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br> 桌上的通訊器響起。</br> 封琛盯著那個通訊器,在它響到快要停止時才伸手按了接通。</br> “小琛,文件怎么還沒送過來?”對面是陳思澤的聲音。</br> 封琛深呼吸了兩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和平常無異:“剛才停電了,所以耽擱了一會兒,馬上就好。”</br> 通話結束后,封琛又看向那行信息,等待著會不會繼續跳出一行字。但他等了好幾分鐘也沒有新消息,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這才退出軟件,關掉主機。</br> 顏布布在公用衛生間洗漱完,剛端著盆回屋,就見黑獅在狹窄的通道里來回走動,滿臉都是焦躁,而比努努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br> “薩薩卡,你怎么了?”</br> 顏布布剛問完,黑獅突然一爪子抓在墻壁上,嗤啦一聲,那特殊板材制成的墻壁上便多出幾道爪痕。</br> 黑獅素來沉穩,顏布布很少見到它出現這樣反常的情緒,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問道:“薩薩卡,是不是哥哥出什么事了?”</br> 黑獅沒有任何回應,只依舊來回打轉,顏布布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將手里的盆往旁邊一扔,轉頭沖向了宿舍大門。</br> 他知道封琛在開會,出了大門后便往軍部方向跑,但才跑過了民眾點,就看見了封琛的身影。</br> “哥哥!”顏布布大叫一聲后沖了過去。</br> 封琛轉頭看向滿臉驚慌的顏布布,便問道:“怎么了?”</br> 顏布布沖到他面前停住,氣喘吁吁地打量他全身:“你有沒有出事?你沒事吧?”</br> 封琛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立即就若無其事地問:“我能有什么事?”</br> 他不會對顏布布隱瞞那條信息的事,但現在明顯不是說話的時機,他準備晚些時候回到宿舍后再講給他聽。</br> “那,那薩薩卡它,薩薩卡它很不高興……我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顏布布心有余悸地撫著胸口,“嚇死我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封琛立即明白了,應該是自己剛才情緒波動太激烈,也引起了黑獅的系列反應,便不動聲色地切斷了和黑獅之間的精神連接,笑了笑道:“別胡思亂想的,我沒事,我才去東聯軍軍部打印了一點資料。”</br> 顏布布上前兩步,摟住他的腰撒嬌:“我剛才嚇到了,現在心都在砰砰跳,要你拍拍才行。”</br> 封琛便在他背上拍了拍:“別自己嚇自己,薩薩卡應該是被比努努氣著了,你先回去哄哄它,我等開完會就回去。”</br> “你又栽贓比努努,還好它沒在這兒。那你開會的話要快點……”</br> “好,我盡量快點。”封琛柔聲道。</br> 顏布布知道封琛有正事,便松開他的腰,一步三回頭地往宿舍方向走去。</br> 封琛指了下他前方,示意他看著路別摔了。等他不再往回轉頭,一直進了宿舍區,這才大步走向軍部會議室。</br> “……現在種植園的玉米長勢不太好,還是土豆產量大一點。雖然高壓鈉燈給足了光線,但這些農作物嘛,天生就是要長在太陽下的……”</br> 封琛推開會議室大門,將手里的文件送到了陳思澤面前,再退回到原來的位置坐著。</br> 陳思澤將文件遞給旁邊的副官,低聲吩咐:“讓大家都看一下。”</br> “是。”</br> 封琛坐在不被燈光照亮的角落里,似乎在聽其他人的發言,但耳邊卻又一直回蕩著陳思澤的聲音。兩種聲音匯合在一起,漲得他耳膜都在隱隱作痛。</br> “……暗物質可以被風吹走,也可以制作大型吹風機,但新的暗物質又會源源不絕地產出,瞬間填補上空缺……”</br> “那天,我在宏城的中心劇院舉行演講。我在臺上,你父母就坐在第一排……”</br> “可是根本沒辦法投擲炸彈。炸彈沒墜到谷底,還在半空就被那些樹藤攔截,直接爆炸。”</br> “……士兵在那劇院廢墟里挖出了幾百具尸體……小琛,是我親手將你父母埋在了山腳下……”</br> 封琛目光一直盯著陳思澤,看他皺著眉認真聽別人的發言,看他端起水杯,輕輕吹著上面的熱氣,眉心間蹙起幾道深深的紋路。</br> 他確信那個小程序只有他和父親知道,而登錄密碼也不會被其他人破解。能點開這段已經保存了十一年的留言的人,也只能是父親。</br> 如果父親在地震中沒有去世,那么這些年他到底在哪兒?為什么一直不和自己聯系?他又是在哪里打開了這個小程序?</br> 封琛確信父親只要活著就一定會來尋找他,也會打開那個程序和他取得聯系。</br> ——除非父親已經不在世上,或者是……被禁錮著失去了人身自由。</br> 而陳思澤……他為什么撒謊?</br> 明明父親還活著,他卻說親手掩埋了父母的尸體。</br> 封琛能想出陳思澤對自己撒謊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他造成了父親的失蹤。或者說,也正是他禁錮了父親。</br> 陳思澤這樣做的動機是什么?</br> 他和父親是多年的好友,也深知父親對競選更高職位不感興趣,相反還是能將他推上高位最強有力的助力,他沒有理由去對付父親。</br> 除非……父親手里有什么他很想得到的東西。</br> 封琛在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也立即想到了父親手里最有可能讓陳思澤覬覦的物品。</br> 密碼盒!</br> 那是東聯軍研究所研究出的成果,由父親一人保管,其他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接近那個密碼盒!</br> 當密碼盒出現在封琛的腦海里時,就像找到了亂麻從中的線頭,也找到了整個事件的關鍵點,往下的一切推測都有了出發點。</br> 他回想起孔思胤在和他深談那次,得知他是封在平的兒子后,曾經說過的一段話。</br> “封將軍為人穩重謹慎,做事深謀遠慮。他說的話,做的事,很多看著不明顯,但背后會有他另外的深意……”</br> 封琛一直不太明白,父親為什么會將那么重要的密碼盒放在家里。雖然家里防御也嚴密,但終究不是軍事基地,以至于地震后自己就能從廢墟里刨出來。</br> 他曾經猜想父親是不太放心研究所的防御,但研究所卻能在地震中保持完好,還讓他和顏布布安全地長大,可見防御是無懈可擊的。</br> 直到現在這一刻,他才隱約明白了父親這樣做的用意。</br> 父母原本和他說好,等他結束訓練后就去度假,結果突然倉促地改變行程,說要去參加陳思澤的競選演講。</br> 那么母親給他發那條短信時,會不會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已經被陳思澤控制,被脅迫著去往宏城?</br> 也許父母根本就沒有去往宏城,而是被送去了另一個地點。</br> 依照父親的洞悉力,他一定是早就發現了陳思澤有些不對勁,但又不能確定,為了以防萬一,所以將密碼盒放在了家中。</br> 雖然父親并不能預料到會發生那場傾覆天地的地震,但他既然察覺到了危險,那么將密碼盒放在家中的目的,便是他一旦出事,封琛就能將它帶走。</br> 嘩!</br> 會議室里,不知道誰的發言結束,周圍響起一片掌聲。封琛也跟著一起拍手,并對著那名剛發言完的人贊賞頷首,和旁邊的人低聲說了句:“不錯。”</br> 但他腦中卻在飛快轉動,按照剛才的思路繼續往下分析著。</br> 父親明明可以讓東聯軍的其他人,包括他最忠誠的手下帶走密碼盒,為什么卻要自己帶走?自己那時候只是個孩子,不像成年人又是正規軍那樣能安全護送密碼盒到中心城。</br> 父親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而且當時海云城的東聯軍都撤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西聯軍——</br> 西聯軍,西聯軍……</br> 父親知道他如果出了事,自己必定會帶著密碼盒去中心城找東聯軍。</br> 在沒有遭遇地震的情況下,如果父親出事,那么林奮作為西聯軍的高官,也會在第一時間獲知消息,并會想法抓住自己。</br> 而自己十有八九會被林奮給抓著,連海云城都出不去,密碼盒也就會掉進林奮手里。</br> 封琛心里猛然一突。</br> 莫非……莫非父親的目的就是要將這密碼盒交給林奮?</br> 這個密碼盒關系著人類的命運,他不敢相信東聯軍,怕里面有陳思澤的人。林奮雖然是西聯軍,是他的對手,但他了解林奮為人,知道他在這樣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值得信任。</br> 在這種時刻,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就是如果他自己出了事,便用這樣迂回的方式,通過封琛將密碼盒交到林奮手里。</br> 只是他沒想到會有那場天災,好在兜兜轉轉,密碼盒最終還是由封琛親手交給了林奮,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而已。</br> 像是一個個鏈扣被扣上,所有問題都有了解釋,整件事情終于被理順。父親的失蹤肯定和陳思澤有關,但封琛唯一不清楚的,就是林奮的失蹤和陳思澤有沒有關系。</br> “封少尉,封少尉……”</br> 身旁有人推了封琛好幾下,他才倏地轉過了頭。</br> “封少尉——”</br> 那名正在推他的軍官對上他視線后,被他蒼白的臉色和目光里的冷意嚇了一跳,連忙吶吶地解釋:“是陳政首,陳政首在叫你。”</br> 封琛察覺到自己的異樣,迅速調整神情,朝軍官點了下頭,再看向了臺上的陳思澤。</br> 陳思澤對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去。</br> 封琛起身走到了陳思澤身旁,微微俯身聽著他接下來的話。</br> “你臉色為什么這么難看?是不是人不舒服?不舒服就別在這兒了,回去休息。”陳思澤低聲道。</br> 封琛回道:“我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肚子一直很疼。”</br> “那就去看軍醫,別在這里硬撐,會議內容你也知道,不用繼續聽。”陳思澤道。</br> 封琛沒有應聲,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臉上,直到他疑惑地問:“還有事要給我說?”</br> “沒有,我現在就去。”</br> 封琛離開屋子,在關上門的瞬間,也將那些人聲關在了門背后。走廊里沒有一個人,也安靜得沒有半分聲音,只有他的軍靴底一下下敲擊著地板。</br> 當他走出大門時,一陣涼風吹過,讓他悶漲昏沉的腦袋清醒了些,也讓他能冷靜下來繼續好好思索。</br> 他上次在陳思澤辦公室看智腦時,陳思澤講過軍部是局域網,網絡只覆蓋這片營地,再遠的地方就不行了。</br> 那么就代表著父親也能進入局域網,代表著他現在就在這片營地里。</br> 封琛心里一陣狂跳,轉著頭打量四周。</br> 父親如果在這片區域,那他會是在哪兒呢?種植園旁邊的大營地?還是這邊民眾區?</br> 但他瞬間又反應過來一個事實。</br> 剛才整片安置點,包括研究所和種植園旁邊的大營地都停了電,而這條信息被閱讀的時間,也正是在停電的過程里。</br> 信息從未讀變成已讀的時間點太巧了,莫非……這次停電也和父親有關?</br> 封琛停在軍部大門口思索兩秒,接著便轉身,急急走向了溧石發電機房。</br> 機房里只有兩名士兵,看見封琛后便同他打招呼:“封少尉。”</br> “今晚你們值崗嗎?辛苦了。”封琛道。</br> “還好,晚上反倒沒什么事。”</br> 封琛順手拿起放在門旁的記錄儀,踱到了墻邊,站在輸送溧石電力的三臺輸送器前。三臺機器都亮著一排小燈,每個小燈都代表著一條主線路。</br> “剛才是為什么停電?主發電機出了問題嗎?”他狀似隨意地問道。</br> 士兵回道:“主發電機沒有出問題,就是電力使用超過了負荷,發電機的自動保護程序啟動,便停止了輸送。”</br> 這通話封琛聽過,在以前停電他來檢查時,士兵也是這樣告訴他的。</br> 封琛拿著記錄儀對比著數據,慢慢走過前面兩臺輸送器,停在最左邊那臺輸送器前,再低頭在記錄儀顯示屏上劃動著。</br> 封琛頭也不抬地問道:“剛才這三臺輸送器都已經停止供電了?”</br> “對,所以礦場和種植園兩邊的營地都停了電。”</br> 封琛抬頭看向士兵:“停電時間是十點五分到十點八分,那這三分鐘里,記錄儀為什么顯示還在往外送電?”</br> 士兵疑惑地探頭來看:“是嗎?可是三臺機器確實都停止送電了啊。”</br> 封琛指著上面的數據:“看這里。”</br> 士兵撓了撓頭:“對啊,平常也沒注意過,這是記錄儀出了問題?”</br> 封琛問道:“這數據能看出是哪臺輸送器嗎?”</br> 士兵指著最左邊的第三臺:“顯示是這臺在停電期間還在送電,但是不可能啊,停電的時候,送電顯示燈也是熄滅了的。”</br> 嗡嗡的機器運作聲中,封琛看著那臺輸送器,看著上面亮著的四盞小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