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官收好儀器,抬頭就看見封琛正在給顏布布擦額頭的細汗，而他自己卻大汗淋漓，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br> 醫療官心頭突然一動,想知道這兩人的匹配度到底是多少。</br> “你們的匹配度是多少？”他這樣想著也就問出了口。</br> 封琛回道：“不知道。”</br> “不知道？”醫療官茫然了一瞬后反應過來,“不是不知道，是忘記了吧？”</br> 封琛也沒解釋他和顏布布并沒經過系統匹配,只將毛巾浸進水里搓洗。醫療官卻走到他身旁,將氣壓針管湊到他小臂上輕輕一按，再舉在在眼前看。</br> “屋子里都是你向導的向導素,看看你和他的匹配度是多少，應該是七十多……”醫療官的話突然卡住,喃喃道：“儀器出問題了吧？怎么可能匹配度99%？”</br> 封琛將清洗干凈的毛巾掛回墻上，手臂卻一直在抖，差點沒拿穩掉到地上。</br> 醫療官按下儀器上的重啟鍵,在等待的過程中對封琛解釋：“測試儀的最高上限便是99%，目前也沒有哨兵向導達到過這種數值,我見過最高的也就92%。”</br> 封琛對這個匹配度不感興趣,掛好毛巾后,見顏布布已經沒事了，便對比努努和薩薩卡道：“你們先守著他，我出去一會兒。”</br> 他轉身去門口，醫療官在他經過自己身側時,又將儀器在他小臂上按了下,發出滴一聲響。</br> 封琛靠在門外墻上，閉上眼一次次深呼吸,才讓那劇烈的心跳開始平緩,體內澎湃的浪潮逐漸平復。</br> 片刻后,身旁的房門打開，醫療官走了出來，左手拎著醫藥箱，右手拿著測試儀。</br> “儀器怎么可能是好的？怎么可能有這么高的匹配度？怎么可能是好的？”</br> 醫療官反復念叨了幾句后便站在原地，愣愣看著手里的儀器發呆。</br> 封琛轉過頭，聲音沙啞地問：“為什么不能？很難嗎？”</br> “很難？”醫療官看向他，神情有些古怪，“簡直就是不可思議。”</br> 不待封琛追問，他便自行解釋：“哨兵向導的匹配度就像是一條很長的拉鏈，每一顆鏈牙交錯排列，互相嚙合。而這條拉鏈上各顆鏈牙的嚙合度，就是這對哨兵向導的匹配度。”</br> “從理論上來說，我們是可以找到完全嚙合的那條拉鏈。可實際上在進化的過程里，每一個微小的改變，或是成長中的一些生理變化，都可能讓這條拉鏈的某一處不能契合。可你們，你們居然99%……而且這也是儀器可測試到的上限。也就是說，哪怕你們是100%契合，儀器也最多只能顯示99%。”</br> 醫療官將儀器收回衣兜，有些艱難地抹了把臉：“你們的精神力像……像轉化成哨兵向導的那一刻起就在相互交融，相互妥協，并從自身做出調整，來長成對方最需要的形狀……”</br> 醫療官想了想，又道：“你們就像是為了對方在成長……不可思議，不太不可思議了……”</br> 封琛靜靜地聽著，現在才問道：“你的意思是，只有兩個從轉化時便在一起的哨兵向導，才有可能達到很高的匹配度？”</br> “理論上說是這樣沒錯。”醫療官肯定地回答完，神情又開始遲疑，“我覺得還是儀器的問題，要不你等等我，我回醫療點換個儀器再過來重新測試。”</br> “那不用測試了，你的數據沒有出錯。”</br> 醫療官：“什么意思？”</br> 封琛語氣平靜：“我們從小就在一起，成為哨兵向導后也沒有分開過一天。而且這些年來，他每晚都在給我梳理精神域。”</br> 醫療官張了張嘴，封琛又道：“我轉化時十二歲，他七歲。”</br> “難怪……難怪……那就可以解釋了，你們也的確不用再進行測試。”</br> 醫療官感嘆完，又看向封琛，上下打量著他，神情非常復雜。</br> 眼前這名年輕哨兵，和他匹配度高達99%的向導正處于假性結合熱，發散著他簡直無法抵御的向導素，可他居然還能這樣鎮定，簡直是可怕的自制力。</br> “那我還需要注意些什么嗎？”</br> 醫療官回過神：“他會自己恢復，沒有什么問題。你就先別進去了，在這里等上半個小時，讓屋子里的向導素散了再進去。”</br> “好。”</br> 封琛在門口又站了半個小時，這才推門進了屋。</br> 屋內的向導素已經差不多散去，空氣中只隱約殘留著一抹甜香。但就那么若有似無的一抹，卻依舊讓他心臟又是一陣悸動。m.</br> 他走到床邊坐下，看見顏布布臉上潮紅褪去，臉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伸手碰碰他額頭，感覺體溫也恢復了正常。</br> 比努努又摘下毛巾在水里嘩嘩地擰，黑獅接過去后貼在顏布布額頭上。封琛便道：“現在沒事了，你們別擔心，也可以不用再給他降溫。”</br> 顏布布的睫毛顫動了下，緩緩睜開了眼。他視線還有些模糊，眨了好幾下才調整好焦距，也看清了面前的人。</br> “哥哥。”他輕聲喚道。</br> 比努努和黑獅立即將頭湊到床沿盯著他。</br> 封琛伸手將貼在他臉頰上的發絲捻走：“感覺怎么樣？”</br> 顏布布小聲問道：“我是生病了嗎？我剛才聽到醫療官好像來過了。”</br> 封琛想了下，還是如實回答：“你沒有生病，而是出現了假性結合熱。”</br> “什么？結，結合熱？”</br> 封琛加重語氣：“是假性結合熱。”</br> “結合熱啊……我也出現結合熱了啊……我都還沒做好準備……不過這個也不需要什么準備吧？”顏布布一掃萎靡，神情激動，一雙眼睛開始放光。</br> 封琛再次糾正：“是假性結合熱，現在先別去管那個，你身體感覺怎么樣？”</br> 顏布布立即道：“好！我的身體非常好！隨時可以結合。”</br> 他像是想證明給封琛看，便用胳膊支著身體要坐起來，但兩條手臂發顫，又脫力地摔回床上。</br> 封琛沉默地看著他，看他又在艱難地起身，便問道：“你好好躺著不行嗎？非要爬起來？”</br> 顏布布喘著氣：“好，好啊，那我躺著也行，不用起來……”</br> 封琛沒有理他，去端來擱在窗臺上的涼開水：“你先喝點水，喝了好好休息。”</br> “好，喝水，先喝水……”顏布布舔著干裂起皮的嘴唇，任由封琛將他半抱在懷里，咕嘟咕嘟地喝下了滿杯水。</br> “還要喝嗎？”</br> “不了。”</br> 封琛將他放回枕頭上，準備去擱水杯，直身時卻發現衣襟被他給緊緊拉住。</br> 他弓著上半身看向顏布布：“干什么？松手。”</br> 顏布布看了眼他手里拿著的空水杯，一根根松開手指，小聲道：“那你快點啊，我還在結合熱呢。”</br> 封琛放好水杯，轉身站在床邊，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著顏布布，一顆顆去解軍裝紐扣。</br> 顏布布看著他的動作，心跳如擂鼓，抓著被子蓋著自己的半張臉，甕聲甕氣地道：“哥哥……我還是有點慌，你不要著急，先讓我緩一緩……”</br> 封琛動作頓了下，顏布布趕緊又道：“當然你不要多想，我就只需要緩緩，兩分鐘就行。”</br> 顏布布只從被子上沿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封琛脫掉軍裝外套，又去解襯衫的袖扣，這才察覺到比努努和黑獅還站在床邊。</br> “你倆快到床底下去，算了算了，不用去床底，你倆去外面玩兒，明天天亮再回來。”</br> 比努努不理他，徑直鉆進了床底，又探出小爪扯了下黑獅。</br> 黑獅便也趴下去往床底下挪，和它貼在了一起。</br> 顏布布還想勸說，卻見封琛已經卷起了襯衫袖子，露出兩條結實有力的小臂，接著便拿起睡衣和水盆往門外走。</br> 顏布布沒想過他現在還要出去，忙問道：“你要干什么去？”</br> “洗澡。”封琛回道。</br> 顏布布滿臉震驚：“洗澡？你現在洗什么澡？”</br> 封琛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顏布布又道：“你現在洗什么澡呢？忙完了再去洗不行嗎？”</br> 封琛的手已經搭上門把手，他又連聲道：“你不知道我結合熱了，我現在很急，非常急嗎？”</br> “急也等著。”封琛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又砰一聲關上。</br> 顏布布怔愣地看著緊閉的房門，半晌后才俯下身，趴在床沿上對著比努努和薩薩卡道：“你們看見了嗎？看見了嗎？他居然就這么走了？我明明還在結合熱，他就這樣扔下我走了？”</br> 比努努翻過身不理他，薩薩卡探出腦袋，安慰地舔了下他的臉。</br> 封琛洗完澡回來時，看見顏布布沉著臉坐在床上，一邊用毛巾擦著濕發一邊道：“看樣子已經恢復了？都有力氣生氣了。”</br> 顏布布目光陰沉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開了視線。</br> 封琛將洗好的衣服晾在窗戶外面，再回到床邊坐下，伸手攬住顏布布的肩，低聲問：“還在生氣？這是假性結合熱后遺癥？”</br> “結合熱就結合熱，干嘛非要加個假性？搞得好像是假的似的。”顏布布聽不得假性兩個字。</br> 封琛抬手捏著他鼻子，他左右擺頭也甩不掉，便一巴掌拍在封琛手背上。</br> “果然恢復了，力氣還挺大。”封琛笑了笑，“快了快了，醫療官說你馬上就要來真的了。”</br> 顏布布斜睨著他不吭聲，他便又道：“到時候我就任你擺布，怎么樣？”</br> 顏布布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封琛撥了撥他：“你先坐進去點，我都快掉床下了。”</br> 顏布布垂著眼不動，封琛便低笑道：“到時候嘴給你親出繭子來，小刀都扎不透那種。”</br> “又不是變異種皮，還小刀都扎不透。”顏布布雖然不滿地嘟囔，卻也往里挪，給封琛留出了半邊床。</br> 封琛躺了下去，閉上眼拍拍自己的肩，顏布布便也跟著躺下去，將腦袋枕在他肩窩。</br> 片刻后，顏布布道：“哥哥，我剛才結合熱的時候——”</br> “假性結合熱。”封琛道。</br> “煩死了，就在假性假性。”顏布布抱怨后又問：“那我剛才假性結合熱的時候，你有沒有什么感覺的？”</br> “什么感覺？”</br> 顏布布先是笑了聲，才低聲回道：“欲.火焚身的感覺。”</br> “沒感覺。”封琛打了個呵欠，隨意地道。</br> “吹牛。”顏布布抬起頭觀察他的表情：“我早就聽班上同學說過了，哨兵聞到自己向導的向導素味道，那就是欲.火焚身，恨不得立即撲上來，把我撕成碎片吞吃入腹……”</br> “哪兒去聽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們向導班平常說的都是這些嗎？”封琛側頭看向自己肩窩處那個毛茸茸的發頂：“何況你是假性結合熱，能和真的比嗎？”</br> “哎……你就不要老是說那個假性嘛。”顏布布有些訕訕地道。</br> “睡覺了，被你發燒折騰了半宿，你不累我還累。”</br> “好吧，睡覺。”顏布布聽到封琛聲音都還有些沙啞，頓時心疼起來，便也閉上嘴開始睡覺。</br> 他剛經歷過假性結合熱，身體其實很疲倦，很快就發出小呼嚕聲。封琛在黑暗中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他的呼嚕，這才轉過頭，輕輕吻了下他的額頭，低喃道：“煩人精，你可真是個煩人精。”</br> 因為已經畢業，顏布布兩人原本要從哨向學院的宿舍搬出去，但他和封琛在這逼仄的空間里已經住了大半年，封琛也將間房布置得舒適且溫馨，所以兩人就繼續住在學院宿舍里。</br> 今天是正式進入軍隊的日子，兩人清早起床后，便換上了東聯軍的正式軍裝，一起去見陳思澤。</br> 他倆是去的陳思澤宿舍，剛進門就見到陳思澤正坐在桌前看文件。他手邊還放著一盒水煮土豆，看樣子是他的早飯，已經都沒了熱氣。</br> “陳叔叔。”封琛喊了聲。</br> 陳思澤抬頭看見他倆，招招手道：“你們過來，幫我看看下面這行小字是什么。”</br> 封琛知道他的視力越來越不好，卻又不肯戴老花鏡，便走過去拿起他手上的文件，幫他讀下面最小的那行字。</br> 顏布布也跟了過去，卻是規規矩矩地站直，兩條手臂還垂在褲縫側。</br> 封琛讀完后，將文件放回桌上，和顏布布一起站在陳思澤對面。</br> 陳思澤微笑著道：“你倆這就算是正式從哨向學院畢業，可以加入軍隊了。我已經帶了小琛一段時間，不用再去連隊里鍛煉，等會兒直接去事務室報道。”</br> 封琛知道這是陳思澤在培養他處理事務的能力，所以只簡短地回道：“是。”</br> 陳思澤看向了顏布布：“布布的話……布布你想去連隊還是跟著小琛？”</br> 顏布布眼珠子轉了轉：“我是很想去連隊鍛煉一番的，但是跟在哥哥身旁也能學到很多東西。我覺得相比去連隊的話，和哥哥一起進步會更快。”</br> 封琛垂眸看著眼前的地面，嘴角勾了勾。陳思澤則笑了起來：“好，那你暫時跟著小琛學習吧，過段時間再分配。”</br> 顏布布和封琛離開陳思澤辦公室時，在走廊里又碰到了蔡陶和丁宏升。他倆跟在一名中尉身后，應該也是來報道的。</br> 這里是軍部，四人也不方便交談，只互相點了下頭。只是擦身而過時，蔡陶低聲對顏布布道：“紅燒排骨，全打上。”</br> 顏布布神情一凜：“好。”</br> 食堂偶爾會做一道紅燒排骨，雖然是野豬變異種肉，但也是難得的美味，要是去晚了的話就沒了。蔡陶必定是路過廚房時看見了正在拆卸野豬，所以便讓顏布布先去排隊，給他們這群人都打上。</br> 顏布布跟著封琛去了事務室，封琛有條不紊地處理各種事務，他便在一旁跑腿打雜。</br> 事務室是整個軍部最繁瑣最忙碌的部門，各種事務都會匯聚到這兒來。封琛忙得腳不沾地，不停在通話器里下達指令，手上也在批閱著文件。顏布布除了給他端茶遞水，也在整理文件，并將那些資料檔案歸類。</br> 快到吃飯時間時，封琛捂著通話器對顏布布說了句：“快去搶飯。”</br> 顏布布會意，立即開門，飛一般地沖向食堂，對著飯堂大媽高喊：“姐姐！好姐姐！我要七份紅燒排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