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封琛已經醒了,那就不需要再將狼肉熬成肉羹，但顏布布還是多煮了會兒，將那些狼骨熬了個透。</br> 他選了兩塊最嫩的肉舀在碗里,再加上湯,吹涼后給封琛端了過去：“來吃吧，溫度正好。”</br> 封琛只有一只胳膊能動,顏布布便還是給他喂,夾起一塊狼肉放到他嘴里，有些忐忑地道：“不好吃的,但是你堅持一下好不好？主要是現在也沒有調料，連鹽都沒有,也找不到其他什么好吃的。”</br> “不用，味道很好。”封琛細細嚼著狼肉，很自然地吞了下去。</br> 顏布布一直盯著他,見狀便狐疑地問：“真的味道很好？”</br> 封琛斟酌著道：“我嘴里現在沒什么味兒，這個膻腥味剛好沖沖味覺,感覺還挺不錯的。”</br> “這樣啊。”顏布布見他真的吃得很香,忍不住也夾起一塊喂到嘴里。當那濃冽的腥膻味在口腔彌漫開時,他差點吐了出來，趕緊梗著脖子往下咽，發出干嘔的聲音。</br> “快喝水，像你之前那樣喝水沖下去。”封琛連忙道。</br> 顏布布端起水大口大口喝,將那狼肉和滿口腥膻都沖進肚里。</br> “太難吃了,不喝水我根本咽不下去。”顏布布擦了擦眼角逼出來的淚花兒，突然反應過來,“你怎么知道我之前是喝水才把狼肉咽下去的？你怎么知道的？”</br> 封琛道：“你干嘔的聲音那么大,就算昏迷著也被你吵醒了。”</br> “你就騙我吧,肯定是一直醒著的！”</br> 封琛解釋：“也沒有，是你給我梳理精神域后，我恢復了一部分意識，但是沒法徹底醒過來。”</br> “那時候就恢復意識了啊。”顏布布先是驚喜，接著便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叫：“既然你有意識，那為什么不撒尿？我給你接了那么多次尿，你怎么一滴都不撒的？”</br> “聲音小點，你這么嚷嚷是想把我耳朵吵聾嗎？再給我盛點湯來，我還想喝。”</br> 顏布布接過木碗往火堆旁走，幾步后又停住腳轉身問道：“那你現在要尿嗎？憋得難受不？”</br> “不難受，現在我也不想。”封琛很快地回道。</br> “可是——”</br> “剛才我已經方便過了。”封琛打斷他的話，“是你在找狼肉的時候，比努努背著我去尿的。”</br> 比努努正背朝兩人挖木頭，聞言又轉頭看向封琛，滿臉都是迷惑。</br> 顏布布有些震驚：“比努努居然能背你，它那個頭怎么背你——”</br> “嘶……”封琛捂著大腿倒吸了口氣，顏布布立即收聲緊張地撲過去：“怎么了？傷口出問題了？”</br> 封琛閉著眼連吸了兩口氣，這才慢慢舒展眉頭：“沒事的，估計是傷口在愈合，有點發癢，不過現在又沒有感覺了。”</br> “那要不要我給你撓撓？我就撓旁邊沒受傷的地方，這樣應該也會好些。”</br> “不用，我喝碗湯就好了，現在就想喝湯。”</br> “唔，那好吧。”</br> 吃過飯，顏布布將一切東西都收拾后，又坐到了封琛身旁，拿著他完好的那只手，一根根玩著手指頭。</br> 封琛也垂眸看著顏布布的手。</br> 顏布布從小到大都沒做過什么事，手指纖細修長，皮膚白皙滑嫩，但此時那手指上多出了幾道口子，手背上也有擦傷的痕跡。</br> 封琛的注視太過專注，顏布布也察覺到了，便立即將那手伸到封琛面前，聲音又嬌又嗲：“你看我的手上全是口子，都是被野草和柴火劃傷的。你不要小看那些野草，它們邊上有齒，就像些小鋸子。你快給我吹吹，疼死我了……”</br> 封琛沒有吹他的手指，目光卻落在他小臂上。那里的襯衣隨著他伸手的動作有些上縮，露出的皮膚上有著一道傷痕。</br> 那傷痕快橫貫他整條小臂，一看就是刀傷，而且傷口頗深。看樣子被顏布布自己潦草處理過，周圍的皮膚上還留有涂抹草藥的痕跡。</br> 顏布布原本還在撒嬌，但發現封琛在看他手臂上的傷口，立即就坐直了身體，將手也收了回去。</br> “這是怎么回事？”封琛問道。</br> 顏布布裝傻：“什么？手指頭嗎？就是被野草劃傷的。算了，我也不疼了。”</br> 封琛看著他：“我問的是你手臂上那道刀傷。”</br> “什么刀傷啊？哦，你說的這個啊，這個的確是刀傷，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不愧是我哥哥。”顏布布一邊胡亂扯著，一邊快速思考對策。他視線落到一旁的石鍋上，腦中突然噔一聲點亮，“這個是我拆狼肉的時候無意中劃傷的。對，拆狼肉的時候劃傷的。”</br> 封琛一直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像是已經洞悉一切。顏布布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但又覺得自己不能表現出心虛，立即又回視過去。</br> 封琛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追問，只拉過他那只手，將袖子推上去，手指輕輕撫過那道傷痕：“劃傷的時候疼不疼？”</br> “不疼。”顏布布干脆地回道。</br> “野草把手指頭割傷了都在喊疼，這么深的刀傷你說不疼？”封琛抬眸看了他一眼。</br> 顏布布面不改色心不跳：“野草是鋸出來的，所以疼，這個是刀子一下拉傷的，就沒有什么感覺。”</br> 封琛沒有再說什么，只沉默地將他袖子放下來，把那道傷痕蓋上。</br> 顏布布一下下瞟著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問過封琛又是怎么受的傷。</br> 從封琛醒來到現在，他始終處于一種樂陶陶的狀態，也只顧著封琛的身體，都忘記了問他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br> 封琛聽到他的問詢后，指了下自己背后：“把這堆草移開，你坐這兒來。”</br> 顏布布將草移開，小心撐著封琛的背坐下，封琛便將頭擱在他懷里，舒服地喟嘆道：“還是枕在你腿上舒服。”</br> “少爺，那要不要我給你再捏捏肩捶捶腿呀？”顏布布嘻嘻笑著抬手，卻發現封琛周身都是傷，既沒法捏肩也沒法捶腿，心情頓時又黯然起來。</br> 封琛抬眼看了他一下：“等我恢復了，你就天天給我捏肩捶腿。”</br> “沒問題。”顏布布打起精神道：“那你給我講講到底是怎么回事吧。”</br> 封琛便從去陳思澤辦公室取文件，結果遇到停電的事開始講起。當顏布布聽到他發現那條已讀信息時，倏地張大了嘴。等封琛說到機房后的電纜時，他激動地問道：“那先生和太太是不是活著？他們是不是還活著？”</br> 封琛道：“父親還活著，母親還不清楚。但既然父親沒事，那母親應該也是安全的。”</br> “嗯，他們一定是安全的，肯定是安全的。”顏布布語氣哽咽，激動得手心也在不停冒汗，“先生只要平平安安，那就絕對會想辦法保住太太的平安。”</br> 封琛點了下頭：“說得沒錯。”</br> 顏布布的興奮慢慢消失，臉又沉了下來：“那我們回到營地后，就馬上去找陳思澤算賬，把先生和太太都救出來。”</br> 封琛卻搖了搖頭：“剛才告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推斷，并沒有證據。”</br> “你的推斷一定是正確的，先生和太太就是被他關起來了。”顏布布斬釘截鐵地道。</br> 封琛道：“不管是不是正確的，我們回到營地后也不能打草驚蛇，要找個機會將那條線纜挖出來，找到關著父親的秘密地點才算是證據確鑿。”</br> 顏布布錯了錯牙：“那我們回去就挖，如果找不到機會的話，就讓比努努半夜去挖。普通士兵看不見它，而且它挖石頭這么厲害，都不需要帶鏟子的。”</br> 默默挖著木碗的比努努又轉回頭，斜著眼睛瞪著顏布布。</br> 封琛接著往下講，談到了他追蹤紅蛛，以及紅蛛給他說的那番關于林奮和于苑的話。</br> 顏布布聽到這里，不解地問：“既然他倆都逃出研究所了，還帶走了密碼盒，為什么不回中心城呢？”</br> 封琛道：“這也是我始終不明白的問題。看樣子只有找到他倆后才能將這謎團解開。”</br> 顏布布輕輕抓著封琛的頭發：“可是又去哪兒找他們呢？”</br> 封琛將腦袋動了動，在顏布布腿上調整出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慢慢來吧，遲早總會找到的。等我傷好后，我想再去一次阿貝爾研究所，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線索。”</br> “好的。”顏布布馬上應承下來。</br> 說完林奮的事，封琛就講到了自己。顏布布聽他說遇到了四只哨兵向導喪尸時，身體猛地繃緊，正在抓他頭發的手也停了下來。</br> 但封琛講得很簡略，整個過程三言兩語就概括完畢，輕描淡寫地道：“當時也受傷了，黑獅就將我背進了查亞峰，結果踩空掉下了懸崖。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反正我當時在昏迷中，應該是羞羞草把我接住，再送到這山洞里來的。”</br> 他口氣輕松，但顏布布知道他不知遭了多少罪。他身上的這些傷口，他那被摧毀得差點崩塌的精神域，想必過程非常慘烈。</br> 封琛正躺著，就覺得額頭上濺了幾滴水珠，不由幽幽嘆了口氣：“就是怕你傷心才說得很簡略，結果你反倒把事情想象得更嚴重。我說了我一直昏迷著，沒有覺得有多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受點傷而已。大驚小怪！”</br> “你受傷就是最大的大事！沒有什么事情能比你受傷更嚴重！你都成這樣了還嘴硬，那你起來啊，出去跑幾圈啊，別躺在我腿上一動不動啊。”顏布布大聲吼道，聲音里還帶著哭腔。</br> “別把我耳朵吵聾了，小聲點我也聽得見。”封琛仰頭看了他一眼，“你說說你這幾天哭了多少次了？怎么還趕不上小時候？你小時候都沒有這么愛哭的。”</br> “胡說！我小時候才愛哭，我現在是遇到大事才哭。”</br> “你看你眼睛都哭腫了。”</br> “我愿意！”</br> “行行行，那你哭吧，等會兒記得用冷水敷敷眼。”</br> 經過封琛這樣一打岔，顏布布反而不哭了，擦了擦眼后問道：“羞羞草救了你，我跳下崖時也是它救了我——”</br> “你跳崖？你還跳崖？”封琛猛地撐起身，轉過頭去看顏布布，厲聲喝道：“你跳什么崖？”</br> “傷啊！你身上有傷啊！你亂動什么？”顏布布驚慌地就要將他按下去，卻反被封琛用那只完好的手將他的手握住。</br> “別管我，我這樣坐起來不會碰到傷口，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要是敢撒謊，你就給我等著。”封琛繼續喝道。</br> 顏布布平常偶爾也會被封琛呵斥，但那都是不痛不癢的，他只要嘻嘻笑著撒嬌就能混過去。</br> 他還是第一次見著封琛這樣嚴厲，用這樣的口氣和態度對他說話，那雙眼里也閃著勃然怒火。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盯著封琛，又習慣性地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笑。</br> 不想嘴才咧開，封琛就冷聲道：“你敢笑一聲試試？”</br> 顏布布慢慢收起了笑容，封琛又道：“你敢哭一聲試試？”</br> “我沒有……我沒有跳崖，我是踩，踩……”顏布布原想說自己是踩空了的，但這一個踩字才出口，就看到封琛眼里透出凜冽冷意。他便不敢再撒謊，只得囁嚅著道：“我是跳了崖，但是我有把握的。”</br> “什么把握？”封琛咬著牙問。</br> “我不是有那個意識圖像嗎？如果我跳崖的話，它會有一萬個讓我平安落地的辦法。”顏布布其實說的也是事實，他舉起手在頭側：“我發誓我沒有撒謊，我的意識圖像真的出現了的，它給我顯示了好多種安全著地的辦法。”</br> 封琛沒有再說什么，只定定看著他，顏布布心里有些發毛，卻也堅持和他對視著。</br> 片刻后，封琛才問道：“那你是怎么著地的？”</br> 他的目光仿似已經洞悉一切，顏布布就沒有敢撒謊，只老實交代：“其實，其實是那個，是那個羞羞草把我接住的。”</br> 封琛閉上眼深呼吸，顏布布正要說什么，卻瞧見他肩頭處原已經結痂的傷口又滲出了一絲鮮紅，正從衣服的破洞處滲了出來。</br> “你干嘛啊！叫你別亂動別亂動，你偏偏要坐起來，看吧！又在出血了。”顏布布立即去拿之前采的草藥和洗凈的布條，手忙腳亂地給他裹傷。</br> 封琛一下子將他手撥開，顏布布便大吼道：“你兇什么兇？把自己傷口都兇裂開了。”</br> “你還有理——”</br> 顏布布又吼道：“你管我有沒有理？說了別動！你再動下試試？”</br> “我——”</br> “你再吭聲試試？”顏布布撐著他的后背，大吼一聲：“躺下！”</br> 封琛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什么，順著他的力躺在躺在草堆上，顏布布便給他肩頭包裹草藥。</br> 兩人都沒有做聲，顏布布看著封琛傷口沁出來的血跡，皺著眉頭抿緊唇，心疼得一抽一抽的。</br> 封琛一直仰面看著他，看他用布條仔細地在自己肩頭纏繞，突然低聲問：“你當時肯定很害怕吧？”</br> “什么？”顏布布沒有聽清。</br> 封琛想問他當時害不害怕，跳崖的時候到底在想什么？但這些話突然就都問不出口。</br> “沒什么，就是讓你好好包扎。”封琛道。</br> “哦，知道。”</br> 封琛看見顏布布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垂落的一綹卷發將眼睛都擋住，便抬手給他撥到一旁。</br> 顏布布那時候肯定害怕的，而他要跳崖時的想法自己也明白。</br> 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失去了對方，那活著或是死去又有什么區別呢？</br> 既然所有的答案都知道，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的必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