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林少將輕聲反問:“路上認識的哥哥?”</br> 顏布布驚恐地盯著他,點了點頭。</br> 封琛突然在一旁開口:“我前段時間生病了,在街邊遇到了他,他給我找了些吃的,還有藥,我病好后,干脆就把他帶上了。”</br> “是嗎?”林少將依舊鉗著顏布布下巴,看也沒看封琛一眼。</br> 顏布布僵硬地仰著頭:“是,是的。”</br> “那你給我詳細說說。”</br> “我給哥哥找的藥,還,還是踩著死人去的,又找了面包,有人,有人想搶,我沒讓,那人,那人剛才我看見了,他也住在這兒,還,還對我做鬼臉。”</br> 顏布布雖然說得結結巴巴,但是大概意思表達清楚了。林少將沉默片刻后,松開他的下巴,慢慢直起身,眼神依舊冰冷,一只手卻伸進了衣兜。</br> 封琛看見他這個動作,瞳孔驟縮,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右手也不動聲色地探向腰后。</br> 但下一秒,林少將卻從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遞到了顏布布面前:“拿著。”</br> 顏布布機械地接過棒棒糖,也沒有道謝,就那么木木地站著。</br> 林少將又轉向了封琛:“按說晚上十一點必須回房,但你們剛進地下城,今晚可以給你們破個例,先去洗澡,把身上洗干凈,別把地面的病菌帶下來。”</br> 封琛的手已經放回原位,點了點頭。林少將這才轉身,帶著一眾士兵往遠處走去。</br> “咳咳……那咱們繼續吧,去你們的房間。”吳優從頭到尾沒吭聲,一直貼著墻邊,直到現在才出聲:“這位是林少將,現在是地下安置點軍銜最高的長官,管理著整個安置點。”</br> 顏布布還愣愣地舉著棒棒糖,封琛接過來剝掉那層彩紙,重新塞回他手心:“走吧。”</br> 滴——</br> 又是一聲長長的鈴聲,方才那些雜亂的關門聲和腳步聲都盡數消失,所有人已經回到了各自房中。</br> 三人走到筆直走廊開始彎曲的地方,吳優停下腳,掏出一把房卡,打開了旁邊寫著C68的房門。</br> “這就是你們兩人的房間。”吳優沒有進門,只伸手按亮了電燈。</br> 封琛正要往里走,吳優攔住他:“當心點,床在門口。”</br> 顏布布也鉆前來,和封琛一起打量著這間房。</br> 房間內極其狹小,空間逼仄,讓顏布布想起家里樓梯下的雜物間。陳設也很簡單,僅僅只有一架單人床和一張矮柜。而且這間房是三角形,尖頭部分掛著張塑料簾,半露出后面的馬桶,而那單人床只能橫擺在空間稍大的門口。</br> “這間房就你們住了,雖然不大,但你們就倆半大孩子,也住不了大屋子。何況咱們又不是耗子,地下城終歸住不了多久,等到夏天過去氣溫沒有那么熱,西聯軍也把地面收拾出來了,咱們還要上去的。”</br> 吳優指著門口的床:“雖然門被它擋住了,可你們倆要爬過去也很簡單。這房子不能讓年紀大的人來住,只有你倆合適。”</br> “好的。”</br> 封琛并不介意屋子小,也不介意門被擋住,現在只要有個容身之處就很好了。</br> 吳優拍了拍他的肩:“懂事!”</br> 看看周圍沒人,他又低聲道:“我是看你倆孩子不容易,才把這房給了你們。像你們這種情況都會去住八人間,和別人擠在一起,每人每月房租還要十個信用點。那種單獨的大房間,因為月租太貴了,要每月五十個信用點,只有拖家帶口的人才會去住。你們這間房雖然小,每個月卻只需要二十信用點,和住八人間的花費其實是一樣的。”</br> “謝謝叔。”封琛道。</br> 顏布布也跟著脆生生道謝:“謝謝叔。”</br> “這個月是免費住,以后每月要繳納房租。”吳優把房卡交給封琛,“你倆連個行李也沒有,那邊庫房里有些生活用品,都是地震時刨出來的,西聯軍用不著,就扔在了那里,你和我一起去選點必備的。”</br> 兩人便跟著他,先去庫房拿東西。</br> 所謂的庫房也就是個大房間,里面堆放著雜七雜八的物品,應該是西聯軍從那些垮塌的超市里搬進來的。</br> 封琛拿了一個塑料盆,一個開水壺,兩個不銹鋼飯盒,兩把牙刷、漱口杯和香皂牙膏。臨出門時,吳優又丟了瓶沐浴露,洗衣粉,還有條嶄新的浴巾在他盆里。</br> 雖然這些東西在平常都不值錢,但地震摧毀了整座城市,恢復工業不知道還要多久,哪怕是一塊普通通通的香皂,以后也只會越來越珍貴。</br> 封琛清楚吳優的確在照顧他倆,便再次道了謝。</br> “沒事。”吳優在顏布布的腦袋上揉了幾下,突然笑了聲:“我兒子和他一樣,頭發也是天然卷。好看。”</br> 走出庫房,吳優繼續叮囑:“往前走就是澡堂,剛才林少將吩咐了,你們要先洗個澡才行,有帶著干凈衣服嗎?”</br> “有。”</br> “臟衣服就順手洗了,晾在澡堂旁,那里有通風口,衣服很快就能干。洗完澡就回房,不要到處逛,免得被巡邏的人抓住。對了,水房就在澡堂隔壁,記得打水。”</br> “知道了,謝謝叔。”</br> 兩人回到C68,封琛從床上翻了過去,剛想去拎顏布布,發現他已經從床底鉆了進來。</br> 這房間雖然小,但很干凈,顯然以前還沒住過人。封琛摸了下灰白色的墻壁,發現這使用的是種特殊材料,既能防水抗震,也能有效隔斷冷熱空氣。看來以前東西聯軍合力修建地下城時,也著實花費了不少功夫。</br> 三角形的夾角處有個小柜子,封琛取下背包,將里面的一些物品放進去,顏布布這時候蹭過來,在他身旁蹲下,舉著樣東西遞到他嘴邊:“少爺,給你吃。”</br> 封琛低頭看了眼,是那根棒棒糖。</br> “你沒吃嗎?”</br> 顏布布說:“沒吃,我一直拿在手上的。”</br> 封琛繼續收拾東西:“你吃吧,我不喜歡吃糖。”</br> 顏布布這才將糖放進嘴,吮了幾下后,驚喜地笑了聲:“哈,草莓味的。”</br> 封琛視線瞥過他,突然頓住了。</br> “你牙齒呢?什么時候又少了一顆?”</br> 顏布布原本門牙處只有一個豁口,現在兩顆門牙都不翼而飛,豁口擴大成了一個洞。</br> 他伸手去摸,被封琛將手腕抓住:“別亂摸,手這么臟。”</br> “什么時候掉的?”封琛問。</br> 顏布布用舌頭頂了頂,回憶道:“剛才還在上面的時候,有人抓著我,我咬了他一口,好像就磕掉了。”</br> “那牙呢?”封琛問。</br> 顏布布一臉茫然和他對視著,片刻后啊了一聲:“你提著我跑的時候,我覺得嘴里有東西,就吞下去了。”</br> 封琛沒有再問牙齒的事,起身在房內搜尋可以藏下密碼盒的地方。</br> 密碼盒總不能時刻背在身上,放在柜子里也不安全,可這狹小的房子一覽無余,除了這個柜子,便是那架金屬床。</br> 最后他還是想了個辦法,從工具盒里找出貼帶,將密碼盒貼在了床底最里的地方。只要別人不像顏布布一樣進屋子要鉆床腳,就不會發現貼在那兒的密碼盒。</br> 收好貼帶卷,封琛端上裝著兩人換洗衣服的塑料盆,說:“走吧,去洗澡了。”</br> 他走到床邊,正要翻過去,卻發現顏布布還蹲在地上沒動,叼著那根棒棒糖,一臉的失魂落魄。</br> “走啊。”</br> 顏布布惶惶然看向他:“少爺,我會不會……”</br> “不會,只是吞了顆牙而已。”封琛知道他在擔憂什么。</br> “可是……”</br> “我吞過,現在還站在這兒。”封琛面不改色地撒謊。</br> 顏布布終于露出釋然的神情,呼出一口氣:“走走走,洗澡去。”</br> 他走到床邊,正要往下面鉆,被坐在床上的封琛伸手擋住了。</br> 封琛眼眸沉沉地看著他:“煩人精,你應該叫我什么?”</br> 顏布布剛要開口,又想到了什么,把那聲少爺咽了下去,目光左右飄忽:“那,那要叫什么呀?”</br> “你說呢?”</br> 顏布布小聲問:“是,是哥哥嗎?”</br> 封琛看著他那雙轉來轉去的大眼睛,收回手道:“記住了,以后就叫我哥哥,不要再叫我少爺,哪怕私下叫叫也不行,免得改不了口。”</br> “哥哥,哥哥……”顏布布喃喃地念了兩聲,抬頭對著封琛露出個笑,笑得眉眼彎彎的:“好的,哥哥。”</br> 封琛又問:“剛才林少將問你的時候,為什么突然改口叫我哥哥?”</br> “啊……我只是覺得,我們在他們面前名字都不敢說真的,那肯定其他也都不能說真的。”顏布布有些忐忑地問:“那我剛才叫錯了嗎?”</br> “沒有。”封琛肯定道。</br> 顏布布松了口氣,說:“嗯,我就知道。”</br> “走吧。”封琛翻過了床,顏布布跟著鉆過床底,看見那個吊在床底的密碼盒,嘻嘻笑了聲:“嘿,大蜂巢里的小蜂巢。”</br> 關燈關門,兩人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四周一片安靜,沒有風也沒有大自然的雜音,只偶爾聽到某間房傳出一兩聲嬰兒啼哭。</br> 探照燈光束從穹頂落下,不時掃過蜂巢外的地面,映出那些冷冰冰的鋼鐵支架。</br> 蜂巢是個大的橢圓體,澡堂在被擋住視線的弧形一端。順著逐漸內彎的走廊往前,已經能看見走廊頂上寫著澡堂兩個字,封琛卻突然停下了腳步。</br> 就在前方的鐵質圍欄上,竟然站立著一只通體漆黑的鳥,看體型像是兀鷲。它和黑夜融為了一體,若不是一晃而過的探照燈,根本看不見。</br> 可地下城怎么可能出現活的鳥,難道是一個雕塑?</br> 封琛正這樣想著,那兀鷲卻調轉頭,目光落在他和顏布布身上。</br> 居然是活的!</br> 明明它只是一只鳥,視線卻冰涼刺骨,封琛被它這樣直直盯著,心里升起股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人正透過它的眼睛,打量著自己和顏布布。</br> 顏布布見他停下沒動,也跟著看向前方,又轉回頭:“哥哥,你在看什么?”</br> 他話音剛落,封琛便感覺到兀鷲的視線變了,更加冰冷,還增添了幾分審視的意味。</br> 它能聽懂顏布布的話。</br> “沒什么,鞋帶松了。”封琛平靜地說。</br> “哥哥,要我給你系嗎?”</br> “我自己來。”</br> 封琛將盆子擱在地上,蹲下身系鞋帶,那只兀鷲撲閃著翅膀,飛到他身旁落下。</br> 他余光能瞥見兀鷲兩只嶙峋的爪子,明明這么近的距離,顏布布卻依舊視若無睹,將兩只漱口杯拎在手里,嘴里絮絮叨叨:“我幫哥哥拿漱口杯,我幫哥哥拿牙刷,我幫哥哥拿牙膏……”</br> 自剛才封琛讓他改口后,他就每句話必帶個哥哥。</br> 封琛系好鞋帶,若無其事地端起盆子,牽起顏布布的手:“走了,洗澡去,洗完就回房睡覺。”</br> 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向左拐進澡堂,這過程里沒有再看兀鷲一眼。進了澡堂,外面傳來撲簌簌的翅膀聲,那只兀鷲應該已經飛走了。</br> 男澡堂很大,燈光卻不怎么亮,一排小小的隔間,每間前方掛著張塑料簾。</br> 封琛讓顏布布進了一間,替他打開了熱水噴頭,自己便去了隔壁。那個裝著沐浴露的盆子就放在兩間相連處,這樣兩人都能伸手拿到。</br> 他好久沒有洗過這樣的熱水澡了,仰頭閉上眼,任由熱水沖刷著身體,腦子里卻在回想剛才那一幕。</br> 阿戴的蛇,黑獅,兀鷲,顏布布都看不見,這點是毋庸置疑的。</br> 關鍵在于其他人能不能看見?這究竟是顏布布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br> 雖然不能去問別人,但封琛更傾向于這是自己的問題,不然阿戴當時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br> 你和我是同類……</br> 同類……</br> “哥哥。”顏布布突然出聲,打斷了封琛的思緒。</br> “怎么?”</br> “沒事,就是叫叫你。”</br> 封琛擠了團沐浴露在身上,繼續陷入沉思:這些詭譎的動物,都是怎么出現的呢?那只黑獅在救了他后便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還能見到它嗎?</br> “哥哥。”顏布布又在隔壁叫他。</br> 封琛這次不想理他,便沒有做聲。</br> “哥哥,哥哥。”顏布布開始不斷叫他,聲音也逐漸變得緊張。</br> 封琛被叫得不耐煩,正想回一句,就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顏布布已經從隔壁跑了過來。</br> 隔間門口的塑料簾,被一只滿是泡沫的小手撩開一角,封琛趕緊將簾子一把按住:“干什么啊?”</br> “啊,原來你還在啊。”</br> 封琛沒好氣地問:“我不在還能去哪兒?快回旁邊去。”</br> 顏布布卻站在外面沒動,握著簾子的手也沒有松開。</br> “站在外面做什么?這才幾分鐘,你澡就洗完了嗎?”封琛皺起了眉頭。</br> 顏布布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哥哥,那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洗澡啊?”</br> “不能。”</br> “我給你搓背。”</br> “不需要!”</br> 顏布布眼珠子一轉:“我不占多少地方,就站個角落。”</br> “不行!”</br> “可是,可是……”</br> “都說了我不會走。”</br> “不是,哎,反正我害怕,讓我進來吧。”顏布布開始強行往里鉆。</br> 封琛從打記事起,就沒和人一起洗過澡,慌忙伸手去擋。但顏布布身上滿是泡沫,魚一般滑不留手,差點就從簾子縫隙鉆了進來。</br> “行行行,你回去洗澡,隨便你叫我,不管叫多少聲,我都答應。”封琛只得狼狽地道。</br> 顏布布這才回去了隔壁。</br> 空蕩蕩的公共男澡堂里,便不斷回響著兩人的聲音。</br> “哥哥。”</br> “嗯。”</br> “哥哥,你覺得香皂好聞,還是沐浴露好聞?”</br> “嗯。”</br> “好多泡泡啊,哈哈哈。”</br> “嗯。”</br> “這個棒棒糖好好吃。”</br> “嗯……你居然還沒吃完?還在邊洗澡邊吃?”</br> “是啊,我舍不得咬碎。”</br> 封琛沉默半瞬,問道:“你就沒嘗到頭上沖下去的香皂水?”</br> 顏布布說:“嘗到了一點點,苦苦的。”</br> 封琛立即抬手拍了下隔間壁,厲聲道:“要么就把糖扔了,要么就馬上吃完,吃掉后刷牙,再繼續洗澡。”</br> “知道了。”</br> 隔壁響起嘎吱嘎吱的嚼糖聲。</br> 洗完澡,顏布布又換上了一套從時裝城里帶出來的新衣服,黃色T恤和背帶褲。封琛也穿了套新的,上身是灰色T恤,下面套著黑色長褲。</br> 在顏布布對著胸前的比努努圖案贊不絕口時,封琛便將兩人換下來的臟衣服扔進盆,端去外間的洗衣臺。</br> 這間水房依舊空空蕩蕩,只是洗衣臺后面的墻上,嵌著四個巨大的風輪,發出嗡嗡的轉動聲。</br> 風輪前面牽著幾根鐵絲,上面掛了十來件衣服,看樣子已經干了,被氣流帶得左右晃動。</br> 封琛在盆里放了洗衣粉,開始洗衣服。他的頭發長長了些,有幾根濕漉漉地搭在眼上,把他身上的冷淡氣質削弱了些,多了幾分柔軟。</br> “哥哥,怎么能讓你洗衣服呢?我是伺候你的呀,讓我來洗呀。”顏布布表情夸張地叫道,并開始挽衣袖。</br> 封琛用力揉搓著衣服,抿著唇不吭聲,看也不看他。</br> 顏布布觀察著他的神情,又湊近了些:“我現在不會洗,但是以后肯定會的,以后就讓我來伺候你,好不好?”</br> 封琛將搓好的T恤放在水龍頭下,又拿起條褲子開始搓。</br> ——那是條墨藍色的男童背帶褲,褲腿上糊滿了泥土。</br> “哥哥,我可太喜歡你了,你為什么就這么好呢?”顏布布滿臉討好,聲音軟得像是摻了蜜。</br> 原本還面無表情的封琛,突然就皺起了眉,抬起胳膊肘將他頂遠了些:“閉嘴,肉麻死了,你再說一個字,這些衣服就自己洗。”</br> 顏布布訕訕閉上了嘴,開始打量這個房間,視線落在墻壁上方那四個風輪上,不免好奇起來。</br> “哥哥,那是電風扇嗎?”</br> “不是。“</br> 顏布布追問:“那是什么?”</br> “空氣置換器,地下城如果沒有這個裝置,就沒有新鮮空氣。”</br> 封琛也回頭看了墻上那排空氣置換器一眼。</br> 地下城規模宏大,光這四個空氣置換器是肯定不夠的,想必很多地方都安裝了,然后使用共同的管道,源源不絕地往地下城輸入新鮮空氣。</br> 封琛繼續洗衣服,顏布布只盯著那四個風輪。</br> 扇葉飛速旋轉,從邊緣可以看到里面深黑一片,似乎極深極遠的黑暗深處,蟄伏著某種未知的危險。</br> 顏布布突然心生恐懼,后背爬上一層寒意,連忙轉開視線,抓住了旁邊的封琛。</br> 封琛洗完衣服,擰干抖散,去掛在風輪前的鐵絲上,這里有循環氣流,明天早上就可以來收衣服。</br> 顏布布有些怕那風輪,不敢靠近,但又怕封琛會被風卷進去,便也跟在后面,兩手抓緊他衣角,兩腳在地上扎成馬步。</br> “松手,我衣服都被你扯變形了。”封琛將一條褲子搭上鐵絲,低聲喝道。</br> 顏布布卻怎么也不松手:“就抓一會兒,一會兒就行。”</br> 封琛沒辦法,只得就著這個拽緊衣服的姿勢,拖著身后的顏布布,晾完所有衣服。</br> 時間不早了,封琛在旁邊的開水器上打了壺開水,兩人便回到C68房間。</br> 屋子里雖然只有一架單人床,但完全可以睡下他們兩人。單人床上鋪著灰色的床單,但是沒有被子,幸好封琛將中巴校車上的絨毯也帶來了,從背包里扯出來,和顏布布一人一條。</br> 雖然這床有些硬,但顏布布已經好久沒睡過床了,飛速將自己扒得只剩條小褲衩,裹上絨毯,很興奮地翻來翻去。</br> 封琛端著兩只飯盒,將里面的開水來回倒,等水溫涼下來,遞給顏布布一只:“喝點水。”</br> “啊,喝水啊……算了,我不喝。”顏布布搖頭。</br> 封琛便自己喝,卻見顏布布一直盯著他,便再次將另一只飯盒遞了上去。</br> 顏布布神情有些猶豫,用舌頭舔舔干澀的嘴皮,還是坐起身,接過了飯盒,開始大口喝水。</br> 等他喝完后,封琛放好空飯盒,啪地關掉燈,躺在了他身邊。</br> 這屋子里沒有窗戶,關燈后就漆黑一片,只有側面墻上的小型換氣裝置,靜靜往里吹著風。</br> 封琛閉上眼,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顏布布將一只腳從絨毯里伸出來,搭在他腿上。</br> 封琛拿起那只腳,扔開,收回手繼續睡。</br> 片刻后,顏布布的手又伸了過來,搭在他手背上,還很輕地撓著他手背。</br> “好好睡覺不行?”封琛忍無可忍地喝道。</br> 顏布布小聲說:“哥哥,你捏下我耳朵吧。”</br> “捏耳朵干嘛?”</br> 顏布布說:“我睡覺的時候,媽媽都會捏我耳朵,不然我會睡不著。”</br> 封琛沉默片刻:“這段時間沒捏你耳朵,我看你也睡得很香。”</br> 顏布布說:“那是我們沒睡在一起啊,睡在一起的話,你不捏我耳朵,我就睡不著。”</br> 封琛將他那只手扔開:“快睡,再動來動去的話,自己就去地上睡。”</br> 他冷冷的威懾起了作用,顏布布收回手,開始老實睡覺,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br> 困倦如潮水般涌來,封琛收起紛亂的思緒,也跟著睡了過去。</br> ……</br> 當封琛在睡夢中睜開眼,發現自己再次置身在那片雪原時,心里沒有半分意外。他波瀾不驚地站起身,徑直走向雪地里的那個大蠶繭。</br> 還沒接近,他便透過那磨砂玻璃般的繭殼,看見里面的黑影。</br> 黑影輪廓比上次見著的更加清晰,明顯地顯出了身軀和頭部,還有……還有蜷縮的爪子和身后的尾巴。</br> 封琛走上前,發現繭殼上布滿細紋,像是小雞用尖嘴輕輕地啄,在蛋殼上啄出來一道道裂痕。</br> 他將手覆上那略帶彈性的殼,注視著里面的黑影,目光順著那輪廓移動。</br> 電光石火間,腦子里突然閃出過念頭。</br> ——這黑影,像是曾經在空中接住他的黑獅。</br> 蛋殼下傳出的搏動,比以往都要有力,和他的心臟一起跳動著。他閉上眼,靜靜感受,能感受到黑獅正處在休眠中,像是疲累過后的自我調節。</br> 難道黑獅并沒有完全長成,之所以能在他墜樓時凌空接住,是它在那瞬間強行沖破束縛而出,現在重新回到繭內,還要進行一段時間的生長修復?</br> 封琛看向其中一條最粗的裂縫,想剝開那處繭殼,看一看里面的情況,可這個意識才形成,腦中就嗡地一聲,像是被一把悶錘重重敲擊,突然天昏地旋……</br> 封琛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耳朵里還有未曾散盡的嗡嗡聲。</br> 他伸手在周圍摸索,摸到一個熱烘烘的小身體,才慢慢回過神,想起自己還睡在蜂巢的房間里,旁邊躺著的是顏布布。</br> 而剛才那個大蠶繭,以及蠶繭里的黑獅,都像只是一場夢而已。</br> 封琛卻知道這不是夢,黑獅必定以某種形態存在于他身體中,正在靜靜休眠。</br> 那會是在哪兒呢?</br> 他摸摸自己胸口,不可能。再摸摸腹部,也不太像。</br> 最后手指停留在額頭上時,頓住了。</br> ……會是在這兒嗎?</br> 不知哪里傳來吵鬧聲,像是一對夫妻在吵架,伴著摔砸東西的砰砰巨響。走廊很快響起腳步聲,一隊西聯軍踢開了某扇房門,那些吵鬧聲也戛然而止。</br> 四周又安靜下來,黑夜濃稠得像是化不開的巖漿,封琛收回摸著額頭的手指,茫然地眨著眼睛,突然有些分不清,剛才那風雪之地和眼前這片黑夜,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br> “……再吃一個。”顏布布突然翻了個身,一邊囈語,一邊將腦袋埋進封琛懷里。</br> 封琛頸側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這才有了一些真實感,便也沒有將人推開,就這樣緊挨著,閉上眼開始睡覺。</br> 第二天,封琛照例很早就醒了,顏布布還在睡,手腳都纏在他身上。</br> 他扒開顏布布,在他不滿的咕嚕聲中起床,去洗衣臺那里漱口洗臉,再把那些已經吹干的衣物收了。</br> 他回來時,顏布布已經調整了睡姿,兩手并在腿側,躺得規規矩矩的,絨毯蓋著臉,只從上方露出一從蓬亂的卷發。</br> 封琛伸手去拉那條絨毯,不想他卻突然抬手,將浴巾壓得死死的。</br> “干什么?醒了也不起來?”封琛問。</br> 顏布布按著絨毯一言不發。</br> 封琛看了下時間,七點整,快到吳優所說的早餐時間,便推了推他:“別賴著了,起來準備吃早餐。”</br> 顏布布的頭在絨毯下左右搖晃,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我不餓,不想吃。”</br> 他倆昨天都沒正經吃過一頓飯,怎么會不餓呢?封琛懷疑顏布布生病了,伸手去摸他露在外面的額頭,感覺掌心下的體溫很正常。</br> 安靜中,傳來兩聲咕咕響,是顏布布的肚子在叫。</br> “起來。”封琛命令道。</br> “我不起來,我不吃。”</br> 封琛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伸手將那絨毯扯下,顏布布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br> 他倏地抬眼看向封琛,那雙眼里全是緊張和慌亂。</br> 封琛冷冷地問:“為什么不起床?又在撒起床氣?”</br> 顏布布囁嚅著嘴唇,像是在說什么,但那聲音蚊子哼哼似的,封琛沒有聽清一個字。</br> “現在不是以前,也不是在家里,我們在逃難,沒人會再慣著你的起床氣。”</br> 封琛剛說完這句,便瞧見顏布布的神情變得委屈,嘴巴也跟著癟了兩下。</br> “你想干什么?”封琛警覺地問。</br> 顏布布不眨眼地看著他,那雙大眼里迅速閃動著水光。</br> 不好!</br> 封琛心頭一凜,將剩下未訓完的話都咽了下去。</br> 以前在家時,顏布布可是見天都要哭鬧一場,哪怕他將門窗緊閉,尖銳的魔音也會鉆進來,連綿不絕,繞梁環繞,非常令人畏懼。</br> 見他好像又要哭,封琛如臨大敵般低聲喝道:“不準哭。”</br> 他如果不說這句,顏布布也許就忍住了,但這句低喝剛出口,顏布布的淚水立即就從眼角滾落,同時閉上眼張開了嘴。</br> 好在他并沒有大聲嚎哭,只發出嗚咽的低音,但就算如此,封琛也頭皮發緊,連忙坐在了床側。</br> “有話好好說,別哭,把那些傷心都忍住。”</br> 顏布布抽著氣道:“哥,哥哥,我不是,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br> 封琛這時候哪里敢惹他:“行行行,你不想起來就躺著,別哭就行。”</br> “我,我不是想,想躺著,我也不是撒起床氣,我是,我是……”</br> 封琛覺察到情況不對,便輕聲問:“你是怎么了?告訴我。”</br> 片刻后,顏布布才說:“我又,又尿,尿床了。”</br> 封琛一怔,揭開了絨毯,看見顏布布的小褲衩已經濕了,下面的床單也浸染了一團。</br> “我是想,是想起床的,但是,但是尿尿了。”顏布布抽搭著:“我不該,不該睡前喝水,我錯了,我不該六歲了還尿床。”</br> 封琛這才回過神:“沒事,沒事的。”</br> “沒,沒事?”顏布布淚眼婆娑地看著他。</br> “真沒事。”封琛沉聲肯定。</br> 和顏布布的哭鬧相比,尿床真的算不上大事。</br> 顏布布有些愕然,卻也立即收住了哭聲。</br> 封琛去柜子里翻找干凈內褲,顏布布就站起身,將自己剝了個精光,像是顆剝了殼的花生米。</br> 待封琛遞過來內褲,顏布布就要坐下去穿,封琛將人扯到床畔:“坐在這里。”</br> 床中央已經被尿濕了一大片,不能坐了。</br> 顏布布盡管臉上還掛著淚,已經愛不釋手地摸內褲上的圖案:“咦,這小褲衩上還有小黃鴨,好好看。”</br> 他肚皮上有幾圈小肥肉堆著,肚臍眼都快見不著了,封琛催促道:“快穿,別一直在那兒看。”</br> 顏布布穿好內褲,又喜滋滋地打量自己的T恤:“比努努……”</br> “快穿!”</br> 顏布布將T恤往頭上套,封琛道:“穿反了。”</br> 他調換好T恤方向,但頭又卡在領口處,封琛不耐煩地伸手,將T恤往下扯,扯得他身體前后晃,頭也沒有露出來。</br> “哥哥,我耳朵痛。”顏布布整個頭包在衣服下,甕聲甕氣地道。</br> 封琛這才發現他T恤右肩處有兩顆紐扣,趕緊解開,松開了領子。</br> 顏布布的頭鉆了出來,頭上凌亂的卷毛更加蓬松,加上那雙圓眼睛,像是一只獅子狗。</br> 等他慢吞吞地穿好背帶褲后,封琛實在受不了這速度,干脆蹲下身,往他腳丫上套襪子。</br> 顏布布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微皺的眉,便小聲喚了聲:“哥哥。”</br> 封琛沒理他,只拍了下他肉乎乎的腳背:“抬起來點。”</br> 顏布布抬起腳,又說:“我什么時候才長大啊,我長大了就可以伺候你了。”</br> 饒是封琛再隱忍克制,也實在沒忍住,冷笑著嘁了一聲。</br> 等顏布布起了床,封琛拆下床單,端起盆和洗衣粉去水房,他們只得這一條床單,得趕緊洗干凈晾著,睡覺時才會干。</br> 顏布布端著漱口杯跟在后面,好奇地左右張望。</br> 早上的蜂巢很熱鬧,通道里人來人往,還有幾個大爺大媽,就著手機里播放的音樂,拿著扇子在跳舞。旁邊洞開的門扇里,年輕女孩坐在床頭,對著柜子上的小圓鏡化妝,光著膀子的男人,就伏在房間空地上做俯臥撐進行鍛煉。</br> 顏布布從小住在別墅,還沒見過這樣的場景,覺得既新鮮又好玩。</br> 水房的人不少,但都是打開水或是刷牙洗臉的,洗衣臺那里倒是空空的沒有人。</br> 封琛將盆放上洗衣臺,垂眸看著盆里的床單,神情有些復雜。</br>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好幾分鐘,似是做好了心理建設,慢慢抬起手。</br> 可那只手懸在盆上空,遲疑片刻后,終于又收了回去。</br> 顏布布就在水槽邊刷牙,心虛得都不敢去看他。</br> 封琛擰開水龍頭,對著盆里的床單不停沖水,足足沖了好幾分鐘,才將洗衣粉倒進去,再轉頭喚顏布布:“過來。”</br> 顏布布乖乖地走了過去。</br> 封琛說:“你將手指伸進去,左右攪拌。”</br> “怎么攪拌?”顏布布茫然地問。</br> 封琛說:“見過洗衣機洗衣服嗎?你現在就是洗衣機,往左邊攪幾圈,再往右攪幾圈。”</br> 顏布布明白了,便把漱口杯遞給封琛,自己墊著腳,要伸手去攪拌床單。</br> “等等。”封琛又喊住他,將他袖子挽得高高的,這才道:“上吧。”</br> 顏布布化身洗衣機,將手伸進盆里,認真地攪拌床單,嘴里還發出嗡嗡聲。</br> 封琛眼角余光瞥到有人在看他們,便低聲道:“你不要做聲。”</br> “暫停。”顏布布用另只手按了下腦門,抬起頭說:“不做聲就是停電了,洗衣機停電了也沒法洗衣服,不行的。”</br> 他說完這句,再按了下腦門,嘴里繼續嗡嗡,全身心投入到洗衣機這一角色中。</br> 他制造出來的動靜,惹得那些刷牙洗臉的人都看了過來。封琛覺得臉頰有些燙,便也在顏布布腦門上按了下,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靜音。”</br> 顏布布果然安靜了,開始默默地攪拌床單。</br> 封琛也沒讓他攪拌多久,覺得差不多了,就將人趕到旁邊,端起盆沖水換水,重新倒入洗衣粉,自己來洗第二遍。</br> 洗完床單,差不多到了早飯時間,兩人回房拿上飯盒,去了飯堂。</br> 蜂巢是每十層便設有一個飯堂,他們的飯堂在六十層,和其他拿著飯盒的一起,乘坐升降器到了六十層。</br> 飯堂很大,沒有桌椅,最前方的櫥窗旁邊,放著身份識別器和刷卡器,打飯的人不光要刷信用點卡,還要檢測身份芯片。</br> 打飯的人排成長長的回旋形,幾個方向各站著兩名維持秩序的西聯軍。</br> 封琛和顏布布排在最后,跟著隊伍慢慢往前走,因為有西聯軍的緣故,雖然人很多,卻沒人敢大聲喧嘩,只低聲交談著。</br> “聽說地面氣溫更熱了,中午那陣會達到60多度,而且還在持續升高中。”</br> “60多度?那人在地面根本沒法呆吧?”</br> “肯定的啊,西聯軍每次出去,都要穿著隔溫服。”</br> “我還說再過上兩周,就能從蜂巢出去,這樣子豈不是還要住上好幾個月?”</br> “等到夏天過去吧,夏天過去就好了。”</br> ……</br> 封琛聽到這兒,心情也變得有些沉重。</br> 當時修建地下安置點,宏城也是幾個試驗城市其中之一,但并不是每個城市都像海云城一樣,在地震來臨時已經建好了安置點主體。現在地表溫度這么高,不知道宏城是什么情況,父母又怎么樣了……</br> 顏布布抱著飯盒站在前面,調轉頭看封琛,見他神情似乎不太好,有些不安地扯了扯他衣角:“哥哥。”</br> 封琛回過神,說:“沒事,好好排著。”</br> “為什么本人沒來?打飯必須要本人的,不能光拿張卡就行。”一道粗礦的聲音響起,應該是廚師。</br> 一名男人央求道:“師傅,我老婆生病了,在發燒,所以我就想著替她把飯打回去。”</br> 廚師為難地說:“不行啊,這是規定,哪怕是生病走不動,背也要背來,讓本人來這兒亮個相。”</br> “師傅——”</br> “干什么呢?”墻邊的西聯軍走了過去,大聲呵斥:“聽不懂這是規定嗎?要嗎就去讓本人來,要嗎就別吃飯了。”</br> 男人終究沒有再說什么,出了隊伍往門口走,應該是回去背他老婆去了。</br> 顏布布一直看著那個人,看他消失在飯堂門口,才轉頭悄聲問封琛:“哥哥,不能幫著打飯嗎?”</br> “嗯。”</br> “為什么不能幫著打飯啊。”顏布布小聲嘀咕,“王思懿不想打飯,我都能幫著她打的。”</br> 王思懿是顏布布的幼兒園同學,小姑娘長得很漂亮,說話嬌嬌的,在老師分飯的時候,有幾名小男生都自告奮勇要幫她打飯。</br> 漸漸的,搶著給王思懿打飯,似乎成了這個班的某種競爭方式。給誰打飯不重要,有沒有獎勵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當打飯的那個人,這是一種榮耀。</br> 小朋友們都在搶,顏布布也當仁不讓,因為他長得好看,王思懿小朋友是個顏控,經常會點名把這個機會分給他。</br> 不過打了幾次飯后,顏布布就失去了興趣,不再參與這場競爭。他覺得能讓他堅持一直幫著打飯的,只有少爺。</br> 聽到顏布布的嘀咕,封琛雖然沒做聲,心里也在暗暗疑惑。</br> 他從小接觸的就是軍營,看著父親處理大小事件,清楚軍方平常便會囤積足夠的物資,以便應付突發情況。地震后立即就要展開重建工作,不至于搞得這么森嚴,連打個飯都要確定是不是本人。</br> 除非……除非情況會越來越惡劣,眼下這種生活會持續很長的時間。</br> 封琛心里咯噔一下。</br> 兩人跟著隊伍慢慢向前,眼看就要排到最前面,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讓人聞之悚然。</br> 人群紛紛往外望,那幾名西聯軍面露警惕,抬手按住腰間的槍。</br> 走廊上響起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開始那名去背他老婆的男人又出現在門口,脖子上淌著血,臉色慘白得不似活人。</br> 他扶住門框,大口大口喘著氣:“救……救命……救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