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貴妃最近越發覺得不順了。</br> 自從齊繡進宮之后,她每次去太后宮中請安,太后都對她愛答不理的。齊貴妃也知道,她先前因為愚蠢冒失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了太后的信任,但是——她并不覺得齊繡比她強。</br> 齊繡只會使點小聰明,給人下下絆子罷了,這樣自私歹毒的女人,又怎么配得到太后的青睞呢?</br> 她去永壽宮請安,太后剛剛用過午膳,和齊貴妃說了幾句話,就讓齊貴妃離開,說是要去休息。齊貴妃一向聽從太后的吩咐,只得掉頭往自己的瑤華宮去。</br> 宮里的貴人常常不出門,身子都嬌貴,能走幾步路,齊貴妃還是會選擇走幾步路,回到宮里她也沒有太多的事情。太后的年齡并不算太大,后宮的重要事情都是太后親自掌管,她信不過齊貴妃,覺得齊貴妃愚蠢,并不肯將權力交給齊貴妃太多。</br> 路過一處拐角時,齊貴妃聽到了兩名宮女的聲音:“要我說,貴妃比艷妃娘娘差遠了……”</br> “對啊,艷妃娘娘待人和顏悅色,哪怕是宮女太監,都是好聲好語的,從來沒有掉過臉,不像貴妃,上次貴妃來太后宮中,我給她送的茶水或許是燙手了一些,就被她一記眼刀嚇到差些扔了茶盞。”</br> 齊貴妃身后的宮女臉色瞬間變了,上前道:“究竟是哪個多嘴多舌的奴才在編排貴妃娘娘?”</br> 兩名端著東西的宮女過來,抬頭見到齊貴妃,頓時嚇得兩腿發軟:“貴妃娘娘!”</br> 齊貴妃臉色漲得通紅,她又羞又氣,恨不得將這兩名宮女給打死。</br> 可是這兩名宮女是太后宮中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齊貴妃又怎么好隨隨便便就將太后的宮人給處理了?</br> 她氣得肩膀發抖,抬腳踹了其中一人:“你們的意思是,本宮不如艷妃?”</br> 從小到大,齊貴妃都討厭和齊繡比。</br> 她沒有齊繡那么多心思,齊繡從小就賤。府中有什么好東西,本來就該是齊貴妃這個嫡女先得,齊繡偏偏要在長輩面前說一句自己年齡小,讓姐姐先挑,在長輩心里留下謙和溫柔的印象,下次有了好東西,長輩就會勸著齊貴妃,讓齊貴妃多疼愛妹妹。</br> 表面上,齊繡十分喜愛齊貴妃這個姐姐,不止一次的在父母面前表明自己最喜歡的就是姐姐,想要和姐姐永遠不分開。父母看不到的地方,齊繡肆意嘲笑齊貴妃,罵齊貴妃蠢笨,齊貴妃鬧到父母面前,齊繡又會哭哭啼啼的,裝出一副自己受了大委屈的模樣來。</br> 明明齊繡私底下最看不起家里的下人,認為他們出身卑賤,對一些沒有人脈,不在重要職位上的下人冷嘲熱諷,因為新入府的小姑娘長得漂亮,齊繡一杯熱茶毀了人家的臉,還說自己失手。但是,對待父母跟前伺候的人,齊繡又巴結討好,做出一副關懷下人的模樣來。如今齊繡進了宮,又在太后跟前搞這一出,齊貴妃想起前仇舊恨,怎么不憤怒?</br> 她都要失了理智。</br> 齊貴妃怒氣沖沖:“本宮和艷妃差遠了?這話是誰教你們說的?”</br> 誰也沒有教這兩名宮女說,純粹因為齊繡在面對永壽宮的宮女時,無論職位大小,通通都很平易近人,還經常拿出銀子來打點。</br> 齊貴妃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一副高傲自大的模樣。這次純粹是讓齊貴妃給撞上了。</br> 兩名宮女跪在了地上,其中一名挨了齊貴妃一腳,被摔在了地上,托盤中的東西也落了一地。</br> 另一名哭著求饒:“貴妃娘娘!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在背后編排您的壞話,不該多嘴多舌!可是這是尚衣局新給太后娘娘制的新衣,要拿去給太后娘娘過目……”</br> 尚衣局給太后新做的秋裝,本該做好了親自送去,太后等不及,讓這兩名宮女看看制成了多少,她倆帶著剛完工的回宮,一邊說話一邊走路,沒想到就碰見了齊貴妃。</br> 齊貴妃本來就莽撞,她在氣頭上,哪里會想這兩名宮女在說什么?</br> “借著太后的名義就可以欺負本宮?小小兩名宮女,真以為有太后撐腰,本宮就治不了你們?”齊貴妃冷聲道:“福子,祥子,過來!把她倆的嘴巴打爛!”</br> 兩名太監走了上來:“貴妃娘娘。”</br> 齊貴妃氣得兩眼噴火:“掌她們的嘴!”</br> 這兩名太監身強力壯,一人抓住了一名宮女,左右開弓不到半刻鐘,這兩名宮女就被打得臉頰高高腫了起來,嘴角流淌鮮血,兩耳也轟鳴著幾乎聽不到聲音。</br> 這個時候,齊繡也往永壽宮的方向來了,恰好就撞見了這一幕。</br> 她按兵不動,藏在了一處,偷偷觀望著齊貴妃這邊。</br> 齊貴妃道:“太后這時歇了,等太后午睡醒來,本宮再來永壽宮一趟,好好說一下你們這兩名賤婢!沒有撕爛你們的嘴巴,已經是本宮仁慈!”</br> 說完,齊貴妃怒氣沖沖的往瑤華宮去了。</br> 等齊貴妃離開,兩名被打得雙頰高高腫起的宮女才抹著眼淚起來,她倆費力的去拾撿地上的衣物。丟了這么大的臉,兩人都心灰意冷,她倆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等齊貴妃到了太后面前,指責她們背后亂說主子的話,依太后的性情,兩人恐怕不得好死。</br> 這時,腳步聲傳來,女人溫柔的聲音隱隱約約入了兩人轟鳴不止的耳朵里。</br> 齊繡俯下身去。</br> 她今日穿著溫柔的粉色宮裝,妝容也清淡可人,微微皺眉道:“兩位不是永壽宮的宮女姐姐?剛剛怎么就惹了貴妃?她脾氣向來暴躁,你倆怎么惹到了她?”</br> 兩名宮女垂淚道:“是我倆不該背后拿您和貴妃娘娘比較,奴婢說了您比貴妃好,貴妃心中氣憤,就要打殺我們。”</br> “貴妃是本宮的姐姐,本宮怎么會比得上她?”齊繡溫柔的將兩人臉上的血跡擦了擦,“兩位姐姐也可憐,為太后娘娘辦事,最后卻讓貴妃的人打了一頓。貴妃不會善罷甘休吧?走,我們一起去永壽宮,本宮最見不得人受欺負。”</br> 兩名宮女自然不是特別蠢笨,聽了齊繡的話,她倆睜大了眼睛:“艷妃娘娘……”</br> 齊繡道:“四周又沒有別人,除了貴妃宮中的人,誰也不知道你們說了她。等下本宮給你們作證,說你們拐彎時沒有看路不小心碰到了貴妃,才被她打成這樣。太后肯定會相信我們的話,不會聽貴妃的。”</br> 人人都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聽了齊繡的話,兩名宮女感激涕零,幾乎要跪了下來:“謝艷妃娘娘救命之恩!”</br> 齊繡道:“舉手之勞罷了,本宮就是見不得別人受欺負。”</br> 一行人到了永壽宮,太后本來都要午睡了,又被宮女叫了起來。</br> 被打的這兩名宮女一個叫做雪兒,一個叫做珍兒,太后宮里的人,她自然認得。看到琳兒和珍兒一臉紅腫,雙眸含淚,太后的睡意輕了幾分,她看著兩人:“你倆出了什么事情?”</br> 琳兒與珍兒跪在了地上:“奴婢無能,方才不小心撞到了貴妃娘娘,被貴妃娘娘身邊太監打了一頓,太后的衣物也被弄臟了。”</br> 太后瞇了瞇眼睛:“貴妃?”</br> 齊繡干巴巴的笑了一聲:“方才我也在旁邊看著,姐姐的暴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住。我說這兩名宮女是姑姑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可姐姐說,不管是誰的奴才,惹了她不痛快,她就要將人打一頓。”</br> 太后的臉色沉了下來:“你倆不好好走路,怎么就沖撞了貴妃?”</br> 珍兒含淚道:“奴婢想著要早早將太后的衣物送來,所以行路匆忙了些,經過拐角處也未聽到貴妃娘娘的腳步聲,就碰了貴妃娘娘一下。”</br> 貴妃素來囂張跋扈,她的性情太后最是清楚,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算奇怪。</br> 不過這畢竟是兩名宮女,宮女沖撞了貴人,被打一頓也是理所當然,貴妃是太后的侄女,縱然太后不喜貴妃蠢笨的性情,如今也不想因為這兩名宮女大題小做。</br> 她道:“哀家明白了,你們下去好好養傷,罰兩個月的月銀,下次走路注意一些,萬一沖撞了皇帝,就不是被打這么簡單了。”</br> 齊繡道:“她倆傷得不輕,我那邊也有一些藥物,等下送來用,姑姑,這兩名宮女也是為您辦事,想著早早將衣物送到您的手中才不慎沖撞了姐姐,罰兩個月的月銀太重,也會寒了她們的心。”</br> 太后轉念又斟酌了一番。</br> 齊繡又道:“姐姐也真是的。宮女都解釋了是給您送衣物,她非但不放過,還讓太監將宮女扇得更狠。最近我進了宮中,時常在您面前伺候,怕是姐姐嫉妒我和姑姑的關系,心里早就有了怨氣。”</br> 太后的眸色霎時冷了許多。</br> 齊繡所言不差。到底是她的宮女,為她辦事,哪怕真沖撞了貴妃,貴妃再大的脾氣,也該給永壽宮幾分面子。</br> 但貴妃將她的宮女打得雙頰血紅,說不定正是因為貴妃對自己含著怨氣。</br> 倘若不懲戒貴妃一番,寒了手下人的心,來日這些人為自己辦事可能也沒有那么賣力。</br> 太后冷聲道:“把貴妃給哀家叫來。”</br> 這邊齊貴妃剛到了瑤華宮,還沒有在榻上休息多久,太后那邊就急匆匆來了人,說要她趕緊過去。</br> 齊貴妃現在也冷靜了許多,意識到自己打了太后的人。</br> 但她好歹是個主子,宮女說這么難聽的話,她也有理由打人,就算打死也不為過。</br> 只是最近和太后關系不佳,沒有之前那么親密,齊貴妃就怕太后多想,認為自己打了這兩名宮女,是在發泄自己對她的不滿。</br> 齊貴妃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和頭發就去永壽宮,一路上,她的腦中想個不停。不管怎樣,將這兩名宮女的原話講出來,太后也不會太為難她。太后平日也厭惡背地里說三道四的奴才。</br> 誰知道,剛剛進了永壽宮,齊貴妃就看到了坐在一邊喝茶的齊繡。</br> 看到齊繡,齊貴妃的腦中轟鳴一聲,頓時變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br> 齊繡笑意盈盈:“姐姐怎么出了一頭大汗?天氣都變冷了呢。”</br> 齊貴妃跪了下來:“姑姑,你聽我解釋,這兩名宮女……”</br> “是你指使人打的?”</br> 齊貴妃咬了咬牙:“是……但是……”</br> “身為后妃,理應德才兼備,內外兼修,你貴為貴妃,卻性情暴戾,目中無人,”齊太后臉色鐵青,“當初哀家是怎么教你的?齊家是怎么栽培你的?”</br> 齊貴妃滿頭汗水,她不清楚齊繡到底說了什么,面對太后冰冷的眼神,她道:“是這兩名宮女目無尊長,肆意編排臣妾的壞話,姑姑,你聽我解釋……”</br> 太后對齊貴妃失望至極,她道:“到了如今,你還在說謊,齊錦,這半年你就老老實實的待在瑤華宮,不要出宮門半步,哀家不想再看到你。”</br> 齊繡可不想讓齊貴妃老老實實的在瑤華宮待著,她從座位上起來,對齊太后跪了下來:“姑姑不要禁足姐姐,姐姐這次犯了錯誤,來日一定會改正,只求姑姑不要記恨。”</br> 齊貴妃看向齊繡時,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誰要你假惺惺的求情?”</br> 齊繡道:“姐姐,我知道你如今生氣,可姑姑也在氣頭上,你不要再氣到姑姑。”</br> 齊太后看這情形,心中隱約覺出了些許端倪,但她并沒有表露太多,冷聲道:“貴妃克扣一年俸祿,禁足半個月,禁足的時間里,你好好反思。”</br> 齊貴妃還想解釋更多,看到齊太后陰沉的臉,她也解釋不出了,只能含恨離去。</br> 齊繡雖然沒有在虞夏那邊占到任何便宜,如今在貴妃這里出了口氣,也覺得志得意滿,離開了永壽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