么?”</br> 齊繡道:“臣妾看到皇后娘娘在這里賞花,想著過來給皇后娘娘請安,這才過來了。”</br> 虞夏想開口說話,話沒出口,想到劉肆瞞著她有很多很多女人,眼圈兒更紅了,抬手擦了擦眼睛。</br> 齊繡臉色微微一變,她真的沒有說什么,皇后怎么哭起來了?這般柔弱可憐的擦眼淚,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剛剛把皇后給打了一頓。</br> 虞夏眼圈兒紅紅的,唇角也輕輕抿起,我見猶憐,倒真像受了委屈,被齊繡欺負了似的。</br> 劉肆冷聲道:“你什么都沒有說,皇后的臉色就這么難看?”</br> 虞夏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似乎努力壓抑著眼淚:“……我們、我們并沒有說什么,只說了幾句話而已。”</br> 她不說這句話還好,帶著淚腔說了這個,齊繡心里也猛地一跳,這個女人太會扮可憐了,曾經在府上時,齊繡沒少用扮可憐的招數對付齊貴妃,因而再熟悉不過。早知道,她就不該過來,此時反倒惹了一身腥。</br> 劉肆臉色更加陰沉,他看向了齊繡:“是么?”</br> 齊繡看著虞夏單純柔弱,再想起最近宮里的傳言,真以為虞夏是個簡單角色,如今一看,虞夏這個女人,倒比她想象得厲害。</br> 她道:“臣妾真沒說什么,不知道皇后娘娘為何哭泣傷心,臣妾也懷疑皇后娘娘故意這時哭泣陷害……”</br> “她用得著陷害你?”劉肆語氣陰森,人比初見之時還要冷漠,“齊繡,跪下來向皇后道歉,她不原諒你,你就跪到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