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琛推開窗戶,準備從這里翻出去時,發現水面竟然已經下落到了四樓,而飄在水上的氣墊船,被繩子懸在了空中。</br> 洪水消退得如此迅猛,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極寒就要來臨。</br> 不管怎么說,退水總歸是件好事,他下到五樓解開氣墊船,劃向了大海方向。</br> 封琛雖然穿著羽絨服,外面套著雨衣,但片刻后手腳都已經冰涼。腕表上的溫度顯示是零度,和昨天的氣溫沒有大的變化,保持在一個恒定數值。</br> 海云城內冒出水面的建筑更多了,很多磚瓦泥塊已經被沖掉,只剩下支棱著的鋼鐵骨架。</br> 他劃著船在那些冷冰冰的鋼鐵殘骸里穿行,經過幾根斜立出水面的鋼柱時,發現上面還掛著一個十字架。</br> 也許這就是曾經的教堂房頂,也許十字架是從其他地方沖來的,但封琛還是放下船槳,雙手握住,面朝十字架跪了下去。</br> 他從來不信教,但在跪下去的瞬間,全身心充滿虔誠。他哽咽著求神庇佑,庇佑顏布布能平安度過這一關。</br> “只要能讓他平安,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沒有什么神給出回應,能回應他的只有嗚嗚風聲。</br> 就這樣過了很久,他才慢慢起身,劃向了大海。</br> 封琛從來沒捕過魚,到了海里才想起連捕魚的工具都沒有。他茫然地立在船頭看了會兒,干脆放出精神力探入海中。</br> 精神力如巨網般散開,將那些無知無覺悠閑漫游的魚網絡其中,再慢慢收緊,收成一只無形的口袋。</br> 魚兒們這才察覺到不妙,開始拼命掙扎,但已經被他拖上了船。</br> 他就這樣用精神力為網,很快就捕撈上來了小半船魚,最后將太小的魚丟回海里,帶著剩下的魚回了研究所。</br> 研究所里很溫暖,他脫掉羽絨服走到沙發前,將冰冷的手搓熱后,才去撩開顏布布的褲腿,用手指比了下青紫色蛛網的長度。</br> 還好,比昨晚上還縮短了小半個指節。</br> 封琛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在顏布布額頭上輕輕彈了下:“不錯,看來你努力了,今天就獎勵你吃魚。”</br> 廚房有個碩大的空冰柜,封琛將所有魚放了進去,想了想后又去五樓拎了一臺智腦上來,開始查閱里面保存的資料。</br> 片刻后,他合上電腦,面無表情地將魚又一條條拎出來,去廚房清理內臟。</br> 要將這堆小山似的魚都清理干凈,不是件容易的事。黑獅也來幫忙,一人一獅忙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將所有的魚凍進了冰柜。</br> 封琛給他和顏布布做的晚餐便是魚。</br> 依舊是開水煮熟再放點鹽,待魚肉煮熟,他選了幾塊最嫩的魚肉,小心地挑干凈刺,再倒回鍋里繼續煮,其他魚肉就自己吃了。</br> 他將那幾塊魚肉用小火慢慢熬煮,直到盡數融化在湯水里,才倒進碗中,吹涼后喂給了顏布布。</br> 吃完晚飯,他抱著顏布布在樓上樓下逛了一圈。</br> “七層是實驗室,沒什么好看的,這些儀器你也不懂,我們去八樓逛逛。”</br> “八樓也是實驗室,對了,這里有個小機器人,開啟后會和人對話,還能幫著拿文件……唔,你醒過來的話我就開啟給你看,不醒的話沒門。”</br> “九樓是辦公室,都是一些文件,東聯軍當時撤得太快,這些文件滿地丟,還有好多書本。你要是醒了……醒了也不會讓你寫字,想寫才寫,不逼你。”</br> 到了第十層,就是他們上次來更改身份信息的樓層。</br> “記得嗎?樊仁晶,你就是在這里變成了煩人精。”封琛戳戳顏布布的臉蛋,低聲道:“這個名字沒取錯,你可真夠煩人。”</br> 十層都是儀器,沒有什么可逛的,封琛正要回樓下時,視線掠過左邊墻角的儀器,又慢慢走了過去。</br> 上次他用這臺儀器里的軟件,給父親留下了一句話。雖然知道永遠也不會收到回復,但他還是按下了儀器啟動鍵。</br> 屏幕亮起了光,封琛左手抱著顏布布,右手在文件夾里找到了那個只有他和父親使用的模擬軟件,輕輕點開。</br> 屏幕跳轉的剎那,他心里還是不可抑制地狂跳,涌出了隱隱期待。</br> 【父親,我是封琛,我還在海云城,如果看見了這條信息,請盡快來接我。】</br> 顯示未閱讀。</br> 封琛靜靜地看著那行字,片刻后才伸手關掉了儀器。</br> 將樓上幾層全部參觀過一遍后,封琛抱著他去了五層。</br> “來熟悉下你以后的居所。看!你要是變成喪尸了就呆在這兒。沒有小機器人,也沒有動畫片,就坐在這兒盯著上面的洞口鬼嚎。”</br> 封琛用手指分開他閉著的眼皮,讓他環視了一周后才放手。</br> “不想呆在這兒吧?不想的話就繼續努力,絕對不能變成喪尸。”</br> 封琛用手撐著顏布布的后腦,將他腦袋往下壓了兩下,像是在點頭。</br> “好的,我知道你會努力,你一直都很聽話,一定會努力的。”</br> 封琛抱著顏布布回樓上,一步步往上爬。</br> 整棟樓只有播放著的比努努動畫片聲,童稚的對白在樓里回蕩,卻怎么也將這空間填不滿,反而感覺更空曠,更寂寞。</br> 他走了兩步后,便慢慢坐在樓梯上。黑獅悄無聲息地從樓上下來,輕輕舔了下顏布布的臉,再安靜地趴在他身旁。</br> 夜里,封琛照樣是調好鬧鐘,每小時醒一次,去看顏布布腿上的傷,并對著腕表做了記錄。</br> “十月六日,晚上一點,傷口無變化,毒素爬升到了膝蓋下方一厘米處。”</br> “十月六日,晚上三點,毒素下降了一厘米……他在床上撒尿了,換了床單。”</br> “十月六日,晚上五點,毒素又上升了一厘米。”</br> ……</br> 到了白天,封琛照例早早起床熬魚湯,給顏布布喂了一碗。</br> 他昨天去了五樓的溧石機房,發現機器里儲存的溧石只剩余了兩三塊,也就還能再堅持幾個月的樣子。他想起當初和林奮去地下安置點取溧石,里面還剩余了一袋,便想去取回來。</br> 他將顏布布放好,放上比努努動畫片,再留下黑獅守著,自己穿好羽絨服,提上抗壓潛水服下樓出門。</br> 咚咚咚的腳步聲響到五樓,停下,又咚咚咚地跑了上來。</br> 他將沙發上躺著的顏布布抱到廁所,扒掉褲子,提著腿,蹲在馬桶前給他把尿。</br> “你喝了魚湯的,得尿尿,不然又要尿到身上。”</br> 一分鐘過去了,顏布布沒有尿。</br> 三分鐘過去了,封琛腳都蹲得發麻,顏布布依舊一動不動地靠在他懷里,沒有半分要尿的意思。</br> 封琛開始回憶。</br> 顏布布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他見過阿梅給他把尿,當時是怎么樣的……</br> “噓……噓……”他學著阿梅給顏布布把尿時的噓聲。</br> 才噓了幾下,馬桶里就傳來窸窸窣窣的水聲。</br> 顏布布尿完,封琛將他抱回沙發,整理好衣褲,蓋上毛毯。</br> “你說你是不是壞?是不是壞?”封琛點了點他的鼻子,“讓你尿尿你能聽見,讓你吃東西為什么聽不見?故意和我作對是不是?”</br> 雖然說著數落的話,但封琛臉上卻煥發出這幾天來從未有過的光彩,眼底也閃著激動的光。</br> 黑獅在沙發旁興奮地轉圈圈,不時用爪子撓兩下地板,又湊到顏布布身旁,瘋狂舔舐他的臉。</br> 封琛好容易才按捺下激動的心情,腳步輕快地下到五樓,翻出了窗,劃船去往地下安置點。</br> 到了安置點入口,他換上了抗壓潛水服,游到升降機里開始下行。</br> 雖然地面的洪水在消退,但安置點里的水依舊那么深。</br> 這次沒有林奮在身旁,黑獅也被留在了研究所,封琛一個人在黑暗的水里下沉時,突然升起一種世界上只剩下自己的孤單。</br> 他扶著鐵欄想,要是顏布布好不了的話,那他以后生活的每一天,都和現在沒有什么區別吧。</br> 升降機到了水底,他用精神力給自己布了一層防御罩抵抗水壓,向著溧石機房的方向游去。</br> 額頂燈照亮了面前的水域,那些小礦車和鐵锨已經被水底塵土掩埋了大半,只露出了部分鐵皮。</br> 封琛看見這些,便想起和顏布布一起在安置點生活的日子,心中升起了幾分恍惚。</br> 那段時光仿似過去了不久,卻又似過去了好幾個世紀。</br> 他游到了溧石發電機前,因為上次沒有關門,所以很輕松地就鉆進機房,找到了那桶溧石。</br> 他抖開充氣袋,擰開閥門,看著被注入氣體的袋子慢慢膨脹。</br> 四周一片靜默,沒有任何異常。但出于哨兵敏銳的感知力,他心頭浮起一種危機感,察覺到身后有什么正在靠近。</br> 他拔.出從來不離身的匕首,看也不看地反手刺出,在匕首扎入某樣物體時回頭,竟然看見了一只喪尸。</br> 額頂燈的光照下,那喪尸青白著一張臉,怒瞪著全黑的雙目,露出兩排慘白的尖牙。</br> 那把匕首正插在他胸膛上,他胸腹也被水壓擠壓成扁狀,肋骨都一根根刺破皮肉露在外面,卻毫無感覺地繼續往上撲。</br> 封琛絲毫沒想到在這深水里竟然能遇到喪尸,還是這樣一只猙獰可怖的喪尸,這瞬間竟然被嚇住了,愣怔了半秒。</br> 直到那喪尸都撲到眼前才反應過來,抬腳將他踹開,接著便一匕首扎入他的太陽穴。</br> 喪尸徹底死亡,封琛卻也不敢多停留,趕緊將那桶溧石裝好,拖著大袋子出了機房,往升降機的方向游去。</br> 他擔心從那些黑沉沉的水里再竄出來一只喪尸,便又分出一部分精神力,在身遭十米內的水域里不停搜索。</br> 好在直到上了升降機,這一路都沒有出現什么意外。</br> 站在上行的升降機里,他開始琢磨這只喪尸的來歷。想來想去,覺得他應該是從通往海云塔的那條緊急通道里游出來的。</br> 那次他和顏布布上塔時,雖然將身邊的那群喪尸殺死了,但外圍還有很多存活了下來。林奮用隔斷門將喪尸都隔在海云塔底層,想不到他們居然還活著,還能從那緊急通道里游出來。</br> 不過喪尸并沒有什么智商,緊急通道也有五公里長,這只喪尸應該是誤打誤撞才游進了安置點,算是個例,其他喪尸都還是在海云塔下層。</br> 雖然如此,為了安全起見,封琛在游出安置點出口時,還是按動了墻上開關,將大門緊閉起來。免得又有進入安置點內部的喪尸,順著大門游進海云城里。</br>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就麻煩了。</br> 他將這桶溧石帶回了研究所,再次去了兩趟物資點。不光運回了半船真空包裝的大豆和米,還補充了諸如衛生紙、香皂一類的生活物品,以及各個年齡段,各個型號的衣服鞋襪。</br> 畢竟他不知道要和顏布布在海云城住多久,最好是一次性將兩人以后數年的衣服都裝上。雖然物資點就在這兒,以后需要什么衣服可以來取,但以防出現意外狀況,還是在研究所里也放點更穩妥。</br> 將所有應對極寒天氣的生活物資都備好,他匆匆回到研究所,給自己和顏布布做了魚肉午飯。</br> 吃完飯也沒有休息,又去了海里捕魚。</br> 研究所里的冰柜很大,他上次捕的魚只裝了一半,還可以將剩下的一半填上。</br> 將魚也捕好,封琛便將所有物品都歸類保存。</br> 他在大廳分揀時,顏布布就躺在沙發上,投影里放著動畫片作為背景音,而黑獅就將分好的物品分別送去作為儲藏室或是廚房。</br> 他去廚房剖魚時,拖了一座沙發在門口,讓顏布布躺在上面。他一邊剖魚,一邊不時轉頭看一眼。</br> 封琛和黑獅忙碌了一天,終于處理完所有物品,看著滿滿當當的儲藏室和冰柜,他這才有了一絲安心感。</br> “聞聞我身上臭不臭?感覺都是一股魚腥味兒。”封琛湊近了顏布布,讓他聞自己,又道:“臭吧?是不是很臭。你也聞聞,不能讓我一個人聞臭味兒。”</br> 封琛先回他們房間的浴室沖了個澡,又在浴缸里放水,將顏布布抱了進去。</br> “你也有幾天沒洗澡了,再不洗也成了臭魚,在變成喪尸前,總得把你洗得干干凈凈的對不對?”</br> 封琛一邊絮叨,一邊將顏布布剝了個精光,放進熱水里。</br> “以后就算成了喪尸,每周也得洗澡,到時候我就用繩子把你捆上,嘴也用臭襪子堵住,按在地板上用大刷子刷……”</br> 封琛洗完顏布布上半身,從水里撈起他一條腿準備洗時,卻頓住了動作,嘴里的聲音也慢慢消失。</br> 明明下水前,他腿上的烏青色血管才在膝蓋正中,也就過去了這么一陣,那蛛網就上爬了一厘米,襯著小孩兒白嫩的肌膚,看著愈加猙獰和刺眼。</br> 封琛呆呆地看了會兒,像是被那顏色刺痛了眼,倏地轉開頭。</br> 過了好一陣,他才繼續給顏布布洗澡,匆匆洗完后便用浴巾裹著抱出了浴缸。</br> 他將顏布布放在沙發上,拿起一套小孩兒的睡衣給他穿。</br> “這是我去物資點給你選的,面料很舒服,你一定會喜歡。上面有很多小熊,我沒數,大概有好幾百只吧,小小的,每只小熊脖子上還有一條領帶……”</br> 封琛將顏布布的手伸進睡衣袖,再開始扣紐扣。視線掃過他胸口時,在那里停頓了幾秒,手指慢慢按了上去。</br> 小孩兒胸膛的肌膚還帶著剛泡過熱水的溫熱,但起伏卻越來越微弱,手指幾乎快感覺不到心跳。</br> 封琛俯下身,將耳朵貼在顏布布胸膛上,仔細聽著那輕微緩慢的聲音。他的目光穿過窗戶,眸子里倒映出此刻的天空,都是一樣的灰蒙蒙。</br> 天已黑盡,夜已深。</br> 封琛沒有睡,他半抱著顏布布躺在沙發上,在一直播放著的動畫片背景音里,看著窗外發呆。</br> 黑獅趴在沙發旁,不時用爪子搖晃一下顏布布,像在提醒他不能一直這樣睡下去,又去將布袋叼來放在他身上。</br> 封琛有些遲緩地看著布袋,伸手進去摸索,取出來那個空密碼盒。輸入密碼,打開盒蓋,露出里面顏布布的“寶貝”來。</br> 一張堪澤蜥的鱗片,兩顆小鋼珠,三朵小紅花,最下面是張疊好的紙。</br> 封琛展開那張紙,是顏布布畫的畫,兩個壇子似的人并排坐著,仰頭看著畫得亂七八糟的天空。</br> “……哥哥,其實我現在最想要的生日禮物,就是能和你一起坐在船上看星星。”</br> 封琛猛地一震,抬起手腕查看腕表上的時間。</br> 十月六日23:35</br> 十月六日……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是十月七日。</br> 也是顏布布的生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